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223 摧心肝(8) 文 / 唐深深
這兩名男子,都是我太熟悉的人,我一眼就認了出來。
兩個人都是淺色的衣裳,被月光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藍。他們兩個相對而立,一瞬不瞬地望著彼此。若非早就知道他們是勢不兩立的死敵,倒真要把這情景當作一幅妙不可言的畫捲了。
這兩個,一個是我的愛人聶秋遠,另一個正是處事古怪,令我心情複雜,不知該如何面對的天鏡門敵人,青龍使任平生。
他們兩個雖然對峙著,手中卻都沒有握著兵器。相反,在月光下我看到他們嘴唇一張一翕,竟然好像是在對話。
難道說,武鬥改成了文鬥,他們兩個,居然是在對罵不成?
但兩人神色平靜,就好像一對好基友在商量事情一般。
我看到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周圍再無旁人,不知怎的竟絲毫沒有感覺緊張。我回頭向駱大春使個眼色,示意他一起衝過去,可這一回頭,卻發現駱大春皺著眉頭,神情格外凝重。
我練習了一段時間的內功之後,當他人在我身邊運氣的時候,就能不自覺地有所感應。我感覺駱大春正在運氣,他的知覺似乎非常集中。難道他是在傾聽那兩個人的對話?
駱大春聽了一會兒,忽地驚叫一聲「不好」,拉著我便朝那兩個人所在的位置飛掠過去。
我嚇了一跳,抬頭往秋的方向看過去,卻發現秋和任平生不約而同地朝我回過頭來。
我們之間相距甚遠,只能在意識中對視,眼神卻根本無法交流。我看到秋張了張口,似乎對任平生說了一句什麼。便突如其來地,令人猝不及防地一掌朝任平生頭頂百會大穴拍了過去。
我又是吃了一驚。這怎麼突然就打起來了?
任平生自是不會吃這個虧,他身形一側,躲開了秋的攻勢,反手一掌,倒向聶秋遠攻了回去。
秋似乎用上了全力,我在這麼遠的地方。都感受到了他的內力形成的熱度。不但如此。他的動作說不出的古怪,竟似乎不是為了挫敗敵人的剛猛打法,而是像水蛇一般。招招式式間帶著一股「黏」勁。
兩人拆了不過幾招,聶秋遠便使了一個「纏」字訣,整個人的身體便與任平生扭纏在了一起。
二人身體緊貼,停滯了瞬間。聶秋遠在任平生的耳邊又說了一句話。
就在這一瞬,我清楚地感覺到了任平生的動搖。
接下來的這一個剎那。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忘。在漫漫人生路上,無論後來又經歷過多少起起伏伏,這一剎那帶給我的疼痛和絕望,都是我一輩子、兩輩子。再也不願意碰觸和提起的。
我感覺聶秋遠的體內忽然爆發出一股巨大的能量,周圍的溫度都隨著這股能量的爆發驟然提升了不少。任平生的體內內息本能地爆漲,護住自己的身體。縈繞成流雲般的形狀。
我們疾行的腳步倏地立住了。不知怎的,我感覺自己的眼前忽然展開了一幅赤焰對清泉的圖景。
以任平生的實力。絕對是可以反抗的,我多麼希望他當時反抗了,哪怕是兩敗俱傷也好。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只是釋放出內息,做了做樣子,並沒有真的反抗。
所以,那兩個人的身形交纏在一起,隨著力量的爆發,高高地騰起在空中,在我和圓月驚懼的注視下,像兩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輕飄飄地跌進了深谷。
我木雕石塑般地立在那裡半分鐘,才慢慢地轉過頭去,問駱大春道:「這是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麼?」
前頭兩個人似乎站立過的地方,什麼也沒有剩下,靜悄悄的,只有月光從天際灑落。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剛才是在做夢。真是的,怎麼會做這樣子的噩夢呢?我這是在詛咒自己的老公死掉嗎?
可是駱大春的反應不同尋常,他忽然一把抱住了我,把我抱得緊緊的,彷彿擔心一鬆手,我就會向前跑去,衝出絕壁,跌進深不見底的黑暗之淵。
「你做什麼……」我訥訥地問。不要這樣啊,不要做怪事好不好!你這難道是在提醒我什麼嗎?你難道要告訴我我剛才看到的是真的嗎?!
是我的秋,從這懸崖絕壁之上……跌下去了嗎?!
我聽見自己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我拚命地掙扎,向剛才秋站立著的位置掙扎過去。
可是駱大春把我抓得很緊,我根本無法掙開他的手臂。但是他一邊控制著我,一邊慢慢地向山崖靠了過去。
現在想一想,他在那個時候,應該也是很焦急的吧。
低頭俯身望下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蔓延到彷彿無窮無盡的黑暗。
我開始拚命地哭泣,拚命地呼喚著他的名字。山谷把「聶秋遠」三個字擴散到無限遠,山石林木都在幫我一起呼喊,沒有回應的,就只有我的他。
我一把抓住了駱大春的衣袖。
「你說!你說!以你們的武功,掉到那底下去,不會有事的吧!」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搖晃著他,就好像搖晃他能搖晃出我想要的答案似的。
但是駱大春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說:「等到天亮了,我們就下去找一找。」
我的心中一陣寒涼。這意思是,即便是他們這樣的高手,從這個高度跌下去,也是不行的麼?
難道我的秋會死嗎?
