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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4章 發如雪 文 / 藍家三少

    千尋坐在梳妝鏡前,容顏不改,「嚇著了?」

    「少主?」上官燕撲通跪在她跟前。「是屬下護主不力!少主你責罰燕兒吧,燕兒什麼都願意承受。」

    素白的手拿著玉篦子,微顫了一下。

    鏡子裡的自己,素顏白髮,憔悴得連自己都覺得害怕。手,顫抖著撫著自己的白髮,千尋笑了笑,眼底噙著淚,「真好,一夕到白頭。」

    「少主。到底怎麼了?」上官燕淚落,「少主你放心,燕兒一定會把小小主搶回來的。修緣武功不及燕兒,燕兒有把握!」

    「燕兒,起來吧,與你無關。」千尋深吸一口氣,「修緣沒有帶走我的孩子。我找到了,找回來了。孩子……」

    她哽咽著,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神情有些恍惚,眸色茫然無助。

    上官燕一怔。應無求不是說孩子被修緣抱走?若是孩子找回來了,何以應無求還會跪在那裡不肯起身?

    那麼是、是……

    她陡然瞪大眸子。

    房內空空蕩蕩的,唯有千尋一人,如果孩子找回來了,千尋怎麼可能置孩子於不顧?所以現在,是孩子出事了?

    否則少主怎麼會……

    紅顏白髮?

    「少主?是小小主……」上官燕淚如雨下,「出事了?」

    「你說,他們會把我的孩子,葬在哪裡?」千尋轉身看她。起身的瞬間,那一頭銀絲觸目驚心。曾經的青絲如墨,此刻的白髮如雪,誰能體會一夕白頭的痛?

    把心掏出來,剁得粉碎,而後痛得肝腸寸斷。

    門口的風,微微吹起,撩起她刺眼的白髮。讓上官燕哭得不成樣子,「少主……我一定要殺了修緣!我一定會為少主的孩子報仇!我一定會殺了修緣……」

    千尋垂著眉睫,眼底噙著淚,始終沒有落下來,「殺了她,我的孩子會回來嗎?如今我才算明白,何以他處處說我婦人之仁。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昔日因,今日果。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軟,沒能做到樓止的趕盡殺絕。」

    上官燕掩面痛哭。

    可是那一刻,千尋卻覺得自己掉不下淚來,「我是看著孩子被搶走的,就從我懷裡。前一刻我還握著他的小手,還想著讓他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我想告訴他,他的爹是個如何出色的男子,他的娘真的好愛他們。」

    「我要給他穿上我親手做的衣裳,陪著他看日出日落。然後聽著他能喊我一聲娘,喊著一聲爹,環繞膝下,過最平凡最幸福的生活。春天的時候,我陪他放風箏,天氣暖和了,我就叫他如何下水,等到冷了,我們一家三口就圍著爐子……」

    「少主,別說了,別說了!」上官燕泣不成聲,「少主,你哭出來吧!你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一些。少主……」

    千尋垂下眉睫,面上沒有半點波瀾,眼底微微騰起薄霧氤氳,就是不肯落下淚來。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再也找不到當日的青絲如瀑。

    不復存在的綰青絲。

    玉篦子慢慢的梳理這齊腰長髮,千尋笑著,卻笑得如此悲涼,「你說,如果樓止看見我這個樣子,會不會覺得害怕?」

    「連我自己都覺得害怕。人不人,鬼不鬼,這到底算什麼?是上天的懲罰?此生不曾殺戮,唯恐有報。可是最後,我得到了什麼?」

    「自以為是的隨軍出征,丟下南心一個人,最後南心死了。」

    「海棠出事的時候,那麼多的提示都被我豬油蒙了心,眼睜睜看著綠萼殺了海棠。」呆諷冬弟。

    「我明知道海棠是冤枉的,可是捨不得殺了綠萼,一次又一次的給綠萼機會,所以樓止說我婦人之仁。」

    「這世上,原就有該死之人,何必仁慈在懷?我以為用心去換心,人家也會如此待你。怎知仁義道德是把刀,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若仁慈於我只是痛苦,要來何用?我給了所有人機會,為何臨了臨了的,卻沒有人給我機會?」

    上官燕起身,走上去,忽然抱住了千尋,「少主哭出來吧!好好的哭一場,就沒事了。少主,你別憋著,這樣子我看著難受。少主……」

    千尋噙著淚,眼底的光卻潰散得不成樣子,「我的孩子還那麼小,她怎麼捨得下手?才那麼一點點的孩子,什麼都不會,會成為誰的威脅。」

    「他還來不及取名,來不及讓他的父親抱一抱。就沒了……」

    「出事之前,我還握著孩子的手,那麼軟,那麼小。」

    「可是帶回的,卻是冰冷僵硬的屍體,滿身的泥,滿身的青紫。那一刻,我多麼想相信老天爺一次,拿我的命,去換我兒子的命!」

    「在我在絕望無助的時候,沒有人能幫我?連老天爺都不長眼睛。既然天道無情,從今往後,該殺之人我絕不心慈手軟,該死之人,絕不多留片刻。」

    是誰說痛苦的時候一定要哭?

