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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一章 那堪酒醒 文 / 緋公子

    斜風細雨,涼薄微寒竟纏綿了一日,到了酉時仍是未歇。

    素依正在炕上執著花繃子繡些小樣,秋若步履匆忙的開門進了屋子,見到素依不由得笑道:「你身子剛好,可不能累著,快放下吧。」說著便上前奪了素依手中的花繃子放到了桌子上。

    素依淺淺一笑,「我身子已經沒事了,只是……我這兩日怎麼沒見雲柔?」

    秋若的笑容僵在臉上,素依心中一緊,問道:「雲柔怎麼了?」

    秋若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方才說:「素依,只有你能救她。」

    「她出了什麼事?」素依抓住秋若的手問。

    「她犯了錯,被罰去了慎刑司……」

    「她犯了什麼錯?」素依一驚,雲柔性格活潑,雖然貪玩卻也不是沒有分寸之人,只見秋若面色飄忽,囁嚅了半響終究只是歎了口氣,哀求道:「到底是怎樣的錯,我也說不清,只知她惹怒了萬歲爺,素依,自你病後萬歲爺待你便又如從前一樣了,你去求他,他一定會放了雲柔的。」

    素依的手忽然便沒了力氣,一寸寸從秋若的手腕上滑落下來,秋若只覺她手指上的溫度似乎在一絲絲的退去,不由得喚了聲:「素依……」

    素依勉強勾了勾唇,卻沒有笑意,秋若一臉的哀求落入她眼中卻只叫她心中難受,秋若見她滿臉淒然只無奈地歎了口氣,卻忽然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匆忙便到門前去看,遠遠便瞧見幾個宮人簇擁著一個嬌艷貌美的女子正朝她走來,那女子著了件橙黃缺襟松枝織金長衣,外面罩了件酡紅的蜀繡荷花坎肩,發間的紅珊瑚墜子長長的垂在一側,舉手投足無不明艷動人,秋若暗自吃了一驚,面上卻未露分毫,走上前去請了個安:「奴才給嘉貴人請安,嘉貴人吉祥!」

    嘉貴人微微揚唇:「起來吧。」

    秋若方站了起來,又聽嘉貴人道:「素依呢?」

    「在屋子裡。」

    嘉貴人便揮了揮手,立即有宮女將食盒遞了上來,嘉貴人提在手裡說道:「本宮今兒想與素依說幾句體己話,你們便在外面候著吧!」

    「是。」一眾宮人莫不應承,秋若無奈這模樣是將她也避在了外面,可卻又不得不從。

    嘉貴人提著食盒,輕踱緩步地邁進屋子裡見素依正躺在炕上出神,便盈盈一笑:「你身子可好?」

    素依見是她,忙翻身從炕上下來,嘉貴人將食盒放在桌子上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道:「你身子才好就不用如此多禮了。」

    素依淡淡地一笑,嘉貴人細細地瞧著她,抿唇道:「你又瘦了許多,只是越發的出挑惹憐了。」

    「嘉貴人莫要打趣奴才了。」素依低低說道。

    嘉貴人只勾了勾唇,指著桌子上的東西說:「瞧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來了?」

    素依走到桌前嘉貴人才將食盒打開,裡面卻是兩道精緻的菜餚,嘉貴人取了出來又揭下一層,下面亦是兩道菜餚伴著一壺酒。

    素依稍有疑慮,嘉貴人將東西擺好方按著素依坐了下來,笑道:「今兒是你的生辰,我來陪你小酌幾杯。」

    素依恍然大悟,茫然喃道:「我竟忘了……」

    嘉貴人秀眉微挑,笑意盈然於面,素依低低的說:「想不到你竟記得?」

    嘉貴人一面朝杯中倒著酒,一面說:「我其實是不大記得的,不過有人記得,那人特意從邊疆托了書信與我,千叮萬囑我切不可忘記,你說我又怎會忘記呢?」

    素依一詫,眸子隨即便黯淡了下去,纖纖素手便執起那杯子便一飲而盡,她從未飲過酒,立時便被嗆的咳嗽起來面紅耳赤,只覺入口辛辣又酸又苦,那清冷的酒漫入腹中彷彿連肺腑也是酸辣一片,又苦又澀,竟嗆的她連眼淚都流了出來,眼前的人影也彷彿虛幻了起來,意識到嘉貴人驚訝的目光她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淚水,澀聲道:「沒想到酒這樣辣……」

    嘉貴人卻抿了抿唇,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將酒杯舉到素依面前道:「素依,我與你喝一杯,算是替那人償了他的心願。」

    素依神色淒然,抬手迎了上去,上好的白瓷杯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叮咚聲,接著便是一飲而盡,素依急促地咳了幾聲,臉頰不自覺便是暈紅一片仿若天邊一道艷麗的雲霞,一雙剪水雙瞳也變得迷離起來,嘉貴人望著她的模樣唇邊揚起一抹極難察覺的異樣笑容,酒杯放到唇邊卻只是淺嘗輒止,她又給素依倒了一杯,口中卻說:「你身子剛好,不要喝太多酒,可今兒你生辰……素依,我只是想你開心些……」

