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物是人非 文 / 緋公子
雖是六月間,可是卻已經有了夏日的氣息,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只著了薄薄的衣衫行了幾步額間便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秋若拿絹帕抹了抹額間的汗珠,見素依一副失神的模樣,又轉身瞧了眼身後亦步亦趨的顧諺昭見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素依,心中不由得輕輕一歎,皇帝讓顧諺昭隨行保護素依,他大概是不知道顧諺昭與素依之間的情愫,此情此景於他們二人來說只怕是一種傷害吧,心上人兩兩相望卻脈脈不得語,該是一種怎樣的無奈?秋若抬頭瞧見前面的一間茶舍便對素依說:「這日頭越來越烈了,咱們先在茶館坐一坐吧。」
素依點頭應允,秋若便攜了素依就近進了一間茶館,顧諺昭也緊隨而入,小二沏好茶水三人卻是靜悄悄地坐著,一句話也無,秋若察覺氣氛尷尬,只啜了一口水頓了頓便說,「我瞧見那邊有賣松子糕的,我去買些來吃。」
素依睫毛一顫,還未說話秋若便匆忙跑了出去,素依沒來由的便緊張起來,低垂著頭瞧著那茶盞上的青花瓷紋路,連頭也不敢抬。
此時還未至晌午,茶舍裡的人也並不多,稀稀疏疏的散坐著,偶爾聽見小二招呼客人的吆喝聲,客人們的閒談傳入耳中卻都變成了嗡嗡聲,兩人都是靜悄悄地坐著,似乎時光便停留在了這一刻,素依隔著小小的方桌瞧見他月白的一截衣角,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好像他也是著了件月白的長衫,劍眉朗目,溫潤人心。
素依順著那截衣角便瞧見了那只靛藍的荷包,上面的花紋是她費了極大的心血繡了半個月才完工的,她以為他不會再戴了,卻沒想到還會在他身上見到,素依心神一動禁不住去瞧他的面容,卻見他正望著窗外出神,微微有些失望,遲疑了許久終是問了句,「你……可還好?」
顧諺昭聞言心中一痛,眸子又深了幾許,脊背僵硬地挺直緩緩回過頭來,眼神卻沒有瞧她,淡淡地應了句:「勞姑娘費心了,一切尚好。」
素依望著他,睜大了雙眸,幾乎難以置信眼前這個疏離的人是他,心彷彿被人拿刀絞著,疼痛難忍,她呆若木雞地望著他,淚水卻滑落臉龐,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起來,他的面容好像隱匿在團團迷霧中她只覺得再也看不清,她想笑抬手掩了掩唇卻觸到冰涼的一片,急忙便低下頭去,她不想讓他瞧見她的眼淚,不想。
可是已經晚了,他已經瞧見了。
顧諺昭靜靜地望著她,眼神飽含哀痛憐惜,他不該對她這樣狠,可是上蒼對他們如此殘忍,他又能如何?現在不對她殘忍才是最大的殘忍。他知道她有多痛,皇帝讓他尾隨保護她,一路上她都是恍惚的模樣,昔日裡紅潤的臉頰此時也是蒼白一片,而那雙剪水雙瞳此時卻含著淚光,她似乎是在極力隱忍,這樣的她只叫他心疼萬分憐惜萬分,她就在他面前,可是他卻只能這樣遠遠地望著她,垂在身側的手狠狠地攥成了一個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裡,卻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流淚。
素依胡亂地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水,極力地端了茶盞輕輕抿了口茶水,可是端著杯子的手卻是微微的顫抖,她放下杯子,佯裝平靜地抬頭望著他,不過幾日時光他卻彷彿憔悴了許多,面色蒼白,一雙清澈的璀璨星眸黯淡無光,看到他眼神中的痛惜,素依只覺鼻子一酸,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卻又生生地忍住了,她急促地眨了幾下眼睛,想阻止淚水落下來,可說出的話卻好似哽咽:「那就好。」
顧諺昭不再說話,時間彷彿靜止了般。秋若在街上遠遠地瞧著店裡的兩個人輕輕歎息,即便有這樣兩人獨處的時光又如何,一切都回不到從前了。他們之間隔了一道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秋若去了那樣久,也該回來了。我去看看她。」素依眼神飄忽地望向窗外,站起身便欲離開。
