第14頁 文 / 樓心月
「我對妳不好嗎?」為什麼要茫然無依?他以為他可以讓她靠的。
「我指的不是這個,那是一種心靈無所寄托的無助,你不會懂的。」
心靈?她的心無助,他可以讓她寄托嗎?雍莫離無言以對,那樣的情感將超出兄妹范籌,他不確定他真的可以改變。
「算了,如果留下她是妳希望的,我還有什麼話好說。」他歎了一口氣,找出藥膏,招手要她過來。
「呀!」抹藥時,不小心碰痛了傷口,她不經意輕呼了聲。
雍莫離沉凝著臉。「那家爛妓院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怡紅、怡春什麼的吧!你知道的嘛!妓院還不都千篇一律取這名兒。」
誰在和她討論妓院名的創意性了?他是要那間爛窯子關門大吉!
「從明天開始,我教妳習武。」他突然道,這是前一刻他才作下的決定。
「啊?為什麼?」
「我不允許再有任何人傷害妳。」他堅定而溫柔地撫觸她擦傷的臉頰,不明白心口為何會悶悶地壓著疼楚。「既然我不能永遠保護妳,而妳也不想讓人保護,那麼妳就必須學會保護自己。」
「雍哥……」他待她好,她都放在心底,這世上,若有誰最護她,那麼非他莫屬。
他的溫柔總是藏在壞脾氣之下,但是她看得到他那顆柔軟的心,他吼她、凶她,只因為真心疼惜她,不忍她受苦,妍兒不懂,但是她懂。
將來那名能得他全心珍愛的女子是何其幸運,是她沒福氣,無法成為他一生守護的那個人,但是能夠當他的妹妹,她已心滿意足。
◇◇◇
也許真的就像童清秋所言,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很奇妙的,也或許是一份同病相憐的情感,她與妍兒一見如故,相當投契。
她不讓妍兒喊她小姐,除了形式上的打點外,私底下,她從不讓妍兒服侍她,人前人後也總要她喚聲「清秋姊」便成。
童清秋的真心相待,不拿她當下人看待,妍兒自然全感受得到,因此她全心全意維護童清秋,將她視為比親人更親的家人。
一轉眼,近兩年的時光已過,雍莫離十七,而童清秋也十五了。這些日子,他們一道讀書、一道玩樂。他教她習武,不讓她教人欺負;誰惹她不開心,他的報復會是十倍、百倍的教那些人悔不當初;她替他縫衣制鞋,不讓他受寒受凍;冷了餓了,總有她周延照料;他心煩氣躁時,有她耐心傾聽及溫柔撫慰。
這樣的情誼,純淨而溫暖,沒有紅塵俗事的紛擾,只是單單純純喜歡對方的陪伴。
過了及笄禮,童清秋算是成年了。以往,是未婚夫妻時,沒有人會說什麼,但如今她是個大姑娘了,縱使定了名分,終究還沒過門,成日與雍莫離相伴相隨,難免有損閨譽。
思量過後,雍世翰找了一日,將她喚來跟前,說明他們的考量及顧慮,打算選個日子,正式讓雍莫離迎娶她過門,問問她有什麼意見。
聽完後,童清秋反應出奇的靜默。好一會兒,她仰起臉,堅定而嚴肅地道:「不,我不嫁雍哥。」
「什麼?」兩老錯愕。他倆感情不是很好嗎?他們以為這是大家都有共識的事,不然,她為什麼成日與莫離形影相隨?
「咚」地一聲,童清秋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對不起,秋兒知道爹娘一直都視我如己出,真心疼惜……是秋兒不好,辜負了兩位的疼惜。」
「傻孩子,妳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秦慧娘好生不捨地扶起她。跪得這麼重,也不怕撞疼了。
「告訴爹,是不是莫離欺負妳了?儘管說出來無妨,我替妳教訓他。」雍世翰一顆心完全偏向未來兒媳,很有「大義滅親」的傾向。
「不是、不是!雍哥對我很好,大家都對我很好,是我自己不想嫁他,不關雍哥的事。」
「妳這孩子真是──」秦慧娘一頓,想斥責卻又不知由何說起。
她並非怪清秋背信,而是苦惱。清秋若不嫁莫離,為何還成日與莫離同進同出?損了名節,往後誰還敢要她?莫離是男人,大而化之也就罷了,怎麼連清秋也不在乎?
