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春風醉人 文 / 緋公子
手培蘭蕊兩三栽,日暖風和次第天。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
雍正十二年。
陽春三月,陽光那樣好,瞧著外面鶯啼綠枝,燕草碧絲,讓人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素依取了方乾淨雪白的緞子坐在長廊上繡起來。
有蝴蝶翩然而至,落在緞子上的那株荷花上,素依抿唇一笑,便小心翼翼地執著花繃子生怕驚著那彩蝶。未料身後卻突然傳來撲哧一聲的笑聲,素依回頭便瞅見一個身著藍色宮衣的女子,那衣裳是最簡單的單色,只袖口繡了些紋路,服飾雖單調,穿在那女子身上卻有些清麗可人的滋味。
那女子嫣然一笑,笑聲如鈴般清脆只驚的那蝴蝶展翅而飛,素依無奈的勾了勾唇:「杏兒,你把蝴蝶驚走了!」
杏兒笑吟吟地勾住素依的手臂,坐在她身旁,道:「這樣好的天氣,你竟一點也不懂風趣,卻在這裡繡什麼帕子,這東西什麼時辰繡不成,咱們出去玩吧!」
素依問,「你的活兒幹完了嗎?」
「呵呵……這個你倒不必擔心,我雖未做完,卻有人替我做。」
素依心中已然明白,杏兒近日一直在與五阿哥交好,想必是五阿哥找人代她做的。正怔忡間,杏兒卻將她手裡的花繃子奪了下來,放在筐裡便拉著她向外走去。素依無奈只能隨著她的步伐去享受這片刻的閒怡。
因著她們的身份,即使有五阿哥的照拂,可這後宮森嚴,雖想享受這明媚春光卻不能走遠,杏兒卻不滿足,直想去御花園逛逛。可那御花園又豈是一般的宮女能去的?何況她們連一般的宮女都算不上。
饒是素依百般阻擾,杏兒卻不為所動,杏兒拉著她,一路走到慈寧宮花園,遠遠就見著有大批的守衛,便知進不去,只得悻悻地往回走。沒多遠卻見著一個荒廢的園子,那園子倒是花草茂盛,鳥啼燕語,只是朱紅色的大門已然被日照的褪了色,有些漆面已經脫落了。素依有些猶豫地望著園子,「這園子上的牌匾都已經沒了,指不定建了多少年了,咱們若是這樣闖進去,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
「哎呀,怕什麼?不過是一個荒廢了的園子罷了,又不是什麼禁地,即便被人發現了,咱們有什麼好怕的?好的花園咱們進不去,已經廢棄了的園子還能把咱們攔在門外?走了。」杏兒卻是一臉的興奮,推搡著素依。
素依也有些心動,禁不住杏兒的軟磨硬泡,便跟著走了進去。
進門便看到滿地的灌木叢生,雜草林立,不遠處有一處閣樓,那閣樓卻籠罩在一片灰暗之中,顯然已經許久無人打理,有頹敗之感。
「這園子看起來挺大的啊!」杏兒一面走一面打量著園子。
「是啊。」光她們進門便瞧見了幾處亭台樓閣,這園子竟然還有小橋流水,顯然不是一般的園子。
「這裡的佈局倒是精巧,山石亭台,錯落有致,竟然還有曲水流觴,頗具雅致,只是不知道這園子為何會頹敗至此?」素依見這麼好的園子竟然如此頹廢,不由得心中淒然。
「鬼知道啊!」杏兒答了一句。忽然又笑道,「指不定就是鬧鬼呢!」
素依搖了搖頭,走到橋邊,見水中飄蕩著些許落花,低聲吟到:「未隨流落水邊花,且作飄零泥上絮。鏡中已覺星星誤,人不負春春自負。」
「你在嘀咕什麼呀?」杏兒從未讀過書,一時不明白她的意思。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這園子景致雖好,卻不便久留,免得留人詬病。」
「嗯,好吧。以後得空咱們再過來。」
說話間,兩個綽約娉婷的身姿便已走出園子。
一個雕欄玉砌的閣樓此時卻忽然開了窗子,露出一張模糊的清俊面孔,只一雙如星星般閃耀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離去的身影。
夜裡,素依輾轉反側卻難以成眠,白日裡理事姑姑的那些話讓她心中千回百轉,五味陳雜。
父親沈衛忠任職禮部尚書,這原本是件極好的事,可卻被人陷害,身陷科考舞弊案,皇上對科考向來審查嚴厲,此案一出,雖證據未鑿,可聖上卻下了旨,將父親關押了起來,而她也被送入辛者庫服役。她人在辛者庫幫不上什麼忙,只願他能在外幫襯著父親,可聽白日裡姑姑那意思,父親的事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希望了。母親去的早,父親待她如珠如寶,現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心中怎麼會不難受?
