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2章 奈何生在帝王家 文 / 閒閒的鞦韆
淳於信默然,沉聲道,「太子,父皇是一國之君!」一國之君,他要想著社稷,想著黎民!
「那又如何?」太子霍然回頭,向他凜然逼視,一字字道,「一國之君,便可以無情無義?一國之君,便可誅妻滅子?一國之君,呵呵……哈哈……一國之君,他就只該當一個孤家寡人!」
「太子!」隨後而上的淳於昌低喝,冷聲道,「太子身為一國儲君,豈可如此大逆不道!」
「一國儲君?」太子冷笑,雙眸定定向淳於昌逼視,淡聲道,「五皇弟,你當真將本宮當成一國儲君嗎?難不成,你從不想取而代之?你便沒有瞧著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如今我身敗名裂,儲君之位空懸,豈不是正合你意?」
一迭三問,令淳於昌臉色微變,冷聲道,「除夕之夜,太子殿下親口向父皇認錯,如今看來,卻並無悔過之意!」
「悔過?」太子淡淡笑起,轉身望著朝陽升起,微瞇了眼,搖頭道,「不,本宮確實錯了!本宮錯在,不該倉促起兵,令許多將士因本宮而亡!本宮錯在,本宮不該妄信小人,令母后、惠兒受本宮所累!本宮錯在,既已起兵,便不該矚前顧後,錯失良機!本宮錯在,腹背受敵,卻輕易授降!若是當初拚力一擊,那十幾位將軍豈會死的如此委屈?本宮又何必在天牢中苦苦煎熬?」
「原來,你後悔的,是這些事!」淳於信搖頭,上前一步,說道,「太子!皇兄!你就不曾後悔,你勾結異族,禍國亂民?你就不曾後悔,身為太子,卻出賣社稷?你瞧瞧!」側身向身後一指,說道,「申屠傑自入帝京,荒**廢,豈是可共大事之人?太子便不曾後悔,甘願自污,與這等人為伍?」
太子神情微動,也向塔內已經被擒的申屠傑望去一眼,終於慘然笑道,「不錯!本宮不該良莠不分,與這等人為伍,更不該與虎謀皮,妄想借他國之兵捲土重來……」雙眸驟闔,面容帶出些痛楚,低聲道,「老四,大哥是個懦夫,如今縱然知錯,卻不敢擔當,只能一死!」
「皇兄!」淳於信大急,搶前一步。
「別過來!」太子厲喝,腳步向後一移,已有半隻腳踩在塔外。
「皇兄,不要!」淳於信急忙停步,搖頭道,「皇兄,你跟我回去,臣弟替你求情,臣弟以東海軍功換你不死,你……下來!」
「不死?」太子淡笑,搖頭道,「縱然不死,又能如何?在那暗無天日的天牢終其一生嗎?」
「皇兄!」淳於信冗聲低喚,卻已說不出話來。
太子向他深深一望,淡漠的眸中,終於帶出一絲感情,輕聲道,「老四,旁人都盼著我死,卻唯有你想要我求生。你我若生在尋常百姓家,必然兄友弟恭,可惜!可惜生在帝王家,注定沒有親情可言。老四,聽大哥一句,太重情誼,終於會誤你一生!我錯信了一個寧王,終於落此地步,你記得,不要信你的兄弟,他們才是害你之人!」淡淡而語,身子慢慢向後仰去。
淳於信大驚,失聲大呼,「皇兄——」疾撲而上,向他雙腿抓去,卻終究晚了一步。在最後一刻,太子的最後一句話飄入耳中,「老四,堤防老五……」
月白色的身影,手足舒展,仰躺著落下。風聲勁疾,又再將樹上的落雪漫天捲起,隨著太子下落的身體在空中飄舞……
阮雲歡仰首而望,失聲連呼,「太子……太子……」可是,那求死的姿勢,沒有一絲的改變,那舒展的四肢,在這一刻,彷彿放棄了所有……
阮雲歡心頭大痛,拔步向他迎去,卻被一雙手臂牢牢抱住。「小姐,不要去!」白芍的聲音帶著嗚咽,在身後響起,「小姐,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他!」
「不……不……」阮雲歡搖頭,淚水迅速模糊了視線,卻不再掙扎。耳聞著沉悶的聲音「砰」然響起,身體頓時脫力,慢慢滑倒,卻不敢向那方瞧去一眼。
那個如芝蘭靜樹般的男子,本該一手詩書,靜撫絲竹,奈何他生在帝王家,竟落得如此下場……
塔門那方一陣喧鬧,淳於信率先奔出,一眼望去,但見塔下一片白雪之中,鮮紅的顏色,竟如一朵盛開的艷陽之花!
淳於信眼前一陣暈眩,腳下一個踉蹌,竟險些摔倒。「殿下!」宋文傑搶前一步,將他扶住,說道,「殿下十幾日不曾歇息,餘下的事,交給旁人罷!」
淳於信閉目,努力壓下心頭的銳痛,輕輕搖頭。深吸一口氣,將宋文傑推開,慢慢直起身來。
在他身後,淳於昌也大步奔來,一眼見阮雲歡蹲坐於地,疾步奔去,喜喚道,「雲歡!」一把將她拉起,緊緊擁入懷中。
從不知她真實的心意,以為她心裡,只有四哥淳於信,以為,綁著她的,只是那一道聖旨賜婚,卻原來……剛才在塔上,她竟然那樣斷然放手,將活著的機會留給自己!這個女子,竟然對他如此!
