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零九章 質問 文 / 璟策客
失去,永遠是最讓人忌憚的事情。
含之沒攔著謝堯瑱,她替他準備好一些御寒的衣物,悄悄送到謝家,和謝夫人準備的衣物放在一起,而後,在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為謝堯瑱送別。
謝夫人最疼愛的要數謝堯瑱,或許因為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即便他已經長得很高,家裡人那份對孩子的熱情和寵愛,只會逐漸疊加,而不是隨著年齡增大減少。
謝堯瑱一身利落的裝束,少了華服,普通衣衫卻讓他多了幾分少年向青年轉變的硬朗,顯得更加挺拔,他聽著謝夫人少有的絮叨,手不自覺拍撫著謝夫人的背,時不時答應一聲讓謝夫人放心。
送行的時間並不長,謝父攬住謝夫人,看向謝堯瑱時有自豪和近乎看不出的關切:「去了軍營,不能像家裡這般嬌氣,既然選擇,就別以為自己特殊,別丟謝家男兒的臉。」
「爹,我知道。」謝堯瑱認真應道,臉上的堅韌,是一個男兒的承諾。
「嗯。」謝父滿意點頭,溫和拍了拍謝堯瑱肩膀,「照顧好自己。」
謝夫人依依不捨拉著謝堯瑱的手,又叮囑幾句話,最後看謝堯瑱的眼神不時向旁邊飄,想起什麼,輕笑一聲:「去和含之說幾句話吧,難為那孩子這麼支持你。」
如此直白的話,讓謝堯瑱臉燒了一下,但腳步還是忍不住走向含之。
含之靜靜站著,等謝堯瑱走到跟前,只覺得心中也有好多話要說。真對著謝堯瑱,卻覺得什麼話都不那麼重要。無言相視,周圍的背景在一眼之間皆成了虛色。含之唇畔顯出淺笑:「別忘了答應我的話。」
謝堯瑱點頭。眼睛都捨不得眨一樣看著含之:「我會照顧好自己,春暖花開,我一定回來。」
春暖花開之時,我們婚期也近,到時,你騎馬佩紅花,迎我入門,我繡好嫁衣,做你今生的娘子。所以。為我,保護好自己,回來,等我十里紅妝與你成雙。
日子悄無聲息就過了,還來不及讓人感歎一句,一季已過,季節暗換。前一刻還在捧著手爐在屋子裡避寒,下一刻推開門,已是嫩鶯輕啼酥雨潤物。
偌大宛京。競華瑜蕊已經離開,謝靈姝宮門之內不便往來,沒了幾個可以說話談心的人,除了必要。含之恢復了以前的習慣,是極少出門了。
無聊翻了兩頁書,含之開始望著外面發呆。連青落進來都沒有發覺。
「小姐,煩悶的慌。不如出去走走?今天天還挺暖和的。」青落走過來問道。
下半年的時候,林意寧做主。給翠靈和青落許配了人家,不是白家家養的奴僕,而是外面打點鋪子的夥計,年紀輕輕都是踏實能幹的。原本是要換個丫鬟照看含之,讓翠靈和青落顧好自己的家,到底是多年感情,翠靈說外面的事也做不順手,做什麼都感覺沒有著落,還是回白家熟悉,青落也是這個意思,所以現在,兩人仍舊跟在林意寧和含之身邊。
含之搖了搖頭,仍舊百無聊賴膩歪著。
青落想了想,小心說道:「不過是遲了幾日,興許是路上耽誤時間了,謝少爺不會忘記寫信的。」
「我哪裡在想他,那麼大人了,還能照顧不好自己?我是懶得走路而已。」含之瞇著眼睛說。
青落知她低落好幾天了,肯定是惦念謝堯瑱那邊遲了幾天的信,聽含之否認,她也不點破,仍舊笑著建議:「小姐還是出去走走吧,連著下了幾日的雨,好容易晴暖,曬曬太陽身子也爽利。」
含之透過窗子往外瞧,加上坐了半日身上也有些僵乏了,遂聽了青落的話站起來,準備去院子裡轉轉。青落見狀,放下手中的活兒跟在後面,不時還說幾句新鮮事逗悶子。
兩人剛出院子,看見白老夫人屋裡的寶珠匆匆走來。含之站定,等寶珠到了跟前,皺眉問道:「有事?」
寶珠匆匆施禮道:「小姐,大小姐回來了,老太太請小姐過去說話。」
含之應了一聲,舉步要走,驀然回頭問道:「大小姐怎麼忽然回來了?誰還在老太太那裡?」
寶珠已經多次見過含之嚴肅的樣子,總還是適應不了這種肅然,含之一問,她就感覺跟被看透了一樣,頭也不敢抬:「回小姐話,奴婢也不清楚,是老太太說大小姐好久沒回來,請小姐過去,好姐妹一起說說話。」
含之冷眼看了眼寶珠,沉聲又問了一遍:「誰還在老太太那裡?」
寶珠不敢在隱瞞,顫聲說道:「少爺和連姨娘也在。」
含之聽她如此說,眸子轉冷:「夫人現在在哪裡?」
寶珠低聲回說:「老太太請了夫人一起過去。」
青落見含之眉眼似掛了層霜,不知是為了何事,又怕她生氣悶了自己,忙上前輕輕拍含之的背.