「真真,冷靜。」可是從聲音上聽,我覺得駱大春跟我一樣需要冷靜,「所有的結果,要找完了再知道,現在急也沒有用,現在下去也沒辦法尋找。」
「可是,如果他受傷了呢?如果他困住了呢?如果早一刻,就能救他性命呢?」
駱大春喝住了我。
「你沒查探過這片山區,可是我對這裡很瞭解。這下面,是你想像不到的複雜。憑你我二人之力,想要找到他無異於大海撈針。真真,秋遠跌下去,如果死,就已經死了,只要活著,他自己就有辦法!」
我只聽到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地響。可他具體說了些什麼。我真有點聽不進去。
我的心裡漸漸地變成只縈繞著三個字: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真真,走,回營地去。我們需要人手。需要大量的人手去下面搜尋。只要天一亮,我們就開始找,直到找到秋遠為止……」
「別說了!」我厲聲打斷了他,「我不要找到他。我要他自己來找我!」
怎麼可以「找到」他呢?這不是把他當屍體看了嗎?想都不許想!
駱大春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溫柔起來:「真真,你說得對。咱們找不到他的,可是咱們也得盡力,是不是?要不然,咱們還能做什麼呢?」
我不知自己忽然哪裡來了一股彪悍的力量。我就忽然似乎冷靜又清醒地說:「去找天災之門,我們去,關上天災之門!」
駱大春淒然搖頭道:「已經不需要了。沒事了。」
應該說,這句話。才真正摧毀了我的意志。
我最怕的事情,就是打開天災之門的關鍵在任平生的身上。如果是這樣,我的秋才可能捨棄了與我的約定,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換一個與他玉石俱焚的下場。
否則的話,我的秋怎麼會丟下我呢?他答應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到啊!
我忽然就崩潰了,又一次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次,我哭到所有的力氣都離我而去,哭到頭部缺氧,令我幾欲昏倒。駱大春抱起了我,抱著我慢慢地循著來路返回,而他在做什麼,我竟渾然不知。
我只感覺到無窮無盡的絕望,覺得活著了無生趣,覺得我的人生也隨之粉身碎骨。
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天地一片昏暗。也不知駱大春抱著我走了多久,當他走近了閃爍著火光的營地時,他的腳步忽然就滯住了。
他的身體內,瞬間迸發出與我一樣的驚訝、憤怒和絕望。
我被他身上不自覺溢出的冰冷的氣息嚇住了,猛一抬頭,透過淚光,我發現我們已經回到了落雪山莊的營地。
剛剛搬遷過的營地,人們還保留著正在整理營地的架式。可是,落雪山莊這支隊伍剩餘的幾十人,竟然無一例外地全部被殺死在營地之中,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死在營地裡的,還有一部分天鏡門的黑衣人。
是天鏡門!是天鏡門趁著落雪山莊毒仍未解,元氣大傷之機發動了突然的夜襲。
這場襲擊似乎是剛剛過去,因為死者的血仍未冷。是因為計劃破滅,戎撫天傾天鏡門全軍之力,滅了這支落雪山莊的隊伍洩憤麼?可是,才搬過的營地,他們怎麼如此之快,就又找到並攻進來了?
我們兩個絕望的人相互擁抱著,目瞪口呆地望著這觸目驚心的一切。
一聲尖銳的破空之聲驚醒了我們,那似乎是落雪山莊的聯絡信號。我們愣了一陣子,才想明白可能是派出去調洛陽屯兵的人回來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後來洛陽的大量兵士包圍了白雲山,滿山遍野地搜捕,卻未能抓到一個天鏡門的門徒。
當清晨的第一抹微光點亮天際,我們已經下到了白雲山主峰之下的深谷,開始了對聶秋遠的搜索。
近百名軍士對山谷進行了地毯式的搜查,連隻兔子都沒有放過,結果,他們既沒有找到聶秋遠,也沒有找到任平生。
谷底,找到了駱大春交給聶秋遠的那只玻璃球,在玻璃球的不遠處,有非常非常大的一片血泊。
一個正常的人,如果失血量達到這樣,應該是會沒命的。
可是血泊的附近,沒有發現人類的殘肢,連細小的骨骼殘片都沒有。
我伏在那片血泊旁邊,呆滯了許久,然後,忽地抬起頭來,對駱大春說:「不會的,他沒有死,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沒有找到屍體,不是麼?
目前我所看過的小說、電視劇,男主從山崖上墜落下去,死亡率是0%,不是麼!既然我已經認定了聶秋遠是我人生中的男主角,那他就不會死的,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如果他沒有死,馬上,馬上就會回來找我的吧,就算爬,也會爬回來吧!
所以我開始滿懷希望地等待,一天,兩天,五天,七天,就這樣,時間過去了半個月,聶秋遠依然沒有回來。
我的心開始動搖。即便是駱大春把媚蘭和藺九都叫到了洛陽,看守著我,他們也只是見證了我的間歇性精神病發作。我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時而自信滿滿,時而悲痛欲絕。也多虧是他們在,一天二十四小時地監視著我,才使我避免了自殺自殘等種種不可挽回的後果。
當我略微清醒了一點的時候,我又開始堅定地認為自己是懷孕了,因為大姨媽很久很久都沒有光顧,讓我心裡充滿了希望。我覺得這樣的話,或許我就有勇氣等他回來,即使他會回來得晚一些。可是在我的秋生死不明的兩個月之後,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之夜,久違的大姨媽猝然而至,痛得我死去活來,徹底粉碎了我的最後一絲憧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