雍莫離正欲踏進大廳,正好捕捉到童清秋這番話──
「也許你們會說我不識好歹,但是一直以來,我都拿雍哥當兄長般敬愛,我真的沒辦法與他結成夫妻,請你們原諒。如果……如果你們覺得,這樣會壞了門風,那往後我與他保持距離便是,不要叫我嫁他,不要!」
雍莫離一怔,止住步伐。
瞧她,急得都快哭了。雍世翰沒轍,只得道:「妳都這樣堅持了,我們還能說什麼呢?是莫離那小子沒福氣。」
若今天說這句話的人是雍莫離,雍世翰肯定押著兒子與童清秋拜堂成親,可偏偏是童清秋不願意嫁。就算再中意這個媳婦,他們也不好強人所難。
「別這樣說……」童清秋搖搖頭,語帶哽咽,「雍哥很好,是我匹配不上他。」
「妳不嫁莫離,那未來打算如何?」秦慧娘問出比較實際的問題。退了親的女子,往後恐怕也難再找到好歸宿。
「我不嫁,我情願一生不嫁。如果爹娘不嫌棄,秋兒一生長伴你們。」
「傻孩子。」她就是這般靈慧冰心,才教他們疼進了心坎兒。
「既然妳都喚我們爹娘﹐當不成媳婦兒,那索性就收為義女。老爺,你說好不好?」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找個日子擺桌酒席,正式昭告親朋鄉里。」
「多謝爹娘。」逼回淚意,童清秋忍著心酸道謝。
秦慧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聲音輕得只有她倆聽得見的說:「妳……真的不愛莫離嗎?」
童清秋一怔,黯然無語。
◇◇◇
「清秋姊。」妍兒凝望童清秋好一會兒,又喚了好幾聲,她都還是沒反應,逕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妍兒無奈,走上前去,拉下她啃咬指甲的手,不讓她再虐待自個兒的玉手。果然,又見著被咬得光禿禿的指尖滲出幾許血絲。
當童清秋陷入冥思,想得出神時,就會下意識的啃咬指甲,這實在是不大好的習慣,說了她好幾次,就是改不過來。
「清、秋、姊!」這回妍兒加重音量,附在耳邊揚聲喊人,這才把童清秋給招回魂。
「呃!啊?妳剛剛有說什麼嗎?」她眨眨眼,神情有幾許茫然。
妍兒歎了一口氣。「明明不想做的事,幹嘛如此勉強?就大大方方告訴他……」
「妍兒!」童清秋急喚。「不要!我很滿意目前的情況,不要破壞它。」
真倔!妍兒只能這樣形容童清秋。
而愈是倔的人,愈是苦了自己。
「這是少爺要我交給妳的,妳自己看著辦吧!」
「啊?妳怎麼不早說!」童清秋急忙攤開字條,那迫切的模樣,看得妍兒又是一歎。
老地方見,立刻!
字條上只寫了蒼勁遒勁的幾個字,童清秋二話不說,拔腿飛奔而出。
還說要保持距離,騙鬼呀?
少爺呀少爺,你若還看不清,那真是太不應該了。
◇◇◇
練武場後頭,碧湖澄明,幾株綠柳迎風搖動。
雍莫離神色鬱悶,折了株柳枝,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湖面,等人等得悶火直燒。
童清秋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就見他一臉不豫,直想找人開扁的模樣。
「怎麼了?誰惹了你大少爺?」她撩起裙襬,輕巧地在他身旁坐下。
雍莫離一聽,回頭瞪她。「妳跟爹娘說,妳不嫁我?」
「你知道了?」這樣也好,至少她有遵守諾言。
「為什麼不?」他還是質問。
童清秋訝異地看他。「這不是我們的協議嗎?我以為你知道的,所以你才對我好。」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可是為什麼一聽她果斷堅決的說不嫁他時,他胸口會悶得發疼?像失落了什麼……
「見鬼了!我幾時這樣說了?對妳好是因為我想對妳好,和妳嫁不嫁我沒有關係,更不是條件交換,別把我想得這麼卑劣!」他口氣很差,他也知道,但就是……就是見鬼的無法控制這樣的爛情緒。
「有差別嗎?你本來就不想娶我,是不是條件交換不重要,我們有共識就行了,你在氣什麼?」
是啊!他氣什麼?雍莫離被問倒了。
只是,在乍然聽聞她只將他當兄長,甚至為了怕嫁給他而打算和他保持距離時,他一腔狂飆的火氣就這樣燒了起來。
明明是他自己說不娶她的,可是當她真正表明她也不想嫁他時,他心頭那股針戳般的痛又是怎麼回事?
爹娘要收她為義女,那他們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兄妹了,她怎麼可以同意?她就這麼想當他的妹妹,不當妻子?平日雖是滿口兄妹論,一旦事情真走到這地步,他卻好似活生生割捨了什麼,而那很重要……
這些日子以來,與她形影不離的共處,從不避諱男女之防,縱使夜深人靜,心裡頭煩躁時,他就會往她房裡去,常是背靠著背直聊到夜盡天明,而她,也從未抱怨過他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