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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穿心引針 文 / 弱水千流

    彤妃眼睜睜地瞧著自己的心腹紫川站了出來,嚴燁身後立著的內監立時將她制住。心頭一急,她張口便道,「嚴燁,紫川姑姑是本宮的人,她有沒有過錯還輪不到你說話!」

    「回娘娘的話,臣責罰紫川只是為了警醒這紫禁城的宮人,謹記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嚴燁望著她,半瞇著眼睛神色帶著幾分倨傲,「臣一切都是為娘娘著想。」

    「你……」

    「冬日這樣綿長,已經多時不曾見過楓葉紅了。」嚴燁仰頭望一番穹窿,迷離的眼眸中帶著幾分嚮往的神色,悠然道,「宮娥紫川,侍奉主子未曾盡心,有瀆職之過,賜刑——楓林醉吧。」

    「楓林醉」三個字入耳,眾人不由毛骨悚然。

    這是大梁內廷的一種刑罰,多用以懲治犯了錯的宮娥。取一長鞭子,上頭沾滿鹽水,往人週身的各處狠狠抽打,不消多時受刑之人的渾身便都會見血,長長的血口子裡頭不住地滲出血水。又因鞭上的鹽水,傷口處更是疼痛難耐,久了又會因失血過多而暈厥,是一道極為殘酷的刑罰。受刑人週身全是鮮血淋漓的鞭痕,暈過去後像極了醉酒之人誤入楓林,週身裹遍楓葉而又大醉不醒,故而有名「楓林醉」。

    彤妃氣結,一把扯過嚴燁的衣袖冷聲嘲諷,「本宮敬你一聲『廠公』是給你面子,左不過一個奴才,在本宮面前也敢耀武揚威起來了?皇后是個軟柿子,本宮可不是!本宮的人豈容你說動就動?」

    這番話將將說完,齊索爾便後悔了,甚至生出了扇自己兩巴掌的念頭——真是太失言了。

    陸妍笙也不禁歎息,上輩子沒什麼交道,這回倒是領教了,這個彤妃娘娘還是夠愚蠢。敦賢皇后的性子懦弱的確人盡皆知,可她好歹手持鳳印高居中宮,背地裡編排說道也便算了,怎麼能把話亮堂堂地擺上檯面?

    嚴燁低下頭瞅了一眼,動作輕柔地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心裡抽出來,垂著眸子整理衣衫看也不看她,起菱的唇挑起一絲冷笑,「臣自然是個奴才,若非承蒙萬歲錯愛,斷不會有臣之今日。只是皇后娘娘一貫菩薩心腸寬厚待人,如今竟招來彤妃娘娘如此一說,臣著實為皇后娘娘不平。」

    彤妃也自知失言,立在那兒半天支吾不出半句話,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本宮方才……」

    他終於側目睨了她一眼,薄唇微動吐出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來,「臣知道娘娘是無心之言,臣記性不好,聽過也便忘了……只是娘娘若執意阻擾臣辦差,臣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又將那句逆言想起來。」

    這個該死的奴才,竟然如此露骨地威脅她!齊索爾氣得舌尖都打顫,卻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能眼看著紫川被幾個內監拖著往方向的東廠府衙走。她咬了咬下唇,又聽見嚴燁在耳旁恭敬道,「娘娘累了,臣恭送娘娘。」

    彤妃側眸狠狠剜他一眼,方才領著一眾宮人怒氣沖沖地去了。

    大戲終於落幕,陸妍笙同玢兒兩人微微福身,揚聲道,「恭送娘娘。」言罷,她直起身子,轉過身狐疑地瞅著那個廠公,眼神之中折射出濃濃的不解同疑惑。嚴燁卻只是朝她莞爾一笑,「娘娘滿意您看到的麼?」

    咦?妍笙一愣,顯然不明白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

    嚴燁很隨意地撫了撫腕上的珠子,濃長的眼睫微垂,眸子很認真地看著她,「臣的『照拂』,還算盡心盡力吧?」

    「……」陸妍笙很想呵呵,並不想同這廝多做口舌之爭。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廠公平日裡似乎真的是太無聊了吧。她埋著頭做出個很噁心的表情,嘴裡卻很溫柔地朝嚴燁說,「今次多謝廠公解圍,此恩必不相忘。」

    嚴燁的唇本就天生起菱,此時彎了嘴角笑起來,似乎連眼睛也跟著沾染上幾分笑意,他朝她微微揖手,「明日還得去給萬歲同皇后娘娘請安,娘娘早些回宮歇息吧。」

    陸妍笙早就想走了,此時聽他這麼說更是長吁一口氣,也不再多言,此時她已經被晉了位分,她是主子他是奴才,自然同宮外時不同,不用再對他講什麼禮數。轉過身便領著玢兒大步朝永和宮走。

    唇角的笑容一分分地冷了下去,嚴燁望著那個高挑瘦削的背影,直接微動摩挲著指節上的扳指,微微蹙著眉似乎在思索。

    雖然她從來不說,但他能從那雙眼睛裡看出,這個陸妍笙,對自己有濃烈的仇視和戒心,非同尋常。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他是一個多麼有耐心的人,只要有心,肯下功夫,天下間沒有什麼事和人擺不平。嚴燁忽而抬起眼望向養心殿的方向,眼中的陰騖之色一閃而過,適逢此時,姚尉卻疾步走到他身後,躬身抱拳道,「督主。」

    他淡淡應一聲,側目望向紅梅盛放的御花園,深寂的眼半瞇起,如墨玉般的瞳孔裡映入了點點艷紅,平添幾分妖嬈色。

    「照您的吩咐,屬下將江南首富,鹽商百里嵩『請』來東廠了。」姚尉垂著頭說。

    嚴燁微微一笑,春風化雨一般溫潤,微微側過臉看姚尉,精緻的輪廓在陽光下更顯幾絲韻味,「百里老爺是我的上賓,你可曾依言盛情款待?」

    姚尉頷首,「屬下不敢違背督主。」

    他眼中露出幾絲滿意的神色,旋身便往東安門北側走去,玄色的披風揚起一角,邊走邊徐徐道,「前些日子旬陽一帶有人上奏,說我擅用職權濫殺無辜,還含沙射影吡噠皇上昏庸。東廠的名聲貫不好聽,咱們背了罵名不打緊,可不能姑息了對萬歲爺不敬的人。這段時日我得好生伺候姓陸的嬌嬌,小桂子得留在宮裡搭把手,」說著他腳下的步子驟然停下來,半瞇著眼睛望著姚尉,陰惻惻一笑,「姚千戶,此事我交予你來辦。你說說,這種人咱們該怎麼料理?」

    姚尉跟在嚴燁身邊已經四年,心知此人城府極深,根本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此番聽他這話,不由冷汗都出來了,他戰戰兢兢斟詞酌句,試探道,「依屬下愚見,此等大逆不道之徒必當碎屍萬段。不過一切定奪還是得督主說了算,屬下萬事聽從督主差遣。」

    嚴燁扯起唇,「你說得不錯,這樣的逆賊,只堪千刀萬剮,抄家滅族。」

    ******

    畫風遊廊走到底便是永和宮,這裡素來都是正五品往上的嬪妃居住,坐落在溪林苑的南方。四進的院落,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大字——永和宮。正殿名為合歡堂,後頭盤踞一處大花園兒,只可惜此時正是嚴冬,裡頭唯一開著的只有些梅,見不得百花爭艷的妙景。正殿兩旁設東西配殿,畫棟雕樑碧瓦飛甍,極