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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孤棲誰鄰 文 / 緋公子

    連續下了兩日的雨,到了這日卻出了極好的太陽。

    因為暹羅的使臣來朝,所以一大早弘歷便開始忙了起來。他一忙素依反倒閒下來了,夏日裡本就叫人莫名的煩躁,她懶懶的睡了會兒子午覺,卻覺得渾身都是汗涔涔的,隨手一摸,頸間卻是濕漉漉的一片,再也無心睡眠,秋若見她坐了起來,忙問:「時候還早,姑娘再睡會兒吧?」

    素依無力地搖了搖頭,秋若見她要起忙拿了冷毛巾遞給她,她隨手擦了一擦,雲柔從門外走進來,柔聲說:「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素依微微一怔,秋若見她神色茫然顯然是方睡醒還未回過神的樣子,便接著說道:「總是待在屋子裡也怪悶的,現在日頭也不那樣毒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雲柔見她有些猶豫,便悄然一笑說:「好姑娘,咱們就出去走走吧。」

    素依見雲柔一副極是期盼的模樣,不忍拂她的意便點了點頭。

    雲柔喜笑顏開,對秋若吐了吐舌,秋若白了她一眼卻還是忍不住微笑。

    素依換了件藕色的緞繡蘭花竹韻長袍,那衣裳雖是簡單的樣式,可布料卻用的是上好的天蠶絲手工織成,絲滑輕薄,夏日裡穿著倒是極為舒適。

    三個人順著養心殿耳房外的抄手遊廊隨意的走著,廊子跟前植了大片的六月雪,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一片襯著那銀裝素裹的嫩白花瓣倒真如漫天飛雪落在那草叢間,純潔可愛,中間幾株紫薇花亭亭如蓋,花開正濃,淡紅色的一簇簇掛在枝頭,彷彿一串串少女的耳墜隨風搖擺,明艷動人。

    走了一會兒素依便覺得身上像是出了汗,那一種黏濕直叫人覺得不舒服,不由得微微蹙眉,秋若見她額前滿是汗珠忙拿了扇子替她扇著,素依見她一張小臉同樣是被熱氣熏的紅彤彤的,便按住了她的手,柔聲說:「不要管我了,你也是滿頭大汗的,快擦一擦吧。」

    秋若笑了笑,說:「我沒事……」

    雲柔卻突然說道:「前面那是誰?」

    素依聞言順著雲柔手指的方向望去,這才看見一個綠色的身影正向她們走來,待走的近了才發覺是一個年紀稍長的姑姑,她只著了件綠色的錦緞長衫,頭上簪著鎏金通珠花的髮釵,那模樣倒不似普通的宮女那樣簡單,那女子走到她跟前便問:「請教哪一位是沈姑娘?」

    素依愣了一下,旋即回道:「我便是。」

    那女子一臉漠然的說:「請隨我走一趟。」

    素依卻根本不認識她,正遲疑間秋若已然問了出來:「這位姑姑,咱們是養心殿服侍萬歲爺的,請問姑姑是哪個宮裡的?」

    那女子臉色依舊,只說:「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素依心中滿是疑惑,雲柔見那女子神色傲慢心有不快便說:「姑姑不說要去哪裡,我們怎麼能輕易隨你走一趟呢?」

    「不是你們,是沈姑娘一個人。」那女子冷冷說道。

    秋若聽她如此說心中更是不放心了,上次之事現如今還叫她後怕若是再出什麼事她們還怎麼活,只一想語氣也硬了起來:「恕咱們不能從命!」

    那女子見她們態度強硬,再也沒有法子,只得遞到素依面前一個東西,說:「姑娘一看便知。」

    素依細細的瞧了一下,不由得吃了一驚,那明亮的金黃色牌子直晃的她眼睛發酸,上面一個令字,那東西分明是太后宮中的,心中頓時瞭然,遲疑了一下便對秋若與雲柔說道:「我隨姑姑去一趟,你們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可是……」秋若還要說什麼,那宮女已經先一步走了,素依見秋若與雲柔一臉的擔憂便安慰道,「不用擔心……」說完便匆匆跟了上去。

    雲柔心中仍是不放心:「咱們要不要告訴萬歲爺?」

    「萬歲爺此時正同暹羅來的使臣在一起,哪裡有功夫?等素依回來再說吧。」

    素依一路跟著那宮女順著宮牆夾道而行,那宮女走的極快她只得緊隨而上,進了慈寧宮的大門穿過西側長長的廡廊便到了太后寢宮門外,一張小臉卻被熱氣熏的通紅一片,一顆顆汗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倒如水晶石一般掛在白皙紅潤的面頰上,那宮女吩咐了叫她在外面候著便進了內殿傳話,素依急忙抽出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那宮女又匆匆走了出來,示意素依可以進去了。

