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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章 如煙似夢 文 / 緋公子

    秋高氣爽,惠風和暢。

    一連幾日的陰雨天到了這日總算見到了久違的陽光。雖不熾烈,卻很溫暖,陽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素依只在院子裡便感覺到了融融暖意,她躺在椅子上,緩緩地撫摸著高隆的腹部,她這兩日便要臨盆了,心中只是不安,太醫的話還在耳邊縈繞,她身子太弱,懷上孩子已是不易,又加上之前溺水只怕生孩子時會有危險……可是這些話,她卻瞞住了弘歷……他為了她做了太多的事,多到她已無力去承受,她不想看到他擔憂的目光……

    「主子……嘉貴人宮裡的嵐煙來了……」

    素依聽到長喜的聲音便抬眸去瞧,只見嵐煙走了過來行了個禮,道:「奴才給儀嬪娘娘請安,小主萬福。」

    素依淺淺一笑:「無須多禮。起來吧。」

    「多謝小主。」

    「璇珠叫你來的?」素依問。

    「是,前日裡我們主子說今天要來陪小主用午膳,可沒曾想主子夜裡染了風寒,此時正臥病在床,恐怕無法來陪小主用膳了。主子怕小主等急了便叫奴才來轉告一聲。」嵐煙答道。

    「璇珠病了?可請太醫看了?」素依訝然一驚。

    「請太醫看過了,太醫說是寒氣入體,只需吃些藥休養幾日便無大礙的。小主無需擔憂。」

    「那就好。」素依聽她如此說這才安心,又道:「我去瞧瞧她。」

    說著便要起身,長喜忙過來攙她,秋若與雲柔聽到院子裡的聲音忙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走到素依跟前,道:「主子……你身子不便,若實在掛心嘉貴人便叫奴才去瞧瞧吧?」

    長喜也說:「是啊,主子,你若擔心叫秋若姐姐去瞧也是一樣的。」

    嵐煙見此情景便說:「儀主子的心意嵐煙會代為轉達的,只是小主的身子確實多有不便,我們主子也只是偶感風寒並無大礙的。小主還是安心休養吧。」

    素依卻執意要去:「不行,每天都是璇珠來陪我解悶,如今她病了我怎可不去瞧她的?你們不必多說了,我一定要去。」

    秋若無奈道,「小主若要去也須得做軟轎才行,長喜你快去備輿轎!」

    長喜道:「是,奴才這就去。」

    秋若扶著素依道:「小主,你要去奴才不攔著你,只是咱們要快去快回。」

    「嗯。」素依點了點頭。

    從鍾粹宮到鹹福宮並不遠,一眾宮人小心翼翼地抬著肩輿,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到了。

    秋若跟雲柔攙扶著素依入了垂花門,又過了穿堂這才到了嘉貴人居住的寢臥,素依望著滿園盛開的秋菊,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第一次踏入鹹福宮。原來她入宮那樣久,從來沒有到鹹福宮來過一次,見到那門前垂著厚厚的翡翠海棠氈簾不禁有些歉疚,往常璇珠無事便會到鍾粹宮小坐,可她卻從來也沒來到鹹福宮瞧過她一次。

    秋若見素依神色飄忽便喚道:「主子……」

    素依方邁開步子,嵐煙先一步進內稟報,雲柔打起簾子,素依緩緩地走了進去,一進屋子便聞到一股湯藥味,嘉貴人臉色蒼白躺在床榻之上,只是她床前還立著兩個人,素依見到那兩人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那女子笑意盈然的走到素依跟前請了個安:「富察芷珊給儀嬪娘娘請安,儀嬪娘娘吉祥。」顧諺昭這才微微俯身請了個安。

    素依怔怔地望著兩人,一時竟忘記了回應,雲柔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這才回過神來,道:「不必多禮。」面上雖佯裝平靜,可微微顫抖的睫毛卻將她內心的翻湧顯露無疑。

    顧諺昭凝眸望著她,她身著一襲藕粉色的翠絲緞繡蘭芝的長衣,只是那衣裳襯著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卻愈發的顯得她肩膀瘦削,下巴尖尖。不過兩步的距離,卻彷彿隔了天上人間。他聞到她身上淡雅的蘭香,竟有一瞬的失神。

