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上元花燈 文 / 緋公子
寒冷的冬季,從下過第一場雪開始便一日比一日冷了起來。
宮裡許多角落的花朵都已經凋零,樹葉也盡數飄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除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便只有在御花園才能見到盎然綠意。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流走,很快便到了年關。
因為要過年,所以宮裡的宮女太監都分發了一套新衣,以在過年的時候穿著喜慶。杏兒卻不太喜歡,衣服是茶色的棉袍,上面沒什麼點綴,只在領口跟袖口繡了紋路。
年三十的時候宮裡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席,所需飯菜點心茶水尤其的多,素依跟杏兒也跟著忙碌起來,好不容易等忙了晚宴,乾清宮燃放了巨大的焰火,火樹銀花,好不熱鬧,可她們身為宮女卻不能去觀看,只能遠遠地瞧著,唏噓不已。
過了三十,緊接著她們便要為上元節忙碌,上元節向來都是在圓明園過的,可因著皇帝龍體微恙今年卻沒有挪至圓明園。上元節雖比不得過年,卻比過年還要盛大,因為不僅要辦家宴,還要邀請許多大臣家眷,所以御膳房要準備的東西便跟著多了起來,素依也便有了一次出宮的機會,雖說是出去採辦食材,可她心裡卻也十分高興,畢竟這樣的機會並不常有的。
她隨著御膳房的小太監買了許多東西,才只花了半天功夫,那小太監倒是聰明見素依意猶未盡便一個人先回宮了。素依一個人在大街上隨意閒逛,她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次機會,只想去見顧諺昭,可又不知見面該說什麼話,這樣躊躇不展思索許久,腳步卻已到了顧府門前。忐忑不安的讓守門的去傳話,得來的消息卻是顧公子不在。
不由得有些失望,一個人落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為明日便是上元節,所以街上極其熱鬧,賣古玩字畫的,耍把式的,猜謎的,搭台表演的,可這樣的熱鬧卻讓她覺得異常的孤單,那樣多的人,卻沒有一個是陪著她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人卻並未減少,反而更多了起來,街邊許多猜謎的賣燈籠的都將花燈點亮,一時間流光溢彩,絢麗多姿。
不遠的小河上飄了許多的綵燈,彷彿姑娘打翻了首飾盒,星星灼灼,將河水映射的光怪陸離,燦爛耀眼。素依走到河邊,一個賣花燈的小販便拿了個蓮花燈走到素依面前問:「小姐,要放河燈嗎?」素依望著那花燈,怔怔出神,良久輕輕說:「不用了,謝謝。」多美的河燈啊,可她為誰而放呢?小時候總相信河燈可以實現願望,那個時候每年元宵節她都會來放河燈,祈求上天可以把娘親還給她,她那樣幼稚,那樣可笑,河燈怎麼可能會實現人的願望呢?如果河燈能實現人的願望,那人們豈不是可以坐等福降,什麼都不用做。
素依轉身走了幾步,卻從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為什麼不放河燈?」
素依驚喜的轉過頭,唇邊的笑容卻僵在了那裡,眼裡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不是他,卻是另一個人。素依環顧了下四周,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四……」
「四爺。」素依欠了欠身子。
弘歷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走到素依跟前,手裡執了個七彩的蓮花燈,「女兒家不是向來很喜歡放燈許願的嗎?」
素依並未去接花燈,勾了勾唇,卻沒有笑容,「放燈許願不過是用來騙小孩子的,若願望能實現那天底下就不會有那樣多的疾苦憂憤了。」
「有願可許總歸是好的,也許老天打個盹兒會幫你實現願望呢。為何不試一試?」弘歷保持遞花燈的姿勢,定定地望著素依。
素依淺淺一笑,接過河燈,蹲在河邊放入河中,還有模有樣的握手作了個許願的架勢,弘歷問道,「你許的什麼願?」
「我希望日子可以過的快一點,讓我趕快出宮。」素依回道。
「可惜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弘歷幽幽地說道。
素依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冷意欺人。
弘歷卻彷彿並未覺察到她的異樣,他兀自地走著,說道,「你進宮多久了?」
素依急忙追上他的腳步,「一年。」
「才一年就想出宮,宮裡那麼不好嗎?」他在問她,可卻並未看她。
