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 自笑為功名 文 / 米小亞
「自然是大喜事,不然少將軍怎麼喝得酩酊大醉?少將軍做了上將軍,老將軍泉下有知,也會高興的。若再將玥公主娶過門,那就是雙喜臨門了……」
「可我怎麼就是心驚肉跳呢?括兒自小就跟著他爹,也不知打了多少戰了,可為什麼這一次我就這麼擔心呢?」趙老夫人喃喃道,「菱兒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能同她說,要是括兒他爹還在就好了,我也能……唉……其實那隻狐狸精,我覺得她倒是……,可我……」
趙老夫人沉默了再不說話,外面除了風箱一下一下地響著,再無動靜。月夕盯著趙括,拉過了他的手,在他的手上一字一字地寫著,無聲地問趙括:「趙丹真的要你去長平麼?」
趙括垂下頭,不敢看月夕的眼睛。月夕心中頓時有些慌了,抓起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下。趙括忍著疼,不敢聲張,卻反手抓住了月夕,將月夕往懷裡一拉,抱住了月夕,將臉緊緊地貼在了月夕的臉上。
月夕一句話也不說,默默地伏在他懷裡。趙老夫人同果兒又開始輕聲地說著火候大小。柴火架子這一旁,趙括和月夕卻就這樣一直擁抱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聽到果兒說:「火太小了,我再去拿點柴火。」
「我去我去,」趙老夫人張羅道。腳步聲慢慢到了柴火架前,她忽然輕輕地「咦」了一聲,又慢慢走開了。趙老夫人道:「果兒。我瞧也差不多了,不弄了,就這樣溫著罷。你陪我回房說說話。」
「哎。好,我陪您回房歇息去。」
月夕聽著果兒收拾了頭尾,腳步聲出了廚房,立刻將趙括一拉,兩人站起了身。月夕低聲道:「你真的要去長平送死麼?」
趙括微微一歎,把她攬進了懷裡,輕聲道:「趙國還有二十多萬的精銳與我同去。怎麼會去送死呢?」
「你在我面前裝什麼糊塗?」月夕冷笑道,「你們趙國還有二十萬精銳,我們秦國就沒有了麼?」
「既然兩國兵力相當。我亦是可進可退,我……」
「兩年前你便說趙國只能進不能退,如今廉頗將事情搞得一團糟,你還怎麼退?」月夕打斷他道。
「廉老將軍固守長平兩年。若不是他。邯鄲可能都早被攻陷了……」趙括仍是歎氣。
「不錯,廉頗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防守反攻。」月夕冷笑道,「可他在長平兩年,防守是嚴實了,對著王齕這樣的老古板,卻毫無反攻之力,他……」
月夕冷聲說道:「你們趙國勁騎。機動靈活,最忌諱的就是與敵軍防守僵持。我們秦軍銳士。卻最擅長攻堅作戰。當初你在中條山那一戰,便是將騎兵的長途奔襲與機動靈活用到了極致。上黨近趙遠秦,秦軍的糧道運輸本就較趙國艱難。若那時廉頗能好好想一想,你在中條山是如何逼住左庶長的,趁我們秦軍主力都在長平,只需派遣數萬精騎抄小路,去突襲焚燬我們後方的糧草輜重,再切斷秦軍糧道。如今你們趙國也不需如此苦苦支撐了。」
「月兒,我們不說這些了,」趙括柔聲截話道,「你折騰了一夜,累不累?我陪你回去歇息。」
月夕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仍是不住說道:「那個廉頗,不過吃了左庶長幾次敗仗,便將趙軍全線退到了長平。他以為這樣可以消耗我們秦軍戰力,迫使秦軍疲於征途。可他卻沒想過,就此一來,反而讓我們有時間在長平築壘,強固糧道。而你們趙國卻將騎兵囤駐在山地,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他拖了這兩年,表面上你們趙國守住了長平,守住了邯鄲。可實際上呢?馬服子,旁人或許還不知道,但是你督運糧草,比誰都清楚。這兩年來,你們趙國過的可舒服麼」
趙括默不作聲,月夕盯了他許久,又自顧自道:「我們秦國有胡宛之利、巴蜀之饒,向來又獎勵耕戰,糧草後繼源源不絕,幾年消耗,尚可支撐。可你們趙國呢,地薄人眾,兩年下來,國力已空,如今都淪落到只能去齊國借糧了。」
「這個廉頗蠢,可恰好又碰上了一個更蠢的趙丹。」月夕又不屑道。
「月兒,」趙括喝聲道,「豈可背後非議趙王。」
「我又不是你們趙國人,有什麼議論不得的。」月夕冷笑道,「趙丹也曉得趙國撐不下去。可他卻傻乎乎去向秦王爺爺議和。該戰不戰,該和不和,戰和之間搖擺不定,搞得其它五國袖手旁觀。馬服子,你不是明曉得秦國一意滅趙的野心麼?不是明曉得此戰非戰前將軍可定麼?你不是平原君的貴婿,同趙丹兄弟相稱麼?你怎不去提醒他們?還是他們根本就沒將你的勸告放在心上,以為秦國只是要奪下幾個城池便罷了。」
