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聖女塔 文 / 青二十七
這一天的變數太多,太過紛亂。就愛上樂文。lw0。所幸終歸是結束於雪停月升,一片靜謐。——或許一切平靜都是表相,但要令這一瞬的安寧出現,談何容易。
確認了王上王后的安全之後,謝巒立即回到了陣前,賞與罰,都必須由他親自出面,否則,他所謂的「是時候讓大家認識我」達不到最好的效果。
離去以前,他走到柔和娜身邊,捏了捏她的臉。柔和娜好生慍怒,卻又忍不住甜蜜,可他並沒有再多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依舊是那樣的可恨……柔和娜把臉撇向一邊,正好看到那對嘰嘰嘰喳喳的小情侶,真真叫人可氣!
她走出殿去,意外地看見雲初定。他曾是碧血旗的一旗之主,應付宮亂之後的種種事體不在話下,而今,處理完了所有的事,竟是悵然。
他不想去陣前見舊部,也不想依與謝巒所約去請教懷柔王后。
此間局勢已定,而他與綠岫的變局又當如何?他怕了,怕問出了問題,還是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想要和綠岫一樣勇敢,不過現下看來,他真的差了她不是一點點。
如此良夜。他望了望著天上的月,她來尋他的那天,也是個好夜。不過彼時月圓,此刻月缺。她又在做些什麼?是否千里也能共嬋娟?
「雲旗主。」柔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懷柔王后。」雲初定行下禮去,無論如何,今天懷柔王后所展現出來的風範,都值得他尊敬。
懷柔王后扶住了他:「雲旗主若還支撐得住,我想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雲初定一怔。他是鋼鐵般的男人,自不在意,而她柔弱如斯。又經歷了生死之間、大起大落。竟不覺累?
猜到他的訝異,懷柔王后抱歉地道:「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
雲初定道:「不是不方便……」
「那便好。我實是等不得了!」
有什麼事令沉穩如山、沉靜如水的懷柔王后「等不得」?雲初定不由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打算把自己的事放到一邊,捨命陪君子:「王后想去哪裡?」
「聖女塔。」
雲初定再驚。大半夜的,懷柔王后去聖女塔做甚?心中疑惑,但卻沒有多問。說道:「我喚人備車馬。」
「不必。」懷柔王后道,「我不想驚動太多人。況且,也想走一走。」
她想走一走。釋放一下今天所受的驚嚇麼?雲初定道:「也好。」遠遠地看見柔和娜依然遙望著這裡,他正想說什麼。懷柔王后道:「沒有關係,我已同她說過。」
於是他們離宮,緩緩地走過宮城、走過街道。
月映雪,雪映月。宮城裡,街道上,都還有未嘗清掃的戰場,狼籍得很。還好下過了一場雪。令所有髒污暫藏。
雪粒在足下發出沙沙的響。雲初定陪著懷柔王后走,就真的只是走而已。因為懷柔王后久久都沒說話。
雲初定這一生所遇到的奇事已然不少,然而比起懷柔王后來說,真叫小巫見大巫。所以她沒說話,他便也無從開口。
他們就這麼沉默地走著,一直走到聖女塔。
懷柔王后望著月下那褚紅的塔身,眼睛中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她問:「能帶我上塔麼?」她用的是疑問句,而語氣中卻是讓人無法拒絕的請求。
現在,他們在喀山最高的地方了,喀山的城門與宮城,以及楓林苑,全都在懷柔王后的目內。到底不是太陽,晷針的影子極淺,可無論如何,只要有光,不,就算沒有光,時光也依然在走,一直走。
懷柔王后忽然取下了面紗。
她已經讓雲初定吃驚過很多次;這一次,雲初定依然是吃驚了。不是吃驚於她的美麗,而是吃驚於她的……蒼老。
她的臉上有曾經美麗、曾經驚艷的痕跡,但,畢竟是「曾經」。
她的聲音、她的傳說,都讓人把她想像成一位人到中年、風韻猶存的女人,若非如此,韃靼國王又怎會對她寵愛如昔?誰也想不到,懷柔王后,竟已幾乎是位垂垂老婦了。
雲初定意識到自己的驚訝很是不恭,忙道歉道:「王后見諒,在下……」
懷柔王后微微地笑了:「我今年五十歲了。你們漢人說『五十而知天命』,一個已到知命之年的老太婆,任誰乍看到這樣的我,都會吃驚,你有什麼好要我見諒的?」
雲初定推算她的年紀,至少比韃靼國王大了十歲,雖然確實大他的年紀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在窮苦人家有童養媳;在帝王家,也有教會王子成人的宮女。
懷柔王后猜中了他在想什麼,輕輕搖頭道:「你不要亂想。我不是王上的宮女,我認識王上的時候,他才八歲。可是……」她撫住了聖女塔的紅色磚牆,神色恍惚:「你信麼?一個八歲孩子的身軀裡,裝的是二十歲的靈魂。」
雲初定呆了呆,他想起曾與綠岫調笑,說她的身體裡總不會住了個老婆婆;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這種人麼?那麼懷柔王后這具軀殼裡,裝的又是幾歲的靈魂?
沒有理會雲初定在想什麼,懷柔王后只不過是想要訴說而已,所以她繼續地往下說:「於是,我在王上八歲的時候,荒謬地愛上了他……而後,便一直在等他的身體長大……」她的眼中都是笑意,她低歎了一口氣道:「真是荒謬,可更荒謬的是,我並沒有絲毫的後悔。」
雲初定道:「為什麼要後悔?愛我所愛,無怨無悔。人生最完美的,莫過於此。」
懷柔王后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紛紛湊到一起,雲初定卻覺得,她此刻的美麗一定遠勝年輕之時。之後他聽見她問:「你一定很想知道完顏晉這麼多年來消失無蹤,薩滿教窮盡力量也找不到他,他是怎麼做到的,對不對?」
雲初定萬不料她突然地切入正題,一時無話。
懷柔王后很快地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其實原因再簡單不過。他已經死了,早就死得灰都不剩。薩滿教如何能找到一個消失於世間的人呢?」
雲初定心道,難道要綠岫也去死,才能擺脫薩滿教的追捕麼?但他終究不是莽夫,知道懷柔王后並無此意,於是誠心問道:「在下愚鈍,還請王后明示。」
懷柔王后避而不答,問道:「你知道這聖女塔的來歷麼?」
「眾所周知,聖女塔是為達美聖女而建,又因達美聖女殞落於此而得名。」
懷柔王后低垂了眼,俯視腳下的世界,輕聲說道:「從前,這塔底是一汪湖水。」
她為什麼突然說這個?雲初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而今的聖女塔之下是塊實地,謝巒說過,當今王上進駐喀山城不久之後,就填平了聖女塔下的湖水。
他又將目光投向了世子別院,驀地心念一動,隱隱地猜到她話中之意。他渾身震動,盯住懷柔王后,想要從她的表情中得到確認。
懷柔王后抬起頭來,柔和地回望雲初定,說道:「你猜得不錯,聖女塔之下,有個地宮,地宮與楓林苑相連。王上先是建了地宮,把我藏了起來,而後又建了楓林苑,把我接出來。」她陷入了回憶之中:「在地宮的那幾年幾乎不見天日,著實痛苦。在楓林苑是我與他最最快活的日子,可惜實在太短,最終不得不為人所擾……難道世間美好,都不能長久?」
雲初定問:「那為什麼要在地宮裡躲這麼久?有王上護你,你本可以早些入宮。」(。(lw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