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七章 蝴蝶蠱 文 / 緋公子
素依回宮便取了在街上買的東西送與雲柔與秋若,做工雖不甚精緻,模樣倒是十分的好看,兩人都十分的開心。
到了傍晚時分,嘉貴人卻來了說著皇后召見她們嬪妃遊園的趣事,像是想到了什麼,她面帶尷尬地說:「素依,我對不住你……」
素依卻不曉得為了何事,道:「怎麼了?」
「你前些日子給我的帕子我給丟了……皇后娘娘那日召見眾嬪妃遊園回來後便發覺不見了,後來叫宮女去尋也沒找到,只不知掉落到哪裡了……」
素依淺淺一笑:「無妨的,我改日再繡一個給你。」
「好,那我要芙蓉圖案……」
「嗯,你最喜愛芙蓉,我知道的……」
嘉貴人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握住了素依的手。
到了夜裡,素依找了個花樣想著繡個怎樣的圖案,秋若問:「夜深了,若想繡花明日再繡吧?」
「嘉貴人要我替她繡個絹帕,我在想……」
話猶未完,雲柔便打斷了她的話:「針線上有那麼多的人,為何偏要咱姑娘繡給她?大冷天的,若凍傷了手可怎麼好?」
素依只是一笑,瞧了瞧手裡的花樣,道:「無妨的,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可做,權當打發時間了。」
抬眸見雲柔一臉的不悅,便勸道:「我哪裡有那樣嬌貴?在宮裡做了那麼多年的宮女,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閨閣大小姐了。你別把我想太過羸弱不堪……」
「你身子本就弱,自從中了千日眠後御醫都說了不可勞累……」雲柔凝聲說著,忽然便打住了,見秋若瞪著她只是乾巴巴地一笑,噤了聲。
「什麼千日眠?」素依疑惑地問。
「沒什麼,」秋若說,「姑娘若想繡便當繡著玩吧,橫豎嘉貴人並未說什麼時候想要,姑娘注意著身子便是。」
素依點了點頭,細細瞧著手上的花樣。
貢山腳下便是清軍駐紮的營地了。
此時軍營內卻是一片肅然,眾人臉色冷凝,芷珊則是淚如雨下地替顧諺昭擦著額際上的冷汗,冬季裡這帳篷本是極冷的,可他卻因為蠱毒發作,身上的衣衫幾乎濕透。軍醫替他施了針,他這才暈睡過去。芷珊心中難受萬分,自那日從山上回來之後他便一直安好如初,她以為蝴蝶蠱不過是一個幌子,那些苗人不過是為了恐嚇他們而已,可今日清早她便聽見他營帳中發出摔碎東西乒乒乓乓的聲音,進內一看才發現他正蠱毒發作,疼痛難忍,渾身痙攣。
張廣泗立在一側望著顧諺昭蒼白如紙的睡容,心中一陣悔痛,他千不該萬不該讓將軍去冒這個險,將軍如今這模樣他亦是有愧,只是現在後悔卻已是來不及了。
芷珊替他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站了起來,說:「張大哥,麻煩你照顧將軍。」
手巾一甩,便大步出了帳子,張廣泗不明就裡,忙追了出去,卻見芷珊竟是去馬棚牽馬,急忙跑了過去,攔在她面前,問:「你做什麼去?」
芷珊饒過他,「你別管!」
張廣泗疾步上前,仍舊擋在她面前:「你到底去哪兒?將軍現在這模樣你不留營中照顧他,卻是要去哪兒?」
芷珊卻並不看他,張廣泗恍然大悟,道:「你要去找紅雨寨的人?」
「我要去找解藥!」芷珊丟下一句話便直直地解了那栓繩,張廣泗一把按住她的手:「蝴蝶蠱沒有解藥,你又不是不知?還是你根本不是去找解藥?」
「沒有解藥?那就要她拿命來償!」芷珊甩開他的手,翻身上馬,雙腿一夾便揚長而去。
張廣泗還未反應過來,只看到地上飛揚起的塵土,便見芷珊已經奔出了營帳,不由得著急起來,啐道:「天哪!這都是怎麼了?」
本想牽馬去追,可略一思索便又進了帳篷,見顧諺昭仍是昏迷中,便對軍醫說道:「程大夫,你有沒有辦法讓將軍醒過來?」
程大夫為難地說:「可以是可以,只是將軍現在蠱毒發作若是此時醒來免不得又是一陣煎熬。」
張廣泗歎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說道:「顧將軍就有勞程大夫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老夫定當竭力照顧將軍。」程大夫拱手說道。
張廣泗掀開帳簾走了出去,對一個士兵吩咐了幾句,便轉身走到馬棚去牽馬,不過片刻的工夫便見張照疾步而來,「張副將!」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營中事務暫時由你代理。」張廣泗道。