    芷珊笑吟吟地走上前來,說:「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儀主子,儀主子也是來瞧嘉貴人的嗎?」

    素依點了點頭,走到嘉貴人床前,嘉貴人緩緩地抬了抬眼皮,卻是有氣無力道:「素依……」說話間便要坐起來,嵐煙忙在她身後墊了一個緋色納繡芙蓉的大靠枕,嘉貴人由嵐煙扶著坐起了身子。

    「怎麼病成這樣?」素依擔憂道。

    「我吩咐嵐煙不要你過來的……怎麼她……」一語未完卻是輕輕地咳了幾下。

    素依忙坐在床上,輕輕地撫著她的胸口,柔聲道:「你別怪嵐煙,是我要來看你。你怎麼那麼不小心?藥吃了嗎?」

    嘉貴人道:「吃了……只是風寒,無礙的……倒是你懷著身子還跑來,你身子向來虛弱……若是你再染上風寒可怎麼是好?讓嵐煙送你回去吧……」

    素依淺淺一笑:「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你如今正是小心的時候……還是仔細些好……」嘉貴人皺眉說道。

    又道,「秋若……快扶你家小主回去吧……」

    素依握住她的手,道:「別擔心我,我有秋若她們照顧,風寒雖不是大病,可也要好好休養才行。」

    嘉貴人點了點頭。

    卻聽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既然小主無礙,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嘉貴人瞧了瞧顧諺昭又瞧了瞧素依,見素依垂眸不語,便道:「那好,表哥你回去告訴姨母叫她別掛心,我沒事的……休養幾日便好了……」

    顧諺昭頷了頷首,卻步而退,芷珊也道:「嘉小主好好休養,芷珊改日再來看您。」

    嘉貴人微微點了點頭,芷珊便急急忙忙地奔了出去。

    素依望著那微微晃悠的簾子咬了咬唇,濃密的睫毛輕輕地顫抖著。嘉貴人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素依……你別難過……」

    素依抬眸露出一抹淺笑:「你好好休養……我改日再來瞧你……」

    嘉貴人點了點頭,素依便由秋若攙著出了屋子。

    素依一臉平靜的走出鍾粹宮,秋若見她只是一味的邁著步子,心中有些擔憂,喚道:「主子……」

    素依卻是腳下一個踉蹌,雲柔急忙扶住了她,說:「主子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素依無力地依在她身上,喃喃道:「雲柔……」

    雲柔應了聲:「雲柔在……」

    素依卻又噤了聲,雲柔一臉的疑惑,秋若心中卻十分她此舉為何,只是不知如何勸慰,正擔憂著卻見素依抬起頭說:「我要見他……」

    秋若微微一震:「主子……」

    雲柔一臉的疑惑:「主子要見誰?」

    秋若心中卻十分明了,正欲勸阻,素依已經邁開了步子,秋若忙跟在她身側,道:「主子……你現在身子要緊,還是改日……」

    素依卻搖了搖頭,目光堅定:「我有話想對他說……」

    秋若歎了口氣,只得緊緊地跟著她,三人走過一個拐角便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秋若說:「主子……你慢些,他們就在前面。」

    又道:「雲柔,你去請顧公子留步。」

    雲柔不知為何見秋若一臉的著急便急忙朝那兩人跑去。

    素依只瞧見雲柔對那兩人比劃著什麼,便見那兩人已經停了腳步,朝她們望了過來。待走近跟前,只瞧見顧諺昭眉目淡然目光深沉地望著她。

    秋若見這情形忙說道:「我方才不小心落了一隻簪子,雲柔你陪我去找找?」

    說著便拉著雲柔離去,雲柔還沒反應過來人卻已經被秋若拉走了,「怎麼了?」低低的詢問聲越來越遠。

    芷珊見這模樣也道:「皇后娘娘方才派人來尋我,我去瞧瞧。」說著便轉身走了。只是走了幾步便隱身在一座假山後,目光定定地望著兩人。口中喃喃自語道:「顧諺昭,不要叫我失望。」

