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玉絳閣 文 / 泠風
「你在那裡磨磨蹭蹭的做什麼?還不進來。」二人不遠不近地跟了容婧儀一路,一進城鎮冷世翊就連拉帶扯地叫師繾婼來城中最大的玉絳閣,急著要她願賭服輸履行承諾。
就在他身後,紙扇遮面輕輕一打,露出一隻眼睛四處張望,一身灰衣束起長髮藏於帽簷之中,背後看去乃是溫潤公子,可是紙扇未遮住的半面卻隱隱有些脂粉氣息。
冷世翊回頭拉住她舉起紙扇的手,大步地往玉絳閣裡去,迎面衝出一個穿紅戴綠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肥圓的臉上堆滿了油光和笑容,用一種徐娘半老式的嬌聲招呼道:「二位爺裡面請,我這玉絳閣的姑娘們可是精挑細選的美人胚子,一個賽一個的漂亮,二位爺面生的很啊,我這就叫姑娘們出來!」
一邊說著一邊就把他們推到了玉絳閣裡面,鶯鶯燕燕載歌載舞,脂粉味酒味交織在一起,充耳皆是絲竹聲和調笑聲,師繾婼從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不由反感地將耳朵塞住。
隨著鴇母輕輕一拍手,更多穿著露骨嬌艷似花的姑娘們一湧而出,簇擁在冷世翊和婼兒的酒桌邊餵酒**。誰知冷世翊眉頭一挑,卻推開了身邊的姑娘。
「哎,這都是些什麼庸脂俗粉。」師繾婼撥開扇子偷偷朝他看去,他拎起一壺酒,腳踏上凳子撐住手,仰頭一飲而盡,不滿道。
「爺,這些姑娘還不夠標緻?」那鴇母好像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話,忽然愣了,臉上的贅肉全掛了下來,一隻手提著紅絹絲指著那些姑娘,一邊眨著眼睛問道。婼兒悄悄透過扇子看了看那些姑娘,真的是個個美艷絕倫,雖不是月宮不食煙火的仙子,卻是人間活色生香的尤物,不知他為何還嫌不夠好。
「她們個個都挺漂亮,不過都是大同小異,沒特色。都沾滿了凡塵俗氣。」
那鴇母眼珠一轉,又笑容滿面地道:「喲,兩位爺,我這兒倒是有個超凡脫俗的,不過……」
「不過什麼,反正他付得起賬。」冷世翊打斷她,手指指著一邊一聲不吭的師繾婼,她見狀立刻伸出扇骨去打他的手。
「喂,你說什麼?」心想著你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還要挑最好的姑娘,這麼多花費都讓我一個人付,豈不是故意讓我破費。
他湊到她耳邊道:「怕什麼,沒銀子留一件你的番邦寶物也足夠了。」聽她這麼一說,她緊張地護住衣裳裡藏著的那些蜜蠟大珠和瑰玉琥珀。
「不是不是,我是說這姑娘,是賣藝不賣身,而且脾氣古怪的很,一次只見一個人,而且如果那個人不符合她的心意,她轉身就走,多少銀子都請不動。如果符合她的心意,就是暢談幾天幾夜也不是問題。」那鴇母面有尷尬地說。
「哦,像我這麼玉樹臨風,成為她的入幕之賓應該不成問題。」冷世翊仰頭又喝了一壺酒,直呼痛快,想著不一會兒就軟玉在懷,更是喜上眉梢。
「玉柔姑娘有請。」眾姑娘從樓上走下來,對二人說道。
「玉柔請哪一位?」鴇母想起玉柔只見一個客人的規矩,開口問道,眾姑娘面面相覷:「她沒有說。」
「那當然是我去了。」他哈哈一笑,示意鴇母帶他去見那位姑娘,回頭對師繾婼道,「你就代我在這多喝幾杯酒吧。」
「你這該死的中原鄙夫!」師繾婼按住他的肩,在其耳邊恨恨地壓低了聲音罵了一聲。心想我只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若還不出來,我便衝進去要你好看。冷世翊卻不理她,在姑娘們的簇擁下飄然上樓,師繾婼氣極頹坐下來自己喝起悶酒。
篆煙裊裊,銀蒜簾幕輕盈作響,眾女子把冷世翊推進廂房之後都悄然退走。只見那紅簾後隱約著人影,依稀伴有冰弦玉柱之聲,與簾外的蓮花銀漏的滴答聲相互交融。
「玉柔姑娘?」冷世翊嗅著滿屋脂粉氣息,走近了一步試探地問道。
「公子,你不合我的心意,還是請回吧。」簾中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只聽得一句溫婉動聽的聲音飄出來。
冷世翊真沒料想到會就這樣吃個閉門羹,不由奇道:「你還沒有見到我,怎麼知道我不符合?再說了要是連我都不夠資格,到底哪位才能入姑娘法眼?」