含之清冷笑了一聲,對青落說:「我去祖母那裡,你不用跟著了。去一趟拾園,告訴絳瑛姑姑,除了夫人回去吩咐,拾園任何人不得外出,任何東西不得其他人隨意動。」
進了後院,果然見到院內多了許多東西,看樣子都是白珺瑤從王府帶來的,含之掃了一眼,神色不動往屋裡走去。
白老夫人正拉著白珺瑤說話,林意寧坐著,稀罕的是,連姨娘竟然陪站著,白尚琪臉上努力堆著笑,殷切的看著白珺瑤,也沒敢坐。含之心中又確定了幾分,這次白珺瑤回來,果然不單單是為了回娘家。
「珺瑤姐姐怎麼也不傳個信兒就回來?家裡也好準備準備。」含之說著,就在
在林意寧旁邊坐下,臉上的笑意盈盈。
「做什麼這麼正式。不過是想祖母了,回來看看。不值得大費周章的。」白珺瑤說的隨意。
含之端起茶欲飲,又放下對著林意寧說:「我剛才正想去拾園呢。可巧路上遇到寶珠,聽說珺瑤姐姐回來,心裡一高興就先過來了,差點將事情給忘了。娘,七雲坊那邊新送來衣裳樣式,我和紫珣姑姑都拿不準是不是合適,正說去問你呢。」
「我先去看看。」林意寧說著就要起身。
白老夫人不高興道:「什麼衣裳這麼當緊?珺瑤好容易來一回,還抵不上幾身衣裳重要?」
林意寧淡然道:「我看了原先替含之出嫁做的衣裳,當時沒想到含之又長高了些。大都不能穿了。咱們白謝兩家都不是小門小戶,含之嫁過去少不得應酬,到時候連可身的衣裳都沒有,豈不讓人笑話?眼見含之出嫁的日子也近了,連夜趕還怕時間不足呢,可不是很當緊。」
白老夫人啞口無言,眉頭皺了幾皺。白珺瑤在一旁聲音靜,不疾不徐地道:「這事確實耽誤不得,母親趕緊去忙吧。我陪祖母說會子話,等等再去拾園看母親。」
屋裡一時靜然,含之似是沒有察覺到這股子靜默,兀自端茶飲了。也不主動開口。
「這是我從王府帶來的茶,含之若喜歡,我命人再送些給你。」白珺瑤從白老夫人身邊挪到林意寧方才坐的位子上。手隨意搭在腿上,儀態端莊。
含之笑著說:「我也不常喝。有時貪這茶香,不留神多喝幾口。晚上就容易睡不著,所以娘也不讓人往我院裡送很多茶。」
「含之你呀,從小就是身子弱,好多東西都要忌口,王府那邊好多新奇的東西我也不大敢往家裡拿,一則是祖母上了年紀脾胃不好不能多吃,二來,送家裡了,顧念著含之不能吃,送給你的少了,外人反而閒話咱們姐妹情誼。」白珺瑤說的惋惜,「含之若有可口想吃的,盡可說。」
才多久,誰還能看出白珺瑤曾經強硬的自卑自傲,含之但笑不語,眼角瞥見白老夫人自豪的表情,不由覺得有些好笑,雖能說這種若有似無的強調,不是曾經自卑的反彈?