    素依胡亂的擦了擦手心裡的汗,見一個小太監打起竹簾,忙理了理衣裳垂首走了進去。

    內殿中央的牆面上懸了一張翡翠嵌綠松石的紫檀八扇掛屏,午後的陽光透過竹簾的空隙照在那掛屏上流光溢彩,璀璨的耀眼,素依微微瞇了瞇眼睛,屋子裡置了大盆的冰塊倒是比外面要清涼許多,鎏金銅香爐裡燃了檀香,輕輕淡淡的傳來,素依見太后正坐在西側的榻上飲著茶,兩側各立了一個宮女正給她搖著扇子,忙行了個禮:「奴才素依給太后娘娘請安,恭請太后萬福金安。」

    等了良久卻未聽到太后叫她起來的話,她只得安安靜靜地跪著,又過了一會兒額際已經滲出了些汗水,膝蓋上也是酸疼這才聽見太后慵懶的聲音響起:「抬起頭來,叫哀家瞧瞧。」

    素依心中咯登一下,越發覺得心跳的快了,只得緩緩地抬起頭,只見太后著了件淺綠色緞繡博古花卉紋袷袍,蘇繡的紋路,繁複的八組插花古瓷瓶博古紋飾,倒顯得極為端莊高貴,頭上只戴了鑲嵌珍珠的金鈿,並無其他多餘頭飾,耳上是幾顆圓潤的南珠點綴的墜子,太后見她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樣,便用手輕輕撫了撫鬢角,那手指上戴著鎏金鏤空嵌紅寶石的護甲,卻是鮮血一般的紅潤,幽幽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說:「瞧這孩子,怎麼竟怕成這樣?」

    素依卻不曉得她的笑容是何含義,不敢應聲,又聽太后說:「你父親是沈衛忠?」

    見她提起父親,素依心中微微一痛,低聲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話,正是。」

    「想不到沈大人竟有如此標緻可人的女兒……你父親的事哀家也聽說了,雖然經歷了一番折騰好在皇帝到底是為你父親平反了案子,沈大人若泉下有知,也當瞑目了。」太后淡淡地說。

    素依聽她語氣如此輕薄,心中卻是酸澀的難受,人都已經沒了即使平反了案子又如何?那些虛名能換回父親的命嗎?

    「你在御前服侍皇帝多長時日了?」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藕色衣衫上,不由得微微一滯,眼中迸發出絲絲冷意,她身上的衣裳明明就是普通宮女宮裝的樣式,可是用料卻是上好的天蠶絲,天蠶絲……整個宮裡也不會超過三件,他對她竟到了如此地步?眼中的厭惡再難掩飾,高聲問道。

    素依心知此來的目的,可卻沒想到太后竟那麼快就提了出來,微微一怔,繼而說:「奴才自萬歲爺登基便進了養心殿,已是半年有餘了。」

    「噢……呵……那日子也不短啊!」太后對著身旁的宮女笑了笑,那宮女也微微勾唇,顯然方才去請她的宮女便是太后跟前的親信。

    素依卻覺得心突突地跳了起來,太后不鹹不淡的一抹淺笑卻叫她心中忐忑不安,又聽太后說道:「既然在皇帝身邊待了那樣久,該懂的規矩自然是已經明白了吧?」

    那最後一句話卻是拉的極長,語氣裡的不悅昭然若揭,素依匆忙便俯身下去,輕聲道:「奴才謹聽太后娘娘教誨。」

    「你隨著皇帝微服出巡伺候皇帝,怎麼竟把自己個兒也獻給了皇帝?」

    「奴才不敢……」素依心中一驚,臉色煞白一片,顫聲說道。

    「不敢?哼……那皇帝怎麼回宮那麼長時間也未翻任何一個嬪妃的牌子?」太后冷冷一笑,說道。

    素依跪在地上,只覺得一顆心好像懸了起來,又驚又懼,身上的衫子幾乎被汗水浸透了,黏黏的貼在身上,本是夏季裡,可她卻覺得刺骨的寒冷。

    「你以為皇帝沒把你擺在檯面上哀家便不知道嗎?你勾引皇帝那些個把戲哀家知道的一清二楚,不過是不想跟皇帝慪氣,他既喜歡你,要你替他暖床,哀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也過去了,可你也太沒規矩了,你父親沈衛忠那原來也是朝中大員,你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麼一點分寸也沒有?」太后站了起來,走到她跟前勾起唇角,可狹長的鳳目中卻殊無笑意。

    那語氣是那樣的諷刺厭惡,眼神又那樣的幽冷,饒是素依再如何淡然也終究無法裝出一副無謂的模樣,她緊緊地咬住嘴唇,臉色蒼白如紙,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顫抖,眼底的霧氣卻越積越多,一顆心早已被她字字如刃給刺的千瘡百孔,她又氣又痛,卻終究無法爭辯,只能由著那一把把匕首插在自己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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