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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4章 奉旨出宮 文 / 弱水千流

    一場驟雨過後,狂風席捲落一地枯枝葉。臨近二月初,正是草長鶯飛的時候,草叢裡飛竄出一隻喳喳的斑鳩,往雲霄直直地衝上去,漸漸化作一點深濃的墨色,再也尋不見。

    三日的時光在紫禁城裡顯得太短,轉眼便到了。這日正是二月初一,東方初露點點霞光。陸妍笙早早起了,由著玢兒同音素為她梳妝。

    約莫辰時一刻,一切畢,宮娥捧來一柄螺鈿瑪瑙的銅鏡呈到她眼前,鏡中的女人長髮高挽,一身的素色打扮,月白描梅花的織錦褙子裙,眉心點了一點梨花,是大梁時下最興的梨花妝,略有一絲病態,卻仍舊清艷不可方物。

    她細細凝視自己,忽而噗嗤笑出來,「這麼一瞧,還真像那麼回事兒。音素不愧一雙巧手,我這樣子倒真成顆病秧兒了。」

    音素臉皮薄,聽了這話不由不好意思起來,她雙頰微微一紅,神色恭謹道,「奴婢只是覺得,既然娘娘是『帶病出行』,自然要將樣子做足。」更何況,這事是督主再三叮囑過的,她自然不敢怠慢。

    妍笙頷首,暗歎這丫頭心思果然縝密。北方的初春仍舊有輕寒料峭,早晨的風大,玢兒從大櫃子裡取出銀白底色翠紋斗篷走上前,「娘娘,晨間風大,您可得仔細著涼。」邊說邊要往她脖子上系。

    春都開了,繫著這麼個又厚又重的斗篷還不得笑死人?她往一旁躲了躲,蹙眉說:「這斗篷就免了吧,我原還沒病沒痛的,罩著這麼個篷子還不給我熱死?」說著就推搡著玢兒的手,將那斗篷推得遠遠的。

    玢兒拗不過她,只得將斗篷捧在懷裡端著,無可奈何道,「您實在不想穿也行,奴婢替您帶上總沒錯吧?」

    這似乎還是能接受的。陸妍笙因點頭嗯了一聲,音素抬眼朝窗子外頭張望,擰著眉頭咦了一聲,奇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按理兒嚴督主也該來接娘娘了,怎麼還不見人了?」

    這番話將將落地,幾人便聽見外頭傳來了吳楚生的聲音,嗓子吊得老高,跟拿命喊似的,呼曰:「嚴廠公至——」

    陸妍笙嘴角抽了抽,心道嚴燁的祖宗輩兒該不是姓曹吧,否則怎麼能說曹操曹操就到呢?腦子裡一通亂想,腳下的動作也沒多耽擱,她從杌子上站起身扶過玢兒的手便朝外頭走。

    將將踏出寢殿的宮門,迎面而來是一陣極淡極淡的烏沉木氣息,她垂著的眼簾裡映入雙玄色的皂靴,又瞥見流雲繡月的披風一角。皂靴披風的主人朝她微微躬身揖手,挺拔的背脊在她身前低下半個頭高,沉聲給她請安。

    陸妍笙嗯了一聲,面上的神色平靜得像是波瀾不驚的湖面,淡淡道,「廠公不必多禮。本宮此行是奉太后之命,承蒙太后倚重信任,本宮必盡心竭力。」說完,她略微停頓,又側目定定看向嚴燁,微微一笑,「廠公一路侍駕,自然少不得辛勞,待回宮覆命之日,太后娘娘的厚賞不說,本宮也定會重謝。」

    嚴燁直起腰審視她。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好聽,剖去所有辭藻不過只是一個意思。陸妍笙毫無所懼地同他對視,這回她也算是豁出去了,搬出了高太后來警告這個廠公,要他曉得她是主子他是奴才,無論是紫禁城的裡頭還是外頭,都不可對她再有半分不恭。

    嚴燁何等人物,她這點兒小心思根本不夠他看。她有這樣的心思,這讓他覺得略可笑,主子是什麼?大梁朝最大的主子也不過是文宗帝,如今皇帝是死是活也不過憑他一句話。

    這是樁多諷刺的事,大梁最尊貴的主子,連身家性命都握在一個奴才手裡。

    他挑眉,卻並不反駁妍笙。因為她是個有腦子的漂亮女人,懂得迂迴也懂得審時度勢,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覺得逗她好玩兒,這點樂趣不曾有過,同手握大權執掌天下生死截然不同的滋味,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味道,像是二月的蜜糖。還沒有釀得膩,只是清清淡淡的一抹甜味。

    玢兒果然很有先見之明,才剛還能瞅見太陽晃晃的天又陰了下去,像是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大風忽地刮起來,竟然還有呼呼的聲響,妍笙穿得並不多,一時沒注意竟然「啊嘁」一聲打了個噴嚏。

    一時之間,四周寂靜無聲。

    妍笙拿手帕摀住口鼻,面兒上很是掛不住。打噴嚏並不是樁了不起的事,然而放在紫禁城裡卻大不相同,一個堂堂貴妃,當著這樣多的奴才,著實是失儀到家了。她雙頰羞惱得紅撲撲,神色半是尷尬半是惱怒。

