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207 誅心之毒(7) 文 / 唐深深
h2>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一刻的心情。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這個女子,是苦戀著我的老公十二年,今天,在生命燈枯油盡的一刻,拚命地趕來看他一眼,為他做最後的一點事情。
作為一個女人,在這種事情面前,我自然是很生氣的,我氣得全身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要擱在電視上,這種時刻男主一般都要被感動的,會抱起她,告訴她要堅強地活下去,然後答應一堆把女主的心剁碎的無理條件。這種事情,通常就是誤會和裂痕的導火索。
但是我的心中又不是單純的憤怒,因為這個女人的癡情舉止,她的行為方式,又多少有點投了我的脾氣。她恨我,嫉妒我,就直白地來害我,而沒有耍心計,造誤會,裝白蓮花,博同情。因為我裝得多了,所以深刻地感覺,與其用詭計鬥,我寧可接受武力的挑戰,這個不累心。
她愛一個男人,所以拚命地去追求,似乎也沒有什麼錯。
我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接下來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能發怒,不能甩開手,不能憤然離去。這是考驗情商的關鍵時刻,輸給內心的嫉妒和**,就不能好好地守護我的愛情,看上去解氣,實際是要吃虧的。
但是聶秋遠仍然把我緊緊地擁在懷中,並沒有俯身去扶她,他連動都沒有動。
若嬋娟以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我幼年家境淒涼,很小年紀便歷盡人世的艱辛,後來更被至親之人賣入青.樓,飽受折磨與摧殘。十二年前,我實在忍受不了這個黑暗的世界,決定自盡,卻被天鏡門的大黑天祖師所救。」
「也許你已經不記得了,可是我一輩子都會記得。那一天,你也在。那時你紀還小,可雖然穿的是黯淡的黑色衣衫,全身上下卻好像有光芒包裹著一樣。你衝我微笑著,用那塊帕子擦乾了我的淚水,告訴我,讓我好好地活下去。」
「那一刻,我的心中忽然一下充滿了光明。我在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這麼溫柔的男孩子……這世界,果然還有可留戀的。我打聽出了你們的身份,想盡了一切辦法,投入了天鏡門,在其中賣命,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見到你,對你說一句心裡話。」
「可是,天鏡門也漸漸地不一樣了……後來,我連見都未能見你一面,就得到了大黑天祖師離世,你叛出天鏡門的消息。我那時的震驚與傷心,無法用言語形容。我多麼想當時就隨你去,去江湖上,天南海北也要找到你,可是多年以來,我為了見你,為父親太辛苦地賣命,手上血債纍纍,已經接觸了天鏡門的核心,根本沒有能力全身而退。」
「你走了五年,整整五年,我才打聽到你現在的身份和所在,所以爭取了機會,瞞著所有人來見你。果然,十二年了,你的模樣,竟已變得如此……令人傾慕……可是,就在看到你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你的身邊,帶著她……」
「我看到你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我的心便如冰霜一般寒冷。我十二年苦苦的思念,就被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打碎為泡影?更可恨的是,你待她……那般的好,她還竟敢渾然不知!」
若嬋娟的恨恨目光轉到了我的身上。
「葉流螢,我憎恨你,此世難平,至死難消。」
原來,是這樣一段鑽牛角尖的單戀啊。想想我為了見聶秋遠苦苦努力了八年才來到這個世界,而她卻已經把這份感情埋在心裡長達十二年了,我就一下子理解了她的心情和她此刻的悲傷絕望。
只是,愛慕一個人沒有錯,可你不能三番五次地想害我啊。換了是我,當然也會算計你的,可我想算計的,不過是讓男神愛上我,不理你,可從來沒想過要殺人或是傷害人的身體啊。
那不是犯罪嗎?身為一名警花,我怎麼可能做違法犯罪的事情呢?