    素依抬頭去瞧她,唇邊綻放出一抹笑容,「我自然是開心的,璇珠……多謝你記得我生辰!」

    說著便是一飲而盡,臉頰上的緋紅更甚,嘉貴人又替她倒了杯酒,素依將手裡的杯子舉到了唇邊,嘉貴人卻突然站了起來奪過她手中的杯子,盯著她的眼睛說:「素依,你心中可有愧?你想表哥嗎?他那樣喜歡你……」

    素依怔怔地望著她,嘉貴人又道,「表哥那樣待你,你卻負了他,現如今他在邊疆吃苦,你卻在宮中安逸自在,你對得起他嗎?」

    素依緩緩地低下頭,兩滴清淚自眼中滑落,喃喃道:「是我對不起他……」

    嘉貴人勾唇冷笑:「你自然是對不起他……」

    素依默然無語,執起酒杯便是一飲而盡,嘉貴人長長歎了口氣,道:「今兒你的生辰,我原本不該說這些……可是我想到表哥那樣難過,心中就覺得難忍,素依……萬歲爺寵你憐你,可原本表哥才該是你的良人……想必你的生辰表哥也在千里之外為你祈福,我只希望你在蒙受聖寵之時能偶然想起表哥……」

    說完便甩袖走出了屋子。

    秋若見嘉貴人走的遠了方匆忙奔至屋內卻見素依正默默地垂淚,一杯又一杯的倒著酒,當下便將她手上的杯子奪了過來,嗔道:「你身子還未痊癒,怎麼能喝酒?」

    低頭去瞧卻見素依的臉頰已是緋紅若染,一雙清眸迷離無限,見到秋若只是勾唇一笑卻是無限的悲慼哀傷,奪過酒杯便又倒了一杯起身喝下,秋若去搶她手上的杯子她便踉踉蹌蹌地躲著,一手執壺一手執杯,身子搖搖晃晃的躲避秋若,猛然間撞到一個物體手中的酒壺便滑落在地登時摔裂開來,聲音卻是無比的清脆,秋若膽戰心驚地瞧著素依,素依只仍舊是一片茫然,緩緩轉身便落入了一個人的懷中,清清淡淡的龍涎香傳來,素依抓住他胸口衣襟上的赤金龍紋,微微抬頭,待看清那人面容方笑道:「萬歲爺?」

    朱唇輕啟,貝齒微含,側頭斜睨著他,一雙眸子卻是亮如星辰,弘歷一怔,聞到她身上濃重的酒氣不由得微微蹙眉,素依閉上眼睛微微笑了笑,又抬起手中的酒杯欲湊到唇邊,弘歷一把奪過摔到地上,斥道:「身子還未好,誰叫你喝的酒?真是胡鬧!」

    素依卻只是吃吃的笑,弘歷又是無奈又是心疼,一面抓住她,一面去瞧秋若,秋若悚然大驚嚇得臉色煞白,匆忙便跪了下來。

    素依低低的笑了起來,抬起臉凝望著他,一手撫上他的眉心,嘀咕道:「不要生氣嘛……你生氣的樣子真的好嚇人……」

    弘歷一怔,呆呆地望著她,她在他面前素來便是淡然有禮,恭順溫婉,甚少露出如此小女兒般的嬌嗔俏皮,心中不由微微一動,道:「出去!」

    秋若聞言匆忙便起身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弘歷呆呆地望著她,素依抿唇一笑,雙手撫上臉頰,嗔道:「怎麼這樣瞧我?瞧的我臉都紅了呢……是我臉上有不乾淨的東西嗎?」

    說著便胡亂地抹著臉頰,弘歷一把抓住她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頰,低聲道:「沒有不乾淨的東西,是你太過動人……」她像是喝了不少的酒,臉頰醉紅如酡,他只覺得觸手溫熱細膩,竟叫他不捨放手。

    素依咯咯的笑了起來,對他說:「你真是會討女子歡心,怨不得你會有那樣多的嬪妃……」

    弘歷一驚,喚道:「素依……」

    素依卻一把推開他,踉蹌了幾下坐在凳子上悶聲說:「我真是不喜歡……不喜歡男子娶那樣多的女子……」

    弘歷一滯,隨即笑意便盈然而上,唇角飛揚,坐到她身旁說:「我是皇帝,冊嬪封妃實屬無可奈何,但我便是有再多的嬪妃,也絕不會負你……素依,你跟她們不一樣……」

    素依抬頭望著他,目光茫然似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過了半響方垂眸低低地說:「今兒是我的生辰……」

    弘歷抿唇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叫他們備了長壽麵,我陪你吃。」

    素依卻只勾了勾唇角,弘歷只覺得她的笑容似乎含了無限的淒苦悲涼,只聽她輕輕的說:「我的生辰……便是我娘親的忌日,我從來也沒見過她……也不想過生辰,每年今日我便會想到我娘是因我而死……」