「謝謝珺瑤姐姐。」含之口頭上應和著,笑指著連姨娘問道,「半天了也沒見姨娘跟珺瑤姐姐說話,可是太激動說不出了?對了,姨娘怎麼站著,珺瑤姐姐看了會心疼的,姨娘快坐下吧。」
白尚琪忍不住怒視含之,待要說什麼,被白珺瑤沉聲喝道:「尚琪,你旁邊坐下。」
含之問道:「尚琪哥哥怎麼不高興?是誰惹你了?」
「還不是你……」白尚琪壓抑許久的怒氣像是找到了發洩的地方,他本就看含之不對眼,現在無論含之是什麼表情,他總覺得含之是在諷刺什麼,不由騰地站起來,指著含之就要張口罵。
「尚琪,坐下。」白珺瑤神色冷下來,威嚴中帶上幾分冷冽,白尚琪還要惱,看到白珺瑤的表情,卻生出幾分膽怯,狠狠甩了下手低頭坐下了。
含之在白老夫人和白珺瑤兩人間看了幾遍,最後將目光定在白尚琪臉上:「我這些天極少出來走動,這個月來也是今天才見到尚琪哥哥,怎麼會惹尚琪哥哥生這麼大氣?」
「不關你的事……」
「那間鋪子是怎麼回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來,是白珺瑤平靜的聲音和白老夫人也帶了些惱怒的聲音。
含之看到白尚琪腦袋猛地抬起,眼神略過他,看向白老夫人,帶著訝異:「祖母是問哪間鋪子?我大半個月前才過去看了一遍,進貨和帳目都沒問題,掌櫃的和夥計也都挺上心的。」
「你做了什麼手腳,為什麼只有尚琪名下的那間鋪子生意一落千丈?連以前的老客都不過去了。」白老夫人冷著臉問。
含之笑了:「祖母怎麼問我?上次王爺都說話了,家裡那間最穩當和值錢的鋪子歸了尚琪哥哥,我可說了一句不願意?何況,那時是祖母的意思,既然鋪子換了主子,旁人就過問不得,我可是好久沒注意過鋪子經營了。」
「白含之,你不用這樣裝無辜。如果不是你,為什麼那個掌櫃說不干就不幹。連大半夥計都跟著走了?如果不是你支持,他們有膽子另開一個同樣的鋪子。將人都搶走?明明就是你心思歹毒,現在撇的這麼乾淨,糊弄誰呢?」白尚琪嗆聲道。
白珺瑤這會子只冷冷瞥了白尚琪一眼,卻不再呵斥。
含之看著周圍幾個人都要求個答案似的看著她,直接拿眼看向白珺瑤:「珺瑤姐姐此次回來,是為了尚琪哥哥的鋪子?」
白珺瑤不置可否:「我聽說有人特意與尚琪作對,同樣的東西總是價格低一成,尚琪也是讓我幫忙,我才讓人查了查。發現掌櫃的恰好是原來的掌櫃,本來想要處理的,也是怕傷了含之的面子,才回來問問情況。」
聽白珺瑤一副仲裁的話語,含之反而更加放鬆了:「珺瑤姐姐也覺得是我氣不過尚琪哥哥得了一間鋪子,暗中下的絆子?」
「不是你還有誰?」白尚琪插嘴道。
白老夫人也跟著問:「含之,那個掌櫃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含之臉上的笑消了,手指彎起輕叩桌面:「祖母,難道在您眼中。我就是為了區區一間鋪子,不顧自己良心的人?我既然說出讓出鋪子,就絕不會惦念已經不屬於我的東西。不說其他,」說到這裡。含之唇角眉梢明顯有了幾分自嘲,「王爺都親自開口了,我一個女兒家還能怎麼著?」
「這話誰都
會說。」白尚琪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扔到含之跟前。「可是你藏的再好,也被我找到了這個。這上面明明寫著是你買下了那間鋪子。你既然說和你沒有關係,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你買下的鋪子,聘用了原來的掌櫃的?」
含之坐直,又慢慢放鬆,緩緩吐出一口氣:「在祖母和珺瑤姐姐跟前,我不想和你吵,不過你得記住,這個家裡,能質問我的,只有祖母和爹娘。我給人臉面,那也得看值不值得給。」
