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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少年哥倆 文 / 深北以北

    第二日,小草兒幫忙去看著七七,桑榆抽空再去了趟野鴨子澱。她當然不敢往裡走,來探查這裡是為了活命,可不是為了丟了小命。她在很邊緣的地方,折了兩根樹棍,邊探路邊沿著沼澤邊緣往旁邊走。道路泥濘不堪,又要防備沼澤邊緣沉陷,桑榆走得小心翼翼,但總算堅持到最後,走到了沼澤地的邊緣。

    桑榆裹著兩腿的大泥巴,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歇腳,揉著酸痛的小腿,算了算走過的距離,想想辛苦沒有白費,還是事有可為的,不由得就笑了起來。

    桑榆歇了半晌,感覺恢復點體力,就往村子裡走去。進村的路上遇到不少人窩在家門口曬太陽,雖然春天來了,但山裡的溫度還是不太高,屋子裡不生火就比較陰冷,地也暫時沒法種,於是很多人就懶洋洋地裹著棉襖窩在門外。因為吃不飽飯,身上沒有力氣,小孩子們大多沒有下地走動,而是老老實實地窩在自家大人懷裡。臉頰上沒了肉,孩子們的眼睛都顯得大而無神,而大人們的臉上表情木然,視線先落在桑榆裹滿泥巴的腿上,再看看她空空的兩隻手,有的眼神裡略帶憐憫,有的則一直都是空洞而麻木。

    這一切讓桑榆暗暗心驚。

    路過石牛嫂門口的時候,桑榆看到小石蛋穿得圓滾滾地也坐在門墩上,身上帶著孝,小臉上帶著一些愁緒,默默地倚門坐著。這時候石蛋也看到了桑榆,他記得桑榆給了他家糙米,便很親切地招呼了一聲:「嬸嬸!」

    桑榆看看天色也到正午了,走兩步過去彎腰低聲問他:「吃東西了沒石蛋?」

    石蛋也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然後舔舔嘴唇道:「吃過了,娘數了二十顆米,熬粥。娘一顆沒吃,都喝的湯。」說完石蛋小鼻子皺了皺,吸溜了兩聲鼻涕,忽然對著桑榆紅了眼睛,很快幾顆淚珠兒滾了出來,石蛋抽泣道,「我沒想都吃了的,我想給娘留一些的,可是我嘴太大了,不知道怎麼地,一口就把整勺子米都吞下去了,娘一定很餓,我真沒用……」

    孩子稚嫩的話語裡透著濃濃的關心與自責,桑榆發現自己的眼睛一酸,視線就跟著模糊了起來。她拉著石蛋的手道:「嬸嬸現在也是省著吃糧,但比你家裡還好一點。一會兒我省一個菜團團,偷偷帶來給你,你再給你娘吃,好不好?」

    石蛋眼睛一亮,馬上止住了哭聲,應道:「好!」回完了話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向桑榆道,「不用了,嬸嬸。我娘說,嬸嬸家還有小妹妹要吃奶,嬸嬸心好,但我們不能老麻煩嬸嬸。」沒等桑榆回話,小石蛋又安慰桑榆道,「沒事兒嬸嬸,我娘說了,等我們再把糧食吃完了,我爹就會來接我們了。」說完小石頭又苦惱道,「可隔壁的黃妞說,我爹死了,根本不會來了。」

    石牛家的日子,在村子裡算是難過的,可以說跟桑榆來時的季南山家不相上下,平時也要各種省吃儉用,再加上開春後挖點野菜,或者跟四鄰稍稍借上個一斗半斗的,才能不挨餓。桑榆來這裡之後,發現很多窮人家的小孩子,好像腦子轉的特別慢,別說跟現代的孩子比,就是跟這邊富人家能吃飽喝足隔三差五桌上有肉的孩子來比,也差上不少。

    就比如「死」這個字的含義,石牛五歲了,卻還是懵懂著。吃不上飯,或者說吃不好飯,孩子就顯得呆就長得慢。隔壁桂花嫂家的黃妞只比石牛大一歲,但一來女娃小時候本就比男娃伶俐些,二來桂花嫂雖然人品不甚好,但為了一家子的生活真的算是拼盡全力了,無論是之前搶先賣綢花草帽,還是不久前在山坡上狠厲地瞪著眼珠子捍衛薺菜芽,或許落在別人眼裡很有些無賴霸道,桑榆之前對她也是一直沒有好感,但此時遇上災年,桑榆好似忽然體會出了別樣的味道。

    大家都是女人,假如桂花嫂能生到一個富裕家庭,怕也會成長為一個小家碧玉的女子,至少很難變得如今一樣尖酸刻薄,狠厲無賴。

    桑榆心頭轉著許多的念頭,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她起身摸摸石蛋的腦瓜兒,回身慢慢地往坡上走去。

    桑榆回坡上後,發現小草兒和七七在矮炕上手拉手睡得正香,倒是都蓋著棉被。桑榆從屋裡出來正預備做晌飯,就看到工棚裡季南山探出頭來道:「這邊灶上給你熱著飯呢。」

    桑榆分家後的灶搭在工棚的一個角落裡,她進去揭開大鍋蓋看了看,見果然熱著半陶罐稀粥,還有三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菜窩窩。桑榆心裡有事兒,也沒放桌子,就站在灶台那兒,就著鍋台上鹹菜罐裡的蘿蔔條,把粥都喝了,又吃了兩個窩窩,把最後一個包了包揣了起來。