    桂嶸站在嚴燁身後,一張白淨清秀的臉龐也是紅紅的,卻是憋笑憋出來的。其餘宮人廠臣也是將腦袋埋得低低的,細細看時還能瞅見肩膀一抽一抽地動。

    方纔還端著架子繃著面皮,一個噴嚏過後整個人都蔫下去,妍笙一張小臉像是放了氣的球,偃旗息鼓。嚴燁抿著薄唇,一貫森冷的眼中卻隱有幾分笑意,忽而上前幾步取過玢兒手中捧著的斗篷,極為自然地替她繫上。

    他的手指彷彿帶著天生的涼意,修長如玉的指節慢條斯理地繫著結,他眼簾微垂神情專注認真,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一眾永和宮的宮人略略驚訝,大名鼎鼎的東廠督主,他們所記得的永遠只是一張倨傲如玉的面容,興詔獄殺忠良,何曾見過他這樣用心地伺候人。

    陸妍笙也是一臉的怔忡,令她回過神的是那道拂過左頰的涼寒,接著又聽見嚴燁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過來,說,「娘娘正是病中,如今才剛跨過冬,擦亮的時候風大天冷,該仔細身子。」

    她沒由來地抬起眼看他,鬼使神差,一不小心撞進那雙淵淵的眼睛,竟然像陷入一個泥潭。

    好在理智尚存,比眼前的美色更早令她回過神,妍笙別過頭移開目光淡淡看向別處,朝後退幾步同他拉開兩步遠,神態疏離,「時候不早了,廠公,啟程吧。」

    嚴燁聞言比了個請的手勢,「御輦在宮外候著,娘娘請。」

    陸妍笙扶了玢兒的手走出去,只見永和宮的宮門外停著一輛皇室御用的車碾,暗紅繡金的車身四壁畫了琉璃鳳,簾幔上方綴著精緻流蘇,極盡華麗奢侈之能事。一個恭候在一旁的廠臣朝她請安,打起簾幔將她和玢兒音素迎上了車輦。

    西京路途遙遠,能隨侍的也只有兩個近旁伺候的宮女。太后既安排了嚴燁隨駕侍奉,一眾廠臣自然不會少。嚴燁翻身騎上匹絳色黑鬃的駿馬,玄色的披風在晨間的風裡翻飛作響,威風凜凜,不輸於任何一個廝殺疆場的戰將。

    東輯事廠的旗旛高高地揚起來,黑底白字赫赫然一個「東」。妍笙掀開窗簾子朝後方張望,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全是騎在馬上的黑衣廠臣,綿延數里浩浩蕩蕩,那道旗旛是所有梁人眼中招魂攝魄的索命符,令人聞風喪膽。

    他勒著韁繩側目哂一眼身後眾人,冷冽的眼被風吹得半瞇起,沉聲道,「啟程,往——沛國府。」

    他的聲量不大,卻異常清晰地傳入了御輦裡頭。陸妍笙又驚又喜,掀開簾幔望向那端坐在馬上的挺拔背影,蹙眉問,「廠公,不直接往西京麼?」

    「回貴妃娘娘,」嚴燁在馬上朝她揖手,無懈可擊的五官在熹微的光中凝如玉色,聲音略微低沉,又道,「皇后娘娘為令妹同林四爺賜婚的手諭臣還沒來得及去您府上傳,今日適逢娘娘出宮,臣已奏請太后,恩准娘娘回沛國府省親,親口宣讀賜婚詔書。」

    妍笙濃密纖長的眼睫微微地顫動起來。

    要她親口宣讀賜婚的詔書?妍歌的這門婚事本就不是良配,嚴燁此番究竟是何用意?她眉頭皺起來,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方纔那句「來不及」顯然是鬼話,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然而來不及她細想,嚴燁已經回身道了句出發,駕車的廠臣一鞭子抽在馬尾上,御輦的輪軸便轉動起來朝前行。玢兒到底年紀小,眸子晶亮興奮得很,雀躍地跟妍笙道,「主子,您瞧廠公對您多盡心哪,您如今以貴妃之尊回府省親,又奉旨為國祈福,多風光啊,還不得氣死那個庶出的!」說著又感歎,「廠公真是用心良苦哪。」

    陸妍笙唬了一跳,皺眉啐她,「不許胡說。」

    玢兒卻挑眉,「哪裡是胡說?」說完,她側目看一眼簾子外頭,只見嚴燁騎著駿馬走在一眾隊伍的最前頭,腦子裡莫名蹦出個極為荒唐的念頭,衝口便說了出來,「我說這場景怎麼那麼眼熟呢!簡直和新郎官兒迎親一樣呢!」

    「你再胡言亂語半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妍笙幾乎要這句話驚得跳起來,側過眼惡狠狠地瞪一眼玢兒,「這話如何能亂說?」

    「……」這回確實是說錯了話,玢兒悻悻地吐舌頭,耷拉著腦袋不再開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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