「不是宮裡不好,只是我過慣了自由隨意的日子,不習慣。」
弘歷頷了頷首,素依見他不說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目光微轉便停在街邊一隻隻炫目精美的花燈上,高懸的一隻是用絹白菱紗所制,上面紋了嫩黃的蘭花,繡工斐然,只不過寥寥三兩朵蘭花卻顯得精美異常。素依盯著那只花燈,目光中流露出期許的味道,弘歷順著她的目光便瞧見了那只花燈。走了兩步至花燈跟前,那攤主立即便迎了上來,笑吟吟地說道:「過年好啊!」
弘歷微微點頭,素依笑了笑,道:「過年好。」
那攤主見弘歷儀表不凡,便道:「公子可要猜燈謎?若猜對了這花燈上的燈謎,這花燈便送與公子了。」
弘歷抬眸瞧了那花燈一眼,並未答話,攤主見他似乎有所遲疑又瞧了眼立在身側嬌小惹憐的女子,心思一轉便道:「公子若得了花燈也可送與心上人,想必這位小姐定然會十分欣喜的。」
素依不妨他會如此說,禁不住面上一紅,想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抬頭卻見弘歷正望著她,便愈發的面紅耳赤了,弘歷淺淺一笑:「也好,你喜歡哪一隻?」
素依咬了咬唇,弘歷既不願多作解釋她一個宮女也不好說什麼,抬頭微微打量了那些炫彩耀眼的花燈,目光依舊是停留在那只絹白菱紗蘭花燈上,纖指微揚便停在那花燈上,弘歷細細地瞧著那上面貼的紙條,回眸對素依道:「我念給你聽,若想要這花燈便要靠你自己的力量。」
素依點了點頭,凝眉聽著,只聽弘歷悠悠念道:「筆上難寫心上情,到此擱筆到此停,有情日後成雙對,無情以後難相逢,石榴花開慢慢紅,冷水沖礦礦會熔,只要兩人心不變,總有一天會相逢。」
素依沉思了片刻,眸子一閃,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卻是蹙眉對攤主說道:「老闆,您這謎題也太難了些……」
攤主見她如此說,以為她猜不出,便笑道:「這花燈上的繡紋乃是京城有名的朱繡坊程師傅的手藝,自然謎題也要難些。姑娘猜不出來也不打緊的,若是實在想要可讓公子買來送你……」
弘歷淡淡地一笑,素依啟唇微笑:「你怎知我答不出來?我本以為你這謎底該是一個典故,卻不想卻是一句話……」
攤主見她笑顏如花便道:「噢?姑娘猜出來了?」
素依緩緩說道:「你這每一句都映了一個字……」
攤主挑眉笑道,「噢?姑娘說來聽聽?」
素依勾了勾唇,又道,「筆上難寫心上情,這紙上無字便是『白』。到此擱筆到此停,便是到了盡頭。有情日後成雙對,便為相攜相扶。無情以後難相逢,意為至老難逢。石榴開花慢慢紅自然是指情。冷水沖礦礦會熔便是指水入礦中,為一個『投』字。只要兩人心不變意指心意相通。至於最後一句總有一天會相逢,相逢便是『合』,這連起來便是白頭偕老情投意合,是也不是?」
攤主愣了一下,隨即拱手稱讚道:「姑娘好才情,在下真是佩服之至。這花燈便送與姑娘了。在下借這花燈的綵頭祝願公子與姑娘也能白頭偕老,相攜一生。」說著便取下了那絹白蘭花燈遞到素依手上,素依接在手裡卻只覺萬分羞窘,只沒成想攤主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抬眸羞赧地望著弘歷,弘歷卻只淺淺的一笑,兩人便離開了攤子。
街面上熱鬧非凡,兩人之間的氣氛卻一下凝滯了下來,弘歷不說話素依也不敢搭話,只把玩著手裡的花燈跟著他向前走去,走了幾步弘歷突然停在一個賣面具的攤子上,執起一個面具看了起來,素依卻沒了閒逛的心思,眼前的人是四阿哥,是寶親王,是皇帝的兒子,他身上有著不同於五阿哥的迫人氣勢,讓人不由自主的便心生畏懼,讓人直想逃開。
「這個如何?」弘歷突然拿起一個白色勾藍花的面具問道。
素依瞥了一眼,點了點頭,眼神流轉卻突然瞧見前面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華服錦帶,丰神俊朗,正同身邊的女子說話,那女子披了件水紅色的兔毛斗篷,一臉的笑意,素依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用力的捏住衣裳,那二人的身影卻向這邊走來,素依連忙側了側身子,拿過弘歷手上的面具擋在臉上,笑道,「這個畫的很好看。」眼睛微瞇間,淚水卻流了出來,弘歷望著她,垂眸不語。
直到那兩人從她身邊走過,她才怔怔地放下臉上的面具,見弘歷望著她,忙用手擦去了臉頰上的淚水,勉強的笑了笑,「風迷了眼睛。」
弘歷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在了素依肩上,淡淡地說,「起風了,回宮吧。」
素依點了點頭,她心裡全是方纔那兩人淺笑親暱的身影,即使現在披著弘歷的氅衣也並未覺得不妥,只隨著弘歷的腳步,沉重地邁著步子。手中的絹白菱紗蘭花燈本來亦輕盈如羽,如今握在手裡卻彷彿千般沉重,白頭偕老情投意合,卻只是叫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