所以,這件事,歸根結底還是她錯了,我感覺自己贏得心安理得,對她毫無愧疚。
只是,人之將死,畢竟是可憐的,也許,騙騙她也好,讓她瞑目,反正答應她的事不做,她也不會知道的。
我暗暗地捅了捅聶秋遠,向他使了個眼色。他那麼聰明,肯定明白我的意思,我與他一向心意相通,無須言語。我想告訴他,要麼你哄哄她吧,簡單地笑一下也行,本姑娘寬宏大量,就假裝這會兒瞎了。
但是聶秋遠又一次沒有回應我,他只是緊擁著我,神情認真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女子。
「白虎,你所說的一切,與我無關。如果青龍不殺你,殺你的人就可能就是我。你死以後,我不會利用你的遺體,也不會動你的骨骸,我二人會在蘇州城將你斂葬,為你立碑。」
今天的秋,與平日是不一樣的,他的語氣竟是如此的冰冷。
伏在地上的女子大概根本未曾想到他會是如此的意思,竟對自己臨終一片全心全意的奉獻斷然全盤拒絕,本已平靜的神情忽地染上了極度的焦慮。
「玄武,剷平玉衡司的指揮人會是青龍,可是,對付你的話,父親恐怕會親自出馬的,你沒有萬全的準備,就會非常危險。不管我以前做過什麼,我對你絕無惡意。難道你非要我死不瞑目麼……」
說著話,她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覺得有一些不忍,可是聶秋遠的話仍如堅冰一般,毫無半分融化的意思。就算是之前距離遠的時候,也只覺得他性情清冷而已,但此刻的他,卻可以用「冷酷」二字來形容了。
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他。
「白虎,你做過的事,我此生此世都不可能原諒,來世亦不會諒解。我的娘子,我不會讓她為此有半分傷心,流一滴眼淚。請你速速斷了此念,往生極樂,但求來世再不相逢。」
若嬋娟聽了此語,怔了片刻,忽然哇地一口鮮血嘔出來。她氣息紊亂,目中淚水迷濛,終是失了儀態。
「罷了,罷了……」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了幾分,帶上了撕心裂肺的傷痛,「情是毒,情是毒!無藥可解,無醫可治,終有一天……」
她猛地抬起頭,吃力地用一根手指指著我,顫抖著泣道:「你終有一天懂得,情比毒還毒的滋味……」
言罷,若嬋娟的身子保持那個姿勢片刻,忽地頹然垂首伏地,就此不動。
站在門外的兩名幽夜之影同時打了個冷戰,互相對視了一眼,猛醒了過來。
「主人!」二人同時驚呼出口。
聶秋遠冷靜地吩咐道:「再叫人,此人身體有劇毒,不可直接碰觸。取一副厚材棺木,直接將之斂葬,選處遠離人煙的地域深埋。」
我怔怔地望著這一切,看著秋指揮著人馬小心地將若嬋娟的屍首收斂,在棺木內灑入各種各樣克制毒物的藥物,又清理打掃她在這一帶留下的血污。匆匆趕來的蘇州府諸長官一疊聲地告罪,我卻什麼也沒聽進去。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一切都處置完了,聶秋遠將我拉進了隔壁那個為我準備好的房間,重新安頓下,我這才回過神來。
「怎麼了,失魂落魄的。這下子,真真是個美人的事情暴露了,怎麼好?」男神暖暖地一笑,替我理了理凌亂的頭髮。
嗯,我一身睡衣的女裝造型已經無奈地暴露在眾人之前了,隱約間似乎聽到聶秋遠向他們介紹說是自己的夫人來著。無所謂的事情了,都不重要。
我望著微笑的秋,心裡想著,我把你的笑當做那麼平常的東西,可是她……你怎麼竟從來未對我吝嗇過呢?
難道那一刻,你的心中,真的絲毫沒有為之所動嗎?
聶秋遠看出我心思紛亂,便將我拉入懷中,輕輕地抱住了,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
「她人已經要死了,而她的心願,也不難得償……」我囁嚅道。
秋抬起手來,輕輕地掩住了我的嘴。
「那樣做,你口中不言,心裡卻會難過。真真,我不想你受半分的委屈,更何況,她曾那樣地害過你。」他的手指輕撫過我的臉頰,如此溫柔,「真真,你莫嘴硬,你其實是個心太軟的傻丫頭,可不知為何,我就是愛極了你這個。」
我的心太軟嗎?我可不這樣認為呢。相反,主動地褪去面紗,以真面目對我坦誠相見的秋,他的心,才是無比的柔軟,對人世充滿了善意和悲憫。這一點,我自問與他相去甚遠呢。
所以,不可能不難過的吧。我相信,他所做的一切確是出自本心,並不單純是為了令我安心,可是,還是會難過的吧。
我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體。我在這裡,在你的身邊,就像你不想我難過一樣,我也想趕走你內心的陰霾。
「秋……」
「嗯?」
「別把她就這樣埋掉了,我對她討厭得緊,我們拿她來驗一驗任平生的毒吧。」
「……別傻了,你心裡痛不痛快,我一眼就看得出。」
「這是個好機會,可別浪費了。」
「真真,我不會接受她的任何好意,將來,也不會接受任何其他女子的任何好意,我有你一人足矣。」
「這不是好不好意的問題,如果任平生殺過來呢?我們要做好準備嘛!」
「沒關係,我不會死在他手裡,會解開他的毒的。」
「哪有先摸清方便嘛,要是我中毒了呢?等你解開,沒準我都死了!」
「打嘴,什麼死呀活的!」
……
「真真……」
「嗯?」
「任平生,不會在你身上下毒的……」
因為這個,才如此自信,不顧忌任平生的毒嗎?
我們相擁陷入了沉默。天鏡門的白虎在這裡無聲無息地死去了,她帶來了風暴即將來臨的消息。那麼,前頭會是什麼呢?
「真真,蘇州的案子,需要快一些了結了。我們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隔了半晌,聶秋遠才輕輕地撫著我的後背,靜靜地言道。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