    她見暫時不用管七七,惦記著對石蛋的許諾,就對季南山道:「有什麼活兒需要我幫著幹不?」季南山沒答她的話,看了她一眼,反問了一句道,「要出去?」

    桑榆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她下意識地低頭含胸,將揣起來的包子更好地隱藏了下。她一時想起梨花嫂苦口婆心的勸告,一時又想到家裡並不見得能挺過災年的糧食,直想得倆耳朵邊兒上一陣發燙,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季南山其實看到桑榆藏菜窩窩了,他想起梨花嫂私下跟他說的憂慮,也大約能猜到這窩窩是給誰的。季南山想點一下桑榆,讓她考慮下自家的情況。家裡目前雖然還有些糧食,尚未用到從秋白那裡借來的糧,但畢竟也是要靠借糧才能在這災年扛一扛;還要老天保佑秋收時能多少收點糧食,因為轉眼就又是寒冬;憑他家的那幾畝地,再加上每年商定要給季婆子的孝敬,就這借糧要還上就得至少轉三個年頭再說了……

    季南山想說的很多,本來還在考慮怎麼開口,卻看見眼前的桑榆低了頭,連耳朵都紅了。季南山空張了張嘴,最後發現實在是不好再說什麼。就這樣,兩個人面對面地沉默了起來。

    這氣氛太尷尬,桑榆實在難受,沒話找話地想了個話題:「草兒吃了沒?」

    尷尬的氛圍暫時揭了過去,季南山暗地裡也鬆了口氣,回道:「說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累著草兒了,她晌午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個窩窩。」

    季南山本以為藉著小草就順利地轉了話題,也打破了剛才那種靜默地氛圍,沒想到桑榆聽到他說的這句話,忽然紅了眼眶,然後淚水就一滴滴砸了下來。

    桑榆這淚落得毫無徵兆,且又急又多,讓季南山很是錯愕,他趕忙讓開身子,一連聲地問道:「怎麼了?怎麼哭了?不是說有事出去麼,你去吧,去吧,家裡沒什麼事兒。」

    桑榆實在是沒控制住情緒,一邊是小草兒為了給她省糧餓肚子幫她看著七七,一邊是承諾了的石蛋等著她去給他娘送點吃的,她一邊羞愧一邊遲疑,此時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貧窮帶來的無奈與傷痛。

    桑榆抹了把眼淚,重新進屋裡將菜窩窩放下了,拿下了掛在牆上的籃子,裡面就放著她上次跟梨花嫂出門采野菜的小鏟子,走到屋門口對季南山道:「我出去轉轉。」

    季南山不敢再阻攔,點頭囑咐道:「路不好走,早點回家。」

    桑榆往山那邊能去的坡子上轉了個遍,不說寸草不生,但野菜毛也沒找到一根,她又去山那邊的竹林子轉了轉,好歹叫她挖著了兩顆春筍,雖然個頭特別小,桑榆卻高興了起來,覺得終於算是對得起跟石蛋許的承諾了。

    雖然走了許久路,已經很累,但桑榆步履依舊輕快,她趕著去石蛋家把筍子送去,路過村裡池塘的時候,桑榆忽然愣住了,接著一拍腦袋,忍不住都喊出了聲來:「撈魚啊!」

    桑榆話聲一落,河邊蘆葦叢窸窸窣窣響了一陣,走出來兩個垂頭喪氣的少年,正是秋白家隔壁的倆半大小子。兩人都挽著褲腿,腳丫子滿是泥巴,手裡卻都拎了巴掌長的兩條小魚。

    「南山嫂子,」大點的少年開口道,「既然讓你看見了,那你看這樣好不?只要你不告密,這兩條魚就給你。」

    小點的少年卻不幹了,憤慨道:「好不容易才撈著的,哥,不給她!反正村裡都已經餓死人了,族長他們也快組織撈魚了,我們就是提前了兩天罷了,讓她去告!」

    桑榆其實根本沒發現他們,只是才想起這池塘裡的魚來。不過她也不點破,只奇怪問道:「不是說這池塘是村裡共有的嗎?不應該是隨便撈魚嗎?現在大夥兒都吃不上飯了,為什麼不讓撈魚?」

    少年哥哥鬱悶道:「原來你不知道啊。池塘的確是村裡共有的,但不許隨便撈魚,蓮子和蓮藕,還有魚蝦都是村裡組織撈,然後賣了年底分錢的。」說完他恍然大悟道,「對了,去年趕上雪災,這魚沒撈!這是留著撐不下去的時候再分的,要是每家亂撈,還是有人家弄不著多少,會餓死的,而且有多有少也不公平。村裡管這個很嚴,要是讓人知道我倆偷撈了,那我家的那份魚就充公了。」

    桑榆納悶道:「那蓮藕採了的啊,也沒分錢啊。」

    少年弟弟沒好氣地回她道:「誰說沒分錢?你家不是你領的你不知道唄!你到底告不告?你要告我就天天去砸你家門!你要不告我們就走了,省得再叫別人看見。」

    桑榆也就不再問了,揮揮手道:「我不告,你們快走吧。」

    少年哥哥感激地笑了笑,拉住弟弟往蘆葦叢裡繼續給魚做偽裝去了。桑榆抬腳要走的時候,忽然蘆葦叢裡傳來那少年弟弟的聲音:「你等等。」

    桑榆回過頭,那弟弟小心翼翼地從蘆葦叢裡鑽了出來,將四條魚裡最小的那個扔到了她籃子裡,瞪著眼睛裝出惡狠狠的表情道:「看你識相,這個給你!」

    桑榆自然不會被他那「惡狠狠」的樣子嚇到,不過她卻笑了笑順從道:「那我謝謝你,我會保守秘密。」

    作者有話要說:祝各位親2014馬上有錢,馬上幸福!

    最近漸漸習慣帶孩子了,以後我更勤快點,一周至少23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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