    把眼淚倒灌進五臟六腑,才能讓心發臭發黑。

    痛了,才知道有多痛。

    傷了,才知道有多深。

    上官燕哭著抱著千尋,「少主,我一定會報仇的!」

    都說人絕望的時候,會相信神。

    那麼神絕望呢?

    「我不想待在這裡。」千尋鬆開了上官燕,回眸望著鏡子裡的自己,白髮如雪,「我想去個安靜的地方。」

    上官燕流著淚,抬頭看著千尋,平靜得教人膽戰心驚的臉。

    墨發成雪,誰染霜?

    一夕白頭,怨別離。

    戴著黑色的斗篷,千尋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上了門口的馬車揚長而去。不帶一個人,唯有上官燕同行。

    耳畔傳來車轱轆的響聲,腦子裡滿滿都是鮮血與孩子交替出現的畫面。

    南北鎮撫司有太多的回憶,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可是強行遏制著身體裡的痛與恨。她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內心深處的那種錐心刺骨,那種被狠狠剜心的蝕骨之痛。

    她選擇了暫避。

    當進無路時,不妨退一步。

    沒有海闊天空,至少還能記得自己活過一回。

    想清楚了,就能自己邁過那道坎。

    想不清楚,就困死在自己的漩渦裡。

    然則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回不到的過去。

    上官燕不說話,駕著馬車一路狂奔。千尋坐在車內,小白從窗口飛進來,落在了四方桌上,「咕咕」的叫著。

    「少主去哪?」上官燕問。

    千尋遲疑了一下,撫著小白的冠羽,「去留香居,我不想讓他找不到我。」

    上官燕頷首,「好。」

    愛所有珍惜你的人,而後讓該死的死,該活的才能活得更好。

    站在留香居的門前,猶憶當日他們並肩走進去的感覺。當時是一家三口,如今……撫著自己平坦下去的小腹,什麼都不復存在。

    走在繁花落盡的紫籐架下,雖然依舊綠茵蔥蔥,可是……花已逝,故景不再,猶待來年春暖。

    小心的折下一隻紫籐莢果,千尋遞到小白的眼前,「去吧,我不想讓樓止為我擔心。」

    小白會意的抓起莢果,迅速飛上天空。

    「少主,外頭風涼!」上官燕拎著包袱上前。

    千尋頷首,看似毫無情緒的臉上,漸漸泛起一絲寒意。白髮翻飛,銀絲如雪,穿過桃林走向竹樓。

    「燕兒,養好傷。」千尋猶豫了一下,「該拿回來的,我再也不會手軟。」

    音落,她再也不作停留,走進房間。

    殊不知如今的朝堂上風起雲湧,金殿之上,皇帝巋然而坐,冷眸望著鮮少穿著玄色蟒袍的樓止。他素喜鮮血的嫣紅之色,如今卻是一身的玄色如墨。

    上殿的那一瞬間,殿內的所有聲音都戛然而止,頃刻間噤如寒蟬。

    鳳眸微挑,飛揚的眼線冷然剜過在場的眾人。墨袖翻飛,一聲冷哼。剎那間,百官俯首,愣誰也不敢吭聲。

    「微臣參見皇上!」樓止稍稍行禮,一側的太監依照慣例,奉上了座椅。

    「愛卿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皇帝意味深長的開口。

    樓止艷絕的唇淺淺勾起,幽邃的眸沒有半點溫度,「皇上是說微臣擅自調兵出城?」

    音落,底下有些竊竊私語。

    「你既然知道,就該明白個中厲害!沒有朕的命令,私自調兵出城,實屬……」

    「皇上是說微臣謀逆?」樓止此話一出,霎時整個金殿嘩然驚動。鼻間一聲冷哼,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饒舌。

    皇帝一怔,「難道你……」

    「不如皇上問問諸位大人,微臣是不是謀逆,微臣倒要看各位大人是不是也有這般蠢鈍的心思?」樓止慢條斯理的開口,素白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鬢間散發,「嗯……」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皇帝的視線快速掠過一殿眾臣。

    只聽得撲通撲通的跪地之音,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喊聲,「皇上聖明,請恕指揮使無罪。」

    剎那間,便是皇帝也錯愕當場。

    望著桌案上滿滿都是彈劾樓止擅自出兵的折子,再看看滿殿跪地的文武百官,一時間皇帝也不明所以。

    樓止施施然起身,「皇上還有何吩咐?」

    皇帝怔了怔,忽然拂袖而去,「你隨朕進來!」

    聞言,樓止冷了眸。

    卻聽得司禮太監高喊了一聲,「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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