簾中的玉柔姑娘輕輕一笑,人影滲出半透的簾子,看得到髮髻上的鳳翹隨著搖頭輕晃了幾下:「公子,這是玉柔的規矩,媽媽應該說過了,您回吧。」說罷身影立起,正準備抱琴而走,忽然房門被推開,只聽門外一聲:「且慢!」
「你看,我行嗎?」只見灰衣一閃,一把紙扇遮住半面,一節一節收起扇骨,露出一隻清澈的眼眸。這不是師繾婼還是誰,冷世翊突然發現她就算女扮男裝,也別有一番公子氣息,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震了震,呆站在原地半張嘴看著風度翩翩的師繾婼。
玉柔姑娘隔著簾子也是一怔,側頭一望,竟然回身又坐了下來,彈起了琴。師繾婼屏息聆聽,拍著手中的扇子走近簾旁:「這《瀟湘水雲》姑娘彈得縱然好聽,可惜美中不足。」
「何以見得?」玉柔姑娘按住琴弦追問,語氣中頗有激動。
師繾婼踱步繼續說道:「這應當是本朝的郭沔所作,他如今隱居在九嶷山下瀟水之旁,借這首曲子奏出對蒙兵金兵侵略宋土的不忿。」一旁的冷世翊驚呆了,依舊半張著嘴看著她,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這首曲子共有十八段,姑娘彈出了山水柔情,溫婉飄逸,但毫無氣勢磅礡之感。從第四段起就應大幅蕩揉,再現雲水奔騰之象。九、十、十一三段應一氣呵成,將按音、泛音、散音組合,使之意吞山河,氣象萬千。」只知道她是番邦潑婦,沒想到竟也懂這許多,冷世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人生樂在相知心,這位公子與玉柔志同道合,玉柔豈有不見之理?」正說著,一隻纖手撥開簾幕,剷襪臨地走了出來。她身上綴珠的裙帶擺動在腰身四周,煌如燈火,可是那張素臉卻未曾濃妝艷抹,一支玉鴉叉飾於發間,綠鬢團團如霧,眉上微點鉛華似山。
「玉柔姑娘果然是這玉絳閣裡當之無愧的花魁。」聽到冷世翊開口,玉柔不由一驚,朝他的方向望去:「這位公子為何還沒走?」
「這是在下的朋友。」師繾婼夾住扇柄抱拳道。
「那便留下吧。」玉柔雖淺然一笑,卻不再多看冷世翊一眼,只請了師繾婼到琴邊,「公子不妨也彈一曲吧。」
「這……」師繾婼面露難色,「在下,在……在下前幾日手腕受了重傷,不方便彈琴。」玉柔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師繾婼見氣氛忽然凝重了起來,坐到她的身邊岔開了話題。
「玉柔姑娘看上去就與一般的風塵女子不大一樣,怎麼會淪落到青樓呢?你又會彈琴,又會吟詩,舉手投足都像極了大家閨秀。」
「唉,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玉柔嬌弱地扶琴站了起來,眼裡噙滿淚水,「往事不堪哀,如今我是玉絳閣的頭牌,媽媽不肯輕易將我贖身出去,非要三千兩也肯,這天底下誰會出三千兩銀子贖一個青樓女子呢?」長長的睫毛低垂著,上面仿若沾滿雨露。
「三千兩?!」師繾婼和冷世翊不由驚呼。冷世翊更是出乎意料,那些稀鬆平常的花柳之巷要贖一個姑娘最多幾百兩,就連那些頭牌姑娘最多也只有一千兩,這個價格無疑是要將玉柔永遠留在玉絳閣。
「我孤苦伶仃更是無人問津,離開了玉絳閣我也許根本就無以為生,與其讓那些大戶人家贖去欺凌蹂躪,倒不如在這裡彈琴吟詩,雖然無奈,又有什麼出路可言?」
師繾婼見她嗚咽起來,上前遞了一塊手絹。不由想起以前在吐蕃的時候,桑曲只是個孤兒,因為吃不飽飯四處偷東西而被人人追打,有一回桑曲偷到了芙蓉洞,被安淺姿抓住,她不但沒打罵桑曲,還收留了她,更教了她一身武藝,還讓她當了個小牧女,師繾婼更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你在這裡陪一下玉柔姑娘,我去去就來。」師繾婼面色沉重,對冷世翊拋下一句話便下樓去了,留得冷世翊一臉錯愕。
「玉柔!」正當玉柔擦去淚痕,房門突然被鴇母撞開了,她笑得容光滿面,拉著玉柔道:「你可以走了,這位爺幫你贖了身。」
冷世翊這一驚不在玉柔之下,二人齊齊朝門口望去,正站著師繾婼。她對二人點了點頭,至於玉柔和鴇母又寒暄說了些什麼,冷世翊早已充耳不聞,對眼前這個番邦女子又敬又奇,更加感覺她的神秘和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