她越說越急,一副咄咄逼人之態。趙括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淡笑著去拉月夕的手:「不說了,我們走罷。我今日一日都在待月小樓陪著你,可好?」月夕用力將手一掙,叫道:「為什麼不說,你們趙國大難臨頭,明明是趙國君臣犯下的錯,為何卻要你去送死?」
「月兒,你多慮了。」趙括見月夕仍是不依不饒,他長長一歎,轉過了身,撫弄著月夕耳邊的碎發,歎道,「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大不了,我到了長平,也學廉老將軍一般,固守不出便是了。這下你可放心了麼?」
他這樣一說,月夕反而怔住了。她心中激憤,這些話既是脫口而出,又存了三分刻意,就是要罵醒趙括,無謂對趙丹愚忠。趙括分明曉得局勢艱難,曉得月夕擔心之甚。可他仍是絲毫也不鬆口,是鐵了心要遵從趙王的命令出戰。
月夕愣愣地望著趙括,眼眶發酸。幾乎要掉下了淚來:「你既然曉得我擔心的是什麼,你為何還要執意要去?你就是想討好那個玥公主,討好你的岳丈平原君,對麼?」
趙括這樣固執,月夕實在是無計可施,三言兩語又牽扯到了男女之事上。趙括哭笑不得,他苦笑著想去抱月夕:「我說了我同玥公主沒有關係。你還不相信我麼?」
「不信不信,我不信。」月夕摀住了耳朵,叫道。「平原君那樣害你,你還要幫他?還不是因為你瞧上了他的女兒……」
她突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放下了手,揪著趙括道:「不如這樣……你去娶了趙玥罷。便當作替你爹爹報答了平原君的知遇之恩。我……再不惱你。再不生你的氣了。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可我不願娶她,我怕你日後再來惱我。」趙括微笑道。
他總是這樣,平時心慈手軟,能讓幾分便是幾分。可到了緊要關頭,心智卻固若磐石,月夕拿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對月夕用情如此,對趙國亦是盡忠如此。份所當為之事,他便絕不會退讓分毫。
月夕心裡越來越慌。喃喃道:「你們趙國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個個都要害死了你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我現在便去殺了趙丹與趙勝,看誰還能逼你。」
「月兒,住口。」趙括厲聲喝道。
月夕倔強地盯著趙括,怔怔地,眼眶裡落下了淚水。她哽咽道:「老狐狸,就當你不願聽我的,難道你便不為你娘與菱兒想一想了麼?她們若曉得……」
趙括身子一顫,望了月夕許久,長歎道:「你諸事皆明,我從前同你說過,知其不可而為之,是什麼意思?」
月夕猛地一扭頭,悶聲道:「我不曉得。」
趙括扶著她的肩膀,微笑道:「你曉得的。知其不可而為之,便是凡事不問能不能,而只問該不該。」
君子惟當以義安命,而不論功名之成。
行當所行,為當所為。
月夕心中比誰都明白,卻一個字也不想回答,半晌才恨恨道:「你幾時又做回正人君子了?」趙括啞然失笑,柔聲道:「月兒,我叫你回秦國,就是怕你曉得這件事同我鬧彆扭。如今你既然曉得了,我也不怕了,你再陪我幾日可好?。」
他伸手去拉月夕,月夕卻將身子一扭,避開了他。趙括訕笑道:「你要惱我,我也沒有辦法,你……」他立了許久,見月夕仍是不願搭理他,歎了口氣,邁步緩緩出了廚房。
月夕一人蜷著腿,縮到了廚房的柴火架前。那青絲帶又不聽話地粘在了架子上,她一扯不下來,三番四次仍是粘著。她突地洩了氣,手一甩,再也不管那絲帶,只是埋頭傷心地啜泣起來。
忽然聽到廚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又聽到腳步聲到了她跟前。大約是趙括不忍心,又來哄著她了。月夕將頭越埋越深,大叫道:「你若不去辭了這個上將軍,便不要再來同我說話。」
話音剛落,便聽到面前有人沉聲道:「你是秦國人?」
月夕抬起頭,見到趙老夫人正站在面前,面色陰沉,低頭問自己:「你方才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趙老夫人問的,是方才自己同趙括的一番對話麼?月夕瞧了一眼青絲帶,想著大概是趙老夫人方才在柴火架旁見到了,猜到柴火架後有人,才假意哄了果兒離去,她自己卻躲在一旁偷聽。
倒是沒想到,她倒也會玩些手段。月夕見她聽到了,又覺得心灰意冷,便什麼都不想隱瞞,也顧不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趙老夫人怔愣了半晌,坐到了月夕身邊的地上,低聲道:「平原君怎麼害括兒了?你為何不許括兒去長平?還說他是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