鼻端,嗅到那熟悉的氣息,阮雲歡的心緒頓時從紛亂中牽出,伸手在他胸前一撐,隔開與他的距離,輕聲道,「殿下,睿敏無事!」
「是!你沒事!」淳於昌點頭,雙掌握著她纖細的腰肢,垂目向她凝視。
烏亮的眸子,滿含著深情,仿如剛才……阮雲歡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五殿下,申屠傑被擒,昔久國那五千精兵群龍無首,殿下豈可錯失良機?」
「什麼?」淳於昌一怔,尚未回過神來。
阮雲歡向他仰首而視,淡淡笑道,「昔久國五千精兵,就在葉城!如今大雪封山,諒他們無路可逃!」
「不錯!」淳於昌眸子一亮,喜道,「我即刻傳令!」雙臂將她緊緊一擁,轉身大步而去。
兩條相擁的人影,男子深情的凝視,少女恬淡的微笑,瞬間將齊王四殿下的雙目灼痛。淳於信回頭,一步步向塔下一團血肉行去,吩咐道,「路寧,即刻命人下山,本王要最好的棺木,迎太子殿下回京!」
「是!」路寧知道已無可再勸,只得應聲傳令。
坐在溫暖的馬車中,阮雲歡全身脫力一般,倚在白芍身上,寂然不語。白芍心中暗憂,抿了抿唇,低聲喚道,「小姐!」
「嗯!」阮雲歡低應,聲音裡透著一些疲憊,低聲道,「我沒事!」慢慢坐直身子,默了一瞬,說道,「太子沒有為難我,他……只是一時糊塗罷了!」
「奴婢知道!」白芍輕歎,說道,「若不是最後太子相助,怕是小姐和五殿下,都會……都會……」想到太子血肉橫飛的慘狀,不由輕輕打了個寒顫,再也說不下去。
阮雲歡點頭,又再閉目不語。
也許,這個結果,最好!
正如太子所言,他若就此回去,皇帝對他豈能輕饒?與其受那千刀萬剮之苦,豈如那釋然的一躍?更何況,他要如何面對太子妃那絕望的哭聲?
靜靜默了一瞬,才又問道,「齊王殿下是幾時回京?」她記得一個月前,皇帝命人召他回京,他還以東海戰事為由推托,怎麼今日竟會從天而降?
白芍搖了搖頭,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見四殿下突然上塔,也嚇了一跳!」
阮雲歡默然,驀然想起一團混亂中,似乎聽到宋文傑的話,手掌不由慢慢握起。
他十幾日不曾歇息,那麼說,他是從東海趕回嗎?從東海到帝京,縱然八百里加急,不眠不休,也要半個多月,難道,他是因得知自己被擄,疾騎趕回?
心底,泛起一絲澀澀的疼痛,卻又悄悄的,帶著一抹甜意。
記得當日,御旨賜婚,自己那樣傷他,而他,竟還將她放在心底,為了她的安危,千里而回嗎?
輕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情緒,輕聲道,「白芍,你傳話給狄山、景寧,明日到古井胡同,我要見他們!」
白芍點頭,抿唇道,「這倒巧了,方才景寧鬼鬼祟祟的和奴婢說,明日在古井胡同等小姐呢!」
阮雲歡被她一說,忍不住一笑,心底悶痛倒散去一些。閉目想了想,問道,「我不在這幾日,府中如何?」
白芍道,「夫人知道小姐被劫,成日雖然極力忍著,但總瞧著喜氣洋洋的。二小姐更不用說,連裝假都不曾裝一下,成日打扮的光彩照人,出入各府赴宴,昨夜在燈市,還瞧見她與幾位小姐一同賞燈呢!」
「嗯!」阮雲歡點頭,說道,「想來也只祖母惦記一些吧!」
白芍點頭,說道,「老夫人日日使人來問,可有大小姐的消息!」
阮雲歡輕輕鬆了口氣,心頭微暖,卻無意去問阮一鳴的反映,想了想問道,「秦家呢?」
「秦家?」白芍揚眉,說道,「自然是幸災樂禍,一旁瞧熱鬧罷了!」
「嗤——」阮雲歡笑出聲來,說道,「這個我還用得著問你?我是問秦家的動靜!」
「呀!」白芍在自己腦門拍了一掌,笑道,「當真是糊塗了!秦家旁的人還如以前一樣,只是過了破五,秦天宇便搬去了城郊的別院。」
「嗯!」阮雲歡點頭,不由冷笑出聲,淡淡道,「看來,他是當真要『安心休養』了!」
白芍抿了抿唇,低聲道,「小姐,夫人的肚子,已有五個月了,若是當真生出大少爺……」
「五個月?」阮雲歡勾了勾唇,點頭道,「我知道!」
白芍急道,「小姐,便連府裡的幾位姨娘也急了,你怎麼沒事兒人一樣?」
阮雲歡微微一笑,卻突然轉話問道,「可曾聽說,年前入京述職的官員,還有何人在京?」
「除去五公子,帶兵的將領大多已經離京,旁的官員倒還都在!」
「嗯!」阮雲歡輕應,點頭不語。
白芍見她不再說話,咬了咬唇,輕聲喚道,「小姐!」
阮雲歡見她欲言又止,不禁揚眉。
白芍遲疑片刻,才輕聲道,「奴婢已經查實,紅蓮她果然……果然……」
阮雲歡微默,點了點頭,問道,「她不曾知道你查她罷?」
白芍搖頭,說道,「前幾日我故意使她給五殿下報信,自個兒悄悄跟著,她並不曾知覺!」
阮雲歡點頭,閉目道,「此事她自個兒不說破,你也不必提起,免得大夥兒難看!」
白芍咬了咬牙,狠聲道,「小姐待我們親如姐妹,又是一道兒長大,這個紅蓮……這個紅蓮……」跺了跺腳,卻再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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