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戰解月輪空 文 / 米小亞
「唉……」白起長長一歎,許久才沉聲道,「非不肯也,實是不能了。時機一失,不可再來。趙國一敗,四處求援,五國唇亡齒寒,必會發兵相救。秦國雖大破趙國於長平,可我們秦國精銳亦是死者過半,國內半空。若我們再長途遠征趙國邯鄲,趙國與五國諸侯裡呼外應,則秦國必敗無疑。」
「武安君說笑了,」范睢又笑道,「武安君長平一戰,打的何其痛快淋漓。射殺趙括,一夜坑盡四十萬趙軍,哪還會畏懼他六國合縱……」
突然殿外「咚」的一聲,似有什麼東西撞在了殿門上。秦王久說白起不下,本就有些不耐,頓時怒聲道:「是什麼人在外面,如此沒有規矩?」
外面無人應答,殿內三人都有些奇怪。范睢正欲起身去看,殿門被人緩緩推開,三人才瞧見門外面,宮女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一名白衣女子,正冷森森地立於門外。
「月兒……」秦王詫異道,「你怎麼來了?」
月夕淒然一笑,倚著門柱,輕聲道:「爺爺,他死了?」
白起眉頭微蹙,瞧著月夕許久,點了點頭,歎道:「他兵分四路,意圖突圍,被老夫叫司馬梗、王齕、王陵與蒙驁硬是堵了回去。眾目睽睽下,趙括身中十數箭,力戰而死。老夫感其英勇,使人尋找到了他的幾段碎屍,將他寸裂的佩劍與甲冑一起,葬在了長平。」
月夕癡立當地。面容木然,誰也無法自她神情間瞧出她究竟是悲是喜?突然間,她抬起眼。淒聲道:「爺爺,你為何要讓他死?你明明曉得他對我……你為何要殺死趙括?」
「為秦國故,趙括不得不死。」白起卻毫不猶豫,沉聲答道,「老夫率五十萬之眾,依山為勢,不啻於百萬大軍。如此圍困他趙括二十萬之眾。傷亡過半,才全殲此軍,此乃老夫用兵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腹中無食。無以充飢而趙軍鬥志不懈,這是趙括的本事。若留他活命,他日帶著趙軍逐秦國入函谷關的,只怕就是他了。月兒。你倒是說說。趙括他該不該死?」
月夕整個人都靠在了門上,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這個趙括……」白起又歎氣道:「長平之戰,秦軍精銳損失過半,優秀將領死傷無數,實際上我秦軍未勝,趙軍未敗。唯一的不同是,趙括死了。老夫還活著。」
秦王卻笑道:「長平巨戰,我秦國前後兩年一共失去六十萬將士。趙國失了七十多萬,是我們秦國小勝。可趙括死了,武安君還活著,便是我秦國的大勝。」
「秦國勝,便是秦王大勝。」范睢亦笑道。
月夕仍癡癡的站著,腦中都是白起方纔的那些話,一聲大過一聲,千百聲過後,只剩下那最後一句:「趙括身中十數箭,力戰而死」。她喃喃自語道:「老狐狸,你真的死了麼?」
長平一戰,趙國舉國精銳被圍四十餘日,國家命運傾於一刻。趙王國內無兵,國外無援,全國上下竟然束手無策。
趙括突圍不成,身先士卒,力戰而死。趙軍失去統帥後,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在絕望之中,軍心崩潰不復有戰心,遂全體擲兵棄甲向秦軍投降。
秦軍受降,在解除趙軍武裝後,將四十餘萬趙國降卒一夜之間全部坑殺。只將年幼者二百四十餘人放回邯鄲,以懾趙人之心。
趙國降卒被坑殺的消息傳入趙國,舉國縞素。家家子哭父,父哭子,兄哭弟,弟哭兄,祖哭孫,妻哭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
那一夜,西風殘照,關河冷落,白衣翻飛。
那一夜,上黨上空的風徹骨地寒冷;秋風淒苦,秋雨纏綿,長平谷地,四十萬袍澤同生同死,同休同戚。
而趙括,他終於求仁得仁。
他親手送月夕出了谷地,只不過一轉身,他與她便已經走到了盡頭。
月夕全然忘了殿上的三人,茫茫然朝外而去。外面的侍衛見到她出來,立刻圍住了她,方纔那名內侍也上前來質問。
她卻對這一切絲毫也不曉得,只知道四周茫茫,俱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星月,正發著微弱的光芒,不知對她是嘲是憐。
趙括……他忘了要帶她去紅泥小棧麼?他忘了要帶她去代郡麼?他忘了還要月夕為他生一個胖娃娃麼?
月夕眼中淚水滾來滾去,但拚命用力忍住,牙齒咬住了下唇,唇上出現了一排深深的齒印,幾乎連血也咬出來了。
她的耳邊,隱隱約約的,似乎聽到趙括抱著她柔聲細語,聽到他吹起揚的調子,聽到趙括笑著對她說:「我捨不得……」
既然捨不得她,可怎麼他就留在了長平?
自古征戰殺伐,固然都是去者多歸者少。可為何是趙括?為何那人單單要是趙括?
他與她,艱苦掙扎到最後,竟然什麼都未曾改變過。
早知如此,那日在趙王宮的火牢中又何必出來?
早知如此,當初在上黨又何必要離他而去?
早知如此,當初在大梁又何必識得他?
非叫她認識了那個天地間最溫柔的人,叫她曉得了天地間最美麗的情事,如今卻只留她一人孤身隻影,落在這冰冷的人間?
突然間疼痛鋪天蓋地而來,她痛得抓住胸口,卻流不出淚來。
回首西望,月色淒迷。
那長平的谷底,這月色是否正照到了那一身青衫,笑著瞇起了眼的趙括?