「鋪子確實是我買下的,掌櫃的也是我請來的。有人為白家的鋪子勤勤懇懇賣命幾十年,我做不到看他們因為某些變更沒了養家的活兒。本來說送給他們當補償,可他們情誼重,堅持稱呼我為東家,我聽著舒坦,樂意聽著。他們不是衝著賠錢做的買賣,干拿手的老本行有錯?」含之起身,渾身清冷,不見半絲柔和,「話我說到了這裡,我給尚琪哥哥一句話,憑良心做事,開門做買賣,沒人能一輩子看你面子光顧。」
含之對仍舊沒事人一樣的白珺瑤福了福身子:「珺瑤姐姐,如果還有疑問,盡可拿著確鑿的證據找我,其他的,怕我也幫不了忙了。若珺瑤姐姐不滿意,改日我親自到王府跟王爺王妃請罪。」
說完,含之跟白老夫人說了聲,轉身離開。
「啪!」白尚琪將手邊的茶碗掃到地上,「賤人。」
「剛才怎麼不罵?」白珺瑤眼神冷硬,身子後倚,雙手疊放在腿上,「你這會子橫給誰看?」
「還不都是她禍害的。」白尚琪諾諾辯解道。
白珺瑤放棄一樣閉上眼睛,聲音少了許多溫度:「到底是誰禍害的?當初是姨娘說你沒有家業傍身,生活不順意,會擋了你的前程,我才捨了臉跟王爺提了。若不是王爺出面,白家的鋪子能任你挑?你怎麼不說自己不爭氣,好好的鋪子讓你給糟蹋成這樣,你是要將錯處推到誰身上?」
許久不說話的連姨娘,有些不安的看著白珺瑤,聲音彷彿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一樣:「尚琪他,是沒有經驗。珺瑤,你再幫幫他。」
白珺瑤疲憊搖頭:「姨娘,這件事,我不會再向王爺開口。」
「可是你不幫他,誰還能幫尚琪呢?那間鋪子也完了。」連姨娘著急的說。
白老夫人看著白珺瑤,不知是被白珺瑤週身那種氣勢給鎮住了,還是潛意識裡覺得不能強迫白珺瑤,輕聲提議一樣說道:「珺瑤,祖母知道你為難,王爺最疼你,你開口的話,王爺一定不會反對的。」
白珺瑤定定看著白老夫人,眼淚不自覺留下來,眼神中的苦痛也不自覺流露出來:「祖母,不是我不想幫,我與尚琪一母同胞,再冷的心也不能不顧他啊,所以上次才腆著臉求了王爺,還親口下了保證的,可是您看,才幾個月,鋪子竟然要往裡面貼錢,您讓我怎麼跟王爺開口啊?剛才含之說的那句話多讓我難堪,要是含之親自去王府賠罪,外人怎麼看我啊?您不知道,比我好的人太多,我又沒有得力的兄弟相幫,自嫁到王府,我夜裡睡覺都不安穩……」
連姨娘定定看著白珺瑤泣不成聲,顫顫扶上她的背:「珺瑤,是姨娘為難你了,莫哭了,尚琪這裡,咱們認了。」
白尚琪心裡的火更旺了,對著白珺瑤卻不敢造次,他梗著脖子說:「她白含之不是不痛快嗎?我將鋪子還給她。風水輪流轉,我不信她能永遠得意。」
「尚琪,你少說一句,先出去吧。」連姨娘扭頭說一句,又低頭安慰白珺瑤。
白老夫人恨恨低喃一句:「白家有那倆人,真是倒霉透了,攪得家不安寧。」
白珺瑤聽到她們說話,都不理會,只顧著流淚哽咽,只是外人皆看不見,她捂著的眼睛深處,有冷漠,卻沒有表現出的傷心。她現在雖有王爺疼愛,到底沒那麼穩固,所以她不能表現出半點讓白老夫人失望的地方。
拾園。
含之陪著林意寧安靜說話,半晌,往院門口瞧了一眼,眼神晦澀不明。在白老夫人和連姨娘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含之早在宮中見到白珺瑤時就已經察覺到她的轉變,見識過宮門冷暖薄情的人,怎麼捨得自身錦繡添了斑駁,怎麼會捨得拿瑣事毀了自己不穩定的榮華?(……)
ps:回家網線沒弄好,昨天和今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