兀自想著,冰涼的淚珠便順著眼角落了下來,她伸出一隻手去拭眼角的淚滴,卻注意到手腕上的碧玉鐲子,鐲子碧綠通透,在深夜發出清冷的光芒,一如那人清冷的聲音,「素依,我一定不會讓你受苦的!」她是在受苦嗎?應該是吧?可比起父親的牢獄之災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素依翻來覆去,卻終是睡不著,起身看到杏兒一臉香甜的睡容,露出一抹苦笑,為何她就不能有杏兒那樣簡單明亮的心思呢?
打開一扇窗,涼風便吹了進來,一如這薄涼的夜,月光柔和的灑在她身上,卻帶不走她心中的陰霾,院子裡樹影婆娑,如夢如幻,這樣安靜的夜,本該萬家團聚,安享美夢,可她卻是孤身一人,深陷牢籠,這偌大的皇宮,她何時才能走得出去?她還能做回以前那個沈素依嗎?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月下窗前案子上的那株蘭草風姿獨雅,亭亭玉立,散發出冷冽而又沁人的幽香。
因著夜裡吹了風,又是一夜未眠,素依免不得面容憔悴,顯出些許病態,杏兒見她一臉的蒼白,有些擔憂,「素依,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太好。」
「我沒事,許是夜裡沒睡好。不礙事的。」素依心中感激,可她手裡的活又怎麼能停,答了聲便開始動手洗盆裡的衣裳。
「素依,你不要洗了。把這些衣裳送到儲秀宮,交給高公公。」一個年紀稍長的宮人站在素依面前,道。
素依立時便站了起來,心中明白這是姑姑在幫她,不由得心頭一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是,姑姑。」
那宮人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素依拿過包袱,正要去,卻被杏兒拉到一個角落,只聽她鬼鬼祟祟到:「素依,我本來與五阿哥約好了要在暮園相見的,可這個情形,我一時半刻也去不了了。你去儲秀宮剛好路過那兒,你幫我去跟五阿哥打聲招呼,就說我活未做完,去不了了。」
素依聞言,輕輕一笑,道:「那要不要五阿哥找個人來替你做工啊?」
「你這小妮子,笑我作甚?你出去也可能會與你的顧郎相見啊!」杏兒半是羞惱半是玩笑,輕輕捶了一下素依,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呀?」素依聽她如此說,禁不住面色一紅,後宮重地,他不過一個侍衛,若無事自然是進不來的,可聽到杏兒提到他,心中不免有些蕩漾,本來蒼白的臉色有些紅潤,竟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病態美。
杏兒也不再逗她,只催促她快去快回。
素依路過暮園,卻未見到五阿哥,等從儲秀宮回來遠遠就見到一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那長廊下,只見那人著了件黛藍色的長袍,披領是織金緞鑲邊,裳部表了紫貂,馬蹄袖端繪有薰貂,衣間繡以五色雲紋,腰衿上則是滾邊的四合如意紋圖,足下一雙黑色緞金的靴子,立刻便明白此人定是阿哥。可她從未見過五阿哥,也不敢此人是否是五阿哥,只得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