長風浩蕩,關山萬里。長平的青山綠水,如今俱是一片血紅與皓白。他一人孤零零在那裡,沒有月夕陪著。可該有多冷?
月夕突地一張口,吐出了一口鮮血,她卻瞧也不瞧。放足便朝著西北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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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水旁的茅舍,今夜也亮著一盞燭火。
茅舍旁的雪地上,不知誰從哪裡弄來了幾捆青草,一匹烏騅馬正在垂頭吃著。茅舍草門一開,靳韋從裡面出來。他瞧見了烏騅馬,拍了拍馬脖子,歎氣道:「烏雲踏雪。你如此通靈,將月兒送了回來。那你可曉得哪裡還能再尋得到蘼心果?」
他靠在屋旁的柳樹上,望著陰冷的渭水。皺著眉頭冥思苦想。
北面一匹白馬急奔而來,上面兩個人,正是呂盈與王恪。馬兒一停,王恪躍身下馬。又將呂盈慢慢地扶了下來。高聲叫道:「靳韋……」
「叫什麼?」靳韋不耐道,「莫吵到我屋內的病人。」他轉過身,見到了呂盈的身形,才有些征愣:「你……怎麼了?」
「月兒叫我帶呂盈來見你。」王恪一拳打在了靳韋的臉上,「你這混帳,呂盈有了六個月身孕,你竟然不聞不問?」
「你怎麼出來的?死丫頭呢?」靳韋受了這一拳,竟不反擊。拉住了呂盈,也不問她身懷有孕之事。只是淡淡問道。
呂盈道:「是月兒讓我出來的。她自己出了宣華宮,我們也不曉得她去了哪裡?」
「不是有桑婆婆看著麼?她怎麼會出了……糟了……」靳韋大驚失色。卻聽北面又有數匹馬蹄聲朝這邊奔來。靳韋與王恪眼神頓時一凜,靳韋朝著一旁的樹林指了指,王恪忙拉著呂盈藏身到了林間。
只見十來名武士裝扮的人,騎馬到了靳韋跟前。當頭一人先下了馬,左右環視了一眼,長聲道:「靳常侍,原來你在這裡。」
「武安君抓到了幾名趙軍要人,要詢問些趙軍機密。他們都受了傷,武安君怕死了問不出話來,便叫在下來看一看。」靳韋笑道。
「原來如此。」當頭那人點頭道,「靳常侍,應侯說長平這一戰也打完了,武安君的病瞧來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再留在武安君身邊了,不如就跟我回去罷?」
「在下本來就是應侯的人,自然要回應侯府。只是……」靳韋掃了這十來名武士幾眼,「為了請我一個小人物,何必如此大動陣勢呢?」
「靳常侍是聰明人,還要我廢話麼?」當頭那人不耐道,朝後面一揮手,那十來名侍衛便圍了上來,要拿靳韋。
「且慢。」靳韋高聲叫道,「應侯要拿人,在下自然束手就縛。只是……這屋內幾人,事關秦王滅趙大業,武安君叮嚀關照,諸位不可妄動。否則秦王問罪起來……」
「那是自然。咱們是來拿你的,可不是專程來得罪秦王與武安君的。」當頭那人笑道,「還有什麼要說的?」
「在下的師妹,諸位想必知道她的身份,我想說……。」
當頭那人哈哈大笑道:「靳常侍不曉得罷?還拿白姑娘壓人呢?白姑娘大鬧秦王宮,現在不知所蹤,秦王和應侯都在派人尋她。現如今,她可再保不了靳常侍了。」
「是麼?」靳韋的臉朝林子裡瞧了瞧,拉過了烏雲踏雪,笑道,「我並無此意。只是這匹烏騅馬是我師妹的愛馬,一匹畜牲,無足輕重。請諸位亦放過此馬,由著它自己自生自滅好了。」
當頭那人微一猶疑,四下看了看,點頭道:「也罷,一匹馬不算什麼。算我替應侯賣武安君一個面子罷。」說著一揮手,後面侍衛一擁而上,便抓走了靳韋。
靳韋被他們抓著,也不掙扎,只是哈哈大笑,一邊走一邊道:「馬兒啊馬兒,去尋你的主人罷。尋得到尋不到,就看你們的緣分了。」
紛雜的馬蹄聲夾雜著他的喊聲,須臾便在黑夜中消失無蹤。
王恪與呂盈從樹林中出來,王恪沉吟道:「奇怪,應侯為何要捉靳韋?不如我們去見武安君,求他救靳韋一命?」
呂盈去搖了搖頭,反而伸手去拉烏雲踏雪,她低聲道:「靳大哥早已料到應侯早晚會如此對他,所以他方才話裡話外,都叫我們莫要理他,先去尋月兒才是正事。」
可無論她怎麼去拉烏雲踏雪,烏雲踏雪都是立著不動。王恪上前,稍微一用勁,烏雲踏雪便將頭一揚,脫出了王恪的手掌,跑到了一旁的柳樹下,又慢慢地小步回到了茅屋旁。
好像他是要一直守著這間茅屋。王恪覺得奇怪,趴在茅屋窗戶上一瞧,裡面橫七豎八躺著幾名趙國士兵,一盞燭火暗沉,瞧不清這些趙兵的面貌。
「這馬是有些古怪,那日就是它帶著月兒回來,原來靳韋一直將它帶在身邊。」王恪道。
「小恪,算了。咱們換一匹馬便是。」呂盈見兩人對著一匹馬都無能為力,苦笑道,「靳大哥最放心不下月兒,我們聽他的,先去尋月兒,不必在這馬上浪費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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