「素依……」
顧諺昭終是低低喚了一聲。簡短的兩個字卻好像無比的艱辛才說出口。
素依怔怔地望著他,聽到他說,「對不起……」
聲音雖小卻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素依強忍了半天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無力地說,「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是我負了你……」
顧諺昭又憐又痛地望著她,沉聲說道:「是我……若不是……若不是……」嘴唇吸動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若是他當初能不顧一切的帶她離開,那結局就會完全不同,她的眼睛彷彿一汪深潭卻溢滿了哀傷,那樣的眼神叫他心如刀割。
素依搖了搖頭,見他如此自責心中更是不忍,咬唇說道:「你我今生緣分已盡,惟願來世……來世……」
顧諺昭心痛不已,見她不住地落淚,直想將她擁入懷中,可此情此景又哪裡容得他妄想,只得凜然說:「煙雨迷濛初相逢,驚鴻一瞥記心中,相知相許不相負,奈何造化把人弄,今生夙願再無它,只盼此景是場夢。無論今生與來世,吾心匪石不可更。」
素依淚眼迷濛地望著他,只覺得心痛難忍,他用那樣溫柔地眼神望著她,彷彿她是他的至寶,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樣的眼神了,她再也不能這樣毫無顧忌地看著他,望著他,進了紫禁城,她便真的與他再無相見之日了。在這世上,總有一些無法抵達的地方,無法靠近的人,無法完成的事情,無法佔有的感情,無法彌補的缺陷,這就是宿命。而現如今他們也被宿命所糾纏,再也無法掙開……
夜色幽藍,零星地灑著幾顆珠子,燦然生輝,一彎極細的月牙倒是隱在淡霧之中,光芒驟減了不少。
庭院深深,花影搖曳。寂靜的夜晚但聽得低沉的簫聲婉轉入耳,曲調悲涼,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只叫人心底衍生出些許蒼涼悲愴之感。
嵇璜坐在案前,案子上的筆卻是一動未動,他的目光落在窗前的那抹月白的身影,一曲終罷,餘音繞樑,那悵然若失的感覺卻仍舊纏繞在心頭,無法訴說。
遲疑了許久,終是問了出來:「景寒,你可還好?」
顧諺昭回身怔怔的望著他,忽而一笑:「我自然很好。」
嵇璜面露不忍,見顧諺昭小心翼翼地將紫竹簫放在枕邊方咬牙說了句:「你心中不快活,在我面前又何須如此強顏歡笑?」
顧諺昭的手一頓,將紫竹簫放好方轉身對嵇璜露出一抹淺笑:「我有什麼不快活的?」
嵇璜搖頭道:「你昏迷那兩日,口中一直念著一個人的名字。」
顧諺昭一震,臉色微變,卻是坐在桌前斟了杯茶,淡淡地說:「經年往事,已然成空。」
嵇璜踱步至他面前坐了下來,說道:「你既知已然成空便放下吧,你跟她已是陌路之人,放下彼此,對你們都好。若然叫那位知曉你們之間的往事,你該知道的,你難受她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他不會知道的。」顧諺昭說,頓了頓,又道,「我不會讓她受半分的傷害。」
嵇璜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呢?須知執念太深,傷人傷己。」
顧諺昭的目光久久望著那杯茶,卻彷彿穿透了那茶盞望向了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卻聽嵇璜又道:「我去你的聽雨樓見蘭花滿室以為是你自己喜歡,卻原來是愛屋及烏,怎知天意弄人……自此以後,你與她再無瓜葛,切不可再對她流露出半分眷戀之意,若讓旁人知曉了你們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怕日後她在宮中就更是舉步維艱了。」
顧諺昭的心中微窒,痛楚夾雜著懊悔便盡數浮上心頭,他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一個弱女子,回宮後還不知會面對怎樣的刀山火海,他萬萬不能成為傷害她的利器。既然無緣,又何須多言?此生夙願,唯願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