張照雖有疑惑可見他神色焦灼也不方便問,只得道:「是,張副將放心。」
張廣泗翻身上馬,朝營外奔去。
馬蹄疾馳而過,片片黃沙塵土飛揚。
因為貢山地勢險峻,不宜居住,所以一拿下紅雨寨顧諺昭便將寨子裡的一眾百姓就近安排進了九雲城。
起初,張廣泗心中並不願意,在他看來只要派兵駐紮在紅雨寨內,防止那撥叛軍在他們橫渡烏滄江時偷襲他們就行,至於以後,無論他們願不願意投降,他們委身在貢山內也對清兵的管製造不成任何的威脅。只要穩定了西南的局勢,一個小小的紅雨寨是掀不起任何浪花的。
可顧諺昭卻將他們的飲食起居,工農副業安排的妥妥當當。張廣泗心中不得不佩服,在身中蠱毒以後還能有這個胸襟,他自問他做不到。可顧諺昭做到了,他容忍了向磊的背叛,容忍了百靈的狠毒,更容忍了紅雨寨百姓的百般刁難。這份氣量胸襟便是他馳騁疆場多年也不得不附手稱讚。
九雲城是一方小小的城鎮,原本是西南苗族部落叛軍首領駐紮的營地,可顧諺昭統率三軍,運籌帷幄,不過幾場戰役便逼的那撥叛軍節節敗退棄城而逃,直退到貢山以北烏滄江後。
此時的九雲城已經歸於一片寧靜祥和,在拿下九雲城之後顧諺昭選取了當地的民族首領擔任地方官,更採取了因地制宜的方法消除了當地百姓對清軍統治的逆反心理。
張廣泗一路入城,城裡皆是一片繁華景象,紅雨寨的百姓是被安排在城北方向,只是不知百靈到底在不在城北。因為當時向磊的傷並沒有完全好,他們下山之際便聽那婆婆說要留在山上給向磊療傷。
張廣泗行至城北的寒侗溝,遠遠便瞧見那匹棗紅色的駿馬被栓在門外,心中微微一鬆,看來富察芷珊並沒有上山。
將馬隨手栓在那樹幹上,便快步向院內奔去,心中只覺奇怪,進門並未瞧見任何人,待進了垂花門才聽見裡面隱隱約約的聲音,饒進內院便見兩個嬌俏的身影扭打在一起,張廣泗大驚失色,嚷道:「快住手!」
可那兩人哪裡聽他的話,旁邊立著那寨主與那寨主夫人,並著兩個苗人隨從,可誰都沒有想拉開她們二人的意思。
張廣泗看著橫飛斜舞的兩人,只一陣驚歎,富察芷珊的武藝他在京城便見過,可想不到百靈小小年紀竟也功夫了得,只見富察芷珊一個左勾拳打在百靈的小腹上,百靈本欲側身去躲可許是過於心急並沒有躲開反而生生的挨了一拳,後退了兩步,橫眉怒目地瞪著芷珊,芷珊卻是一臉的傲氣,說道:「識相的便交出蝴蝶蠱的解藥,本小姐今日便放你一馬!」
百靈卻是揉了柔小腹,哼了一聲:「誰放誰一馬還不一定呢!」
富察芷珊見她如此說心中更是不忿,揮拳便欲去打她,張廣泗急忙飛身上前,攔住了兩人,口中說道:「先住手!聽我說!」
可正被怒火中燒的兩個人哪裡肯理他,見他擋在中間反而一起去攻擊他,張廣泗不忍對她們下手卻被她們的連連攻擊給弄的手忙腳亂招架不住,正為難之際聽到一個急切地聲音響起:「百靈!住手!」
百靈這才收了手,眼睛向那人望去,急急地奔到那人身邊,喚道:「哥哥,你不在屋子裡休息出來做什麼?」
向磊睨了她一眼,百靈卻登時如蔫了的花一般,低下頭去,張廣泗見到向磊也顧不上打招呼,對芷珊說道:「芷珊小姐,快隨我回去吧!」
富察芷珊瞪了他一眼,並未說話,慢悠悠地走到向磊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叛徒啊!」
向磊禁不住她這樣說,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的白了,百靈本欲說些什麼可看了看向磊卻又噤了聲。
「富察小姐……」向磊拱手道。
「不敢當……」富察芷珊高聲道。
張廣泗本想上前阻止她,可又心知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加之向磊背叛了他們,他本就對向磊心存不滿,因此便也由得富察芷珊去說了。
「把解藥交出來!」芷珊伸手對百靈道。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沒有解藥,蝴蝶蠱根本就沒有解藥!你怎麼還是纏著我不放?」百靈嚷道。
「百靈!」向磊呵斥道。
「沒有解藥?」芷珊冷冷一笑,「那也好,一命抵一命!將軍現在蠱毒發作命懸一線,若是將軍有個好歹那將軍的命便由你來償!」
「將軍他……」向磊心中一緊,「他怎麼樣了?」
「他怎麼樣了你還不知道嗎?這蝴蝶蠱會有怎樣的後果還需要我告訴你嗎?」
向磊目光微轉暗含的傷痛一閃而逝,片刻又沉聲道,「芷珊小姐,這蝴蝶蠱確實沒有解藥,此事皆因百靈而起,可百靈是我的妹妹,我們自幼無父無母,長兄為父,百靈的過失乃是我這個哥哥教導無方,若小姐執意要一人償命那便用向磊的命來換吧?」