偌大的暮園,只有少許來往的宮人,只那男子,定定地站在那裡似在等人。素依忖度片刻,便上前走去,卻不敢抬頭,只垂著眉眼,走到那人跟前,行了一個禮,道:「奴才給五阿哥請安,五阿哥吉祥!」卻未聽到那人的回應,素依只得保持行禮的姿勢,尷尬地站在那裡,直到她的雙腿有些發酸,快要倒了,才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起來吧。」
素依穩了穩身子,站在那裡,依舊不敢瞧那男子的面容。心中只覺得萬分緊張,每日聽杏兒提五阿哥,她卻從未想過五阿哥的氣勢竟是如此懾人,讓她覺得倍感壓迫。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深吸了口氣,佯裝平靜的說:「五阿哥是否在等人?」
「嗯。」那聲音卻是從鼻子裡發出來的,不帶一絲情調。
「啟稟五阿哥,杏兒讓奴才給您帶句話,她手上的活還未做完,恐怕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了,請五阿哥莫要責怪。」
素依低著頭,三月時節,手心裡竟沁出了汗,頭頂上巨大的壓迫感讓她心中難以平靜,心亦是怦怦跳躍。
「知道了。」慵懶而又平淡的語氣。
「奴才告退。」素依一面說著,一面低著頭退了幾步,至始至終都未敢看那男子的面容。
走了幾步,卻聽到一個聲音響起,「站住!」素依心下大驚,只得止住腳步,連大氣都不敢出。可等了許久,那個聲音卻再未響起,素依心有疑慮,只好轉過身,欠了欠身子,輕聲道:「五阿哥還有何吩咐?」
眼前那人卻一步步靠了上來,素依低著頭,只看到那雙黑色金紋的靴子,一寸寸的向前靠近。鼻尖傳來淡淡的龍涎香,若有若無,心境稍微平復了一些。
「你與杏兒是什麼關係?」那人問道。
「奴才與杏兒同為辛者庫宮人。」素依答。
「嗯。」那人道,復又揮了揮手,「沒事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素依舒了口氣,快步離開了暮園。
「怎麼樣?有沒有見到五阿哥?」剛回到辛者庫,杏兒便拉著素依,急忙問道。
「見到了。他好像等了你許久,我與他說了。」素依一面喝著茶,一面答道。
「那就好。」杏兒緊張的神情這才放鬆下來。笑了笑,又道,「你覺得五阿哥怎麼樣?」
「我怎好對他評頭論足?」素依放下茶盞,道。
「哎呀,這就你我二人,怕什麼?你就說說嘛,你覺得五阿哥人怎麼樣?」杏兒一臉期待地望著她。
「我不知道,我根本沒看到他的樣貌,不過他的氣勢倒是頗具威嚴,氣宇軒昂,倒具有皇家典範。」
杏兒卻蹙了蹙眉,素依見她一臉的不滿,問,「怎麼了?」
「你怎麼不仔細瞧瞧?我覺得你說的根本就不是五阿哥,他的氣勢哪有那樣壓人?我與他在一起時,他都是談笑風生,人很溫和的。」
素依心中不安,可又覺得不可能:「如果他不是五阿哥,那他是何人?且我與他說了你,他也未說什麼,應該是五阿哥。許是因為他是阿哥,自然有阿哥的威嚴,對待你一個樣,對待別人自然是另一副模樣,你該高興才是。」
杏兒歡喜的笑了起來:「那是當然,他對我自然是極好的。只是礙著身份,他沒有法子納我為福晉。」
素依點了點頭,心中卻為杏兒擔憂,杏兒只是一個宮女,可五阿哥卻是堂堂的皇子,他們二人身份相差如此之大,杏兒與他能長久嗎?
「不過他說了,過些日子便想法子讓我離開辛者庫,到其他宮去當差,然後再慢慢的想法子讓他額娘接受我。要不了多久我便能離開辛者庫了。到時候我一定會帶你一起走的。」杏兒握住素依的手,盈盈一笑。
素依也露出一抹淺笑。
她又何嘗不想離開辛者庫,只是離開辛者庫容易,想離開這重重皇宮卻是難上加難,她何時才能從這宮裡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