    時光彷彿靜止在了這一刻,眉目如畫的俊逸男子與氣質如蘭的溫婉女子,兩兩相望卻默默無語。

    終究,是顧諺昭先開了口:「小主近來可好?」

    寥寥幾個字卻撞擊著素依的心房,素依咬了咬唇忍住幾欲落下來的眼淚,道:「你……還在怨我嗎?」

    「微臣不敢。」顧諺昭說。

    聲音淡漠的沒有一絲起伏,素依的眼淚終是滑落臉龐,她垂著頭由著那滾落的清淚滴在手中的帕子上,聲音也似哽咽:「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顧諺昭靜靜地望著她,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地握了起來,一年未見,她已為人婦為人母,可卻還是輕易的便能撥動他的心弦。

    「可是上蒼還是善待我的,你還活著……」

    顧諺昭卻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活著如何?死了又如何?」

    素依一愣,顧諺昭又道:「我曾答應一人,無論如何會將她帶離皇宮,護她一世安穩。」

    話鋒一轉,「可那許諾也不過是如煙似夢一場空。」

    「不過小主說的對,上蒼確實是善待我的,在我頹靡之際讓我遇上了另一個女子,也因為她,我的生命成就了另一副模樣。」

    素依怔怔地望著他,似乎難以置信這些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可顧諺昭卻是一副淡然無波的神情,那樣冷漠的眼神彷彿在瞧著一個陌生人,素依的心狠狠地糾痛起來,他是該怨她的,是她負了他,可為何看到他這樣的神情她的心會這麼痛?

    顧諺昭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絹帕遞到她面前,說:「小主的髮簪……」

    雪白的絹帕上臥著一支黑檀木的蘭花玉簪,檀木端尾鏤空絞絲浮雕,上面嵌了三片純淨地和田羊脂白玉,全是蘭花圖樣,兩端的紅珊瑚並著中間的祖母綠。

    那只髮簪……

    她還記得那日,她誤會他與鈕祜祿玉香有情只想逃開,他著急的想跟她解釋,她掙扎著不聽,慌亂之際那簪子便落了下來。

    素依緩緩地接了過來握在手心裡,眼底的霧氣越積越重,重重霧氣後她瞧見一個嬌俏的身影正飛奔而來,眉眼上揚的歡喜模樣終是擊的她潰不成軍,她的身形虛晃了一下,顧諺昭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淚眼迷濛間素依竟好似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忍,終於顧諺昭緩緩地放開了她,退開兩步道:「小主小心。」

    素依拿絹帕拭了拭臉上的淚水,芷珊已經走了過來,脆聲道:「儀主子還有事嗎?」

    素依搖了搖頭,芷珊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先行離去了。」

    說著便挽上顧諺昭的手臂,笑著說:「你說要陪我去打獵的……」

    顧諺昭點了點頭,兩人福身告退。

    秋若與雲柔隨之而來,素依卻仍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秋風襲來,吹落陣陣槐花,一時槐花滿地,馥郁撲人,只是那味道傳入鼻尖卻彷彿帶著絲苦澀,直苦到人的心裡去……

    芷珊挽著顧諺昭的手臂一路穿花度柳,待拐入一道宮牆,顧諺昭卻忽然止住了腳步推開了她,說:「謝謝你……」

    說完便轉身離去,芷珊踱步到他面前,皺眉瞪著他,說:「顧諺昭!這就是你要的嗎?」

    「既然要斷情,為何不把她親手繡的荷包還給她?是不忍還是不捨?還是你根本就放不下她?」

    顧諺昭不語,芷珊越發的生氣起來,怒道:「你要她忘了你,所以才這樣對她,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是忘不了她?她把你害到如此地步,你卻還要惦記著她,顧諺昭,你真的一點良心都沒有,我在你身邊這麼久,你就一點也看不到嗎?你就看不到我的好嗎?」

    芷珊聲淚俱下,拉住顧諺昭衣袖:「我就一點也比不上她嗎?她都已經封了妃,有了皇上的孩子,為什麼你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你不知道我聽你跟她說起我時,我心中有多歡喜,我以為我這一年來陪伴在你身邊終於感動了你,可是卻原來……」

    顧諺昭望著她,說:「你是個好姑娘,只可惜我實在配不上你……」

    芷珊不斷地搖頭:「不是,不是的,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待在你身邊……只想在你痛苦的時候陪著你,在你難受的時候伴著你……景寒……」

    顧諺昭撥下她扯住他衣袖的手,「對不起……」

    芷珊望著他漸行漸遠的孤寂身影,心中又痛又憐又恨,只是無助的流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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