    「素依……」弘歷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入手冰涼,她那模樣仿若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可他卻不知怎樣將她拉出來。

    「我真是壞……如果沒有我,我娘就不會死,我爹也不會一生清苦,他們那樣的相愛卻被我給拆散了……為什麼娘要生下我?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殘忍?」素依喃喃道,緋紅的臉頰上早已滿是淚水,弘歷一把將她扯進懷中,抱著她,安慰道:「別這樣,你爹不會怪你,你娘親更不會怪你,他們是你至親的人,都想你過的好,你這樣傷心落淚,他們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素依緊緊環住他的腰身,將小臉埋在他懷中悶聲落淚。

    「素依……」弘歷喚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這個世上能有你,第一次見你是在額娘荒廢的園子,你跟杏兒一起在園中遊玩,當時正值暖春,你口念著人不負春春自負,我當時只道竟有如此才情的宮女……」弘歷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後來便是在暮園你將我當成了和親王,你說怎麼有你這樣笨的宮女?阿哥也是能隨意弄錯的嗎?」

    素依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他,弘歷一手撫上她的臉頰,微笑說:「再後來便是你從鞦韆上飛下來我救了你,我當時便想第一次見你許是偶然,可第二次第三次便是無法割捨的緣分,這緣分叫我有了奢望,我這一生睥睨天下世間萬物從來都是唾手可得,從來沒有過任何渴望,可唯獨你……我是那樣的渴望能夠擁有你……我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可卻是如此的感激上蒼能讓我遇上你,雖然比一個人晚了一步……」

    素依靜靜地望著他,突然說道:「你是誰?」

    弘歷驀然一驚,繼而發覺她的眼神茫然,神情懵懂,方抿唇一笑:「你醉了,我卻還與你說那樣多……也罷,我叫他們傳長壽麵可好?我陪你吃……」

    素依雙手環上他的脖頸,啟唇笑道:「你為什麼待我這麼好……我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弘歷垂眸睨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臉上是無限的嬌羞,一雙迷離清眸更是燦若星辰,淺笑著瞧他,曾幾何時他也想過若她能軟語嬌嗔該是怎樣一副動人心魄的場景,卻不想會這樣叫他愛憐心動,許了喝了酒的緣故她的唇瓣別樣的紅潤,在燭火的映襯下發出誘人的光澤,弘歷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再難自持低頭便吻了上去,屋外流風晦雨,屋內卻是一室的旖旎,風光無限……

    天色晦暗,雨霾風障,滂沱大雨將蒼加縣城籠罩,顯出些許清冷之感,城內零零幾點燈火,整個縣城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聽得簌簌雨聲在窗外響起。

    富察芷珊輾轉難眠打開窗子見夜色黑的濃郁,如一副潑墨畫,唯有顧諺昭的屋子依舊亮著燭火,低沉淒婉的簫聲從他屋子裡傳來,傳入耳中卻叫人幾欲落淚,芷珊起身穿了衣裳便朝他的房間走去。

    顧諺昭放下手上的紫竹簫,望著那書案上的畫卷,怔怔出神,燭火微弱映出他清冷的身姿,雪白的宣紙上是一個巧笑倩兮的女子,明眸皓齒,說不出的氣韻風流,宣紙的一角還題了一排小楷: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欄幹不自由。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皎若明月的容顏來,頓時心中又是一痛,百般愁思湧上心頭只覺淒涼悲苦無限,口中喃喃道:「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

    這人世間竟果真沒有相攜白頭的人嗎?今日你的生辰,卻是他陪著你嗎?眼底的悲涼更甚,心中苦悶不堪,抄起桌上的酒壺便是一飲而盡,用力的將酒壺擲在地上沉寂的雨夜只聽得酒壺破碎發出清脆的聲響,顧諺昭露出一抹苦笑,低聲道:「那堪酒醒,又聞空階,夜雨頻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負佳人,幾許盟言,更忍把,從前歡會,陡頓翻成憂戚……」一語說完便癱坐在椅子上,良久才執起那畫輕輕說道:「你過的好嗎?」

    富察芷珊在屋外靜默了許久,揚起的手臂終於緩緩垂下,轉過身來才發覺自己臉上竟然冰涼一片,寒風襲過,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裹了裹身上的披風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無力地躺在床榻上,淚水卻依舊未止,他心中早已有了人,她怎會不知?那日在聚寶閣她便已知曉,可他把琴給了她,她以為他已經放下了。

    卻終究是沒有……若他能與他愛的女子相守一生那她也只能遙望祝福,可他竟那樣的悲傷,他念的詞,他的語氣,他的苦笑無不教她覺得心疼,他與他心上的女子或許是相愛卻未能相守,所以只能寂寂問她:你過的好嗎?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有多心疼他,她有多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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