「哥哥!」百靈喚道。
「你這話說的倒是動情動意,可你也不是什麼好人!若非你們兄妹,顧將軍又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虧他以誠心相待,你就是這樣回報他的?莫說你一條命,便是你十條命也不及他一分!」芷珊冷聲道。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寨主夫人突然道,「蝴蝶蠱雖然沒有解藥可解,卻有藥可以克制蠱毒的發作。」
「夫人?」百靈大驚。
「你說的可是真的?」芷珊急忙走到她跟前問道。
「嗯,蝴蝶蠱出自山封婆婆之手,她曾說只有對敵人才可用此毒,我們當初不清楚顧將軍的為人,冒用了此毒,如今想補救卻也晚了。蝴蝶蠱乃是採用七七四十九種毒花毒草製成,中蠱者每七日便發作一次,蠱蟲發作時如萬蟲嗜血,痛苦萬分,如此待至第四十九日,蠱毒發作第七次那中蠱著便會痛苦衰竭而死。」
芷珊的臉色煞白,「四十九日?他只有四十九日可活了?」
身子一軟幾乎便要倒了,張廣泗匆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寨主夫人又道,「山封婆婆曾留下一個方子,此方雖解不了蠱毒,卻可在中毒者發作之時喂之服用,便可免除痛苦,更可延長壽命。」
「能延長多久?」芷珊問。
寨主夫人微微遲疑道,「須知蠱毒入腦,藥方只能壓制並不能根除,每發作一次中毒者的元氣便會損耗一分,即便是身體強健之人也頂多不過兩三年。」
「兩三年?」芷珊忽然悲涼的一笑,喃道,「他今年才只有二十三歲啊……難道他的一生真的要斷送在苗疆了嗎?」
張廣泗亦是臉色暗沉,他如何也想不到那樣一個意氣風發,溫潤如玉的將軍一生竟是如此的短暫?
向磊的臉色鐵青一片,心中懊惱自責盈滿了整個胸腔,顧將軍對他那樣好,可他卻背叛了他,更害得他……垂在一側的拳頭狠狠地攥了起來,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突現……
芷珊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軍營的,她只知道待她到了軍營之後才發現不知何時天空竟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花無聲地飄在地上,而她久久地立在營帳之外不敢進去,靜靜地凝望著那營帳棉布簾子上吉祥如意雲紋的圖案,肩上秀髮上落了不少的雪,可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直到眼前赭色帳簾被掀開,露出一個清瘦的白色身影,她的目光這才有了絲焦距,眼神穿透紛飛的雪花落在那人蒼白如玉的面容上,他靜靜地凝望著自己,唇角緩緩上揚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芷珊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再也抑制不住地奔向那人,緊緊地抱住了他。
顧諺昭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給震住了,芷珊的衝力過大只讓他一個趔趄,他退了一步這才穩住身子,芷珊的小臉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前,她身上柔和的女子氣息傳入他的鼻間,他微微有些尷尬,蒼白如紙的臉上慢慢染上一團紅霞,輕輕咳了咳,扶住她的肩膀欲將她推開,「芷珊小姐……」
「叫我芷珊……」芷珊的聲音悶悶的,手上的力氣卻加大了幾分。
顧諺昭無奈地垂了手,芷珊的聲音從他胸前傳來:「你不能有事……不能丟下我……」
顧諺昭心中一痛,緩緩地垂眸瞧著她,心中卻泛起絲絲的漣漪來,未來西南之前他便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如今怎麼心裡竟也難受起來?
是放心不下她嗎?如果她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那她會不會落淚?這一世,他們注定是這樣的結局嗎?相守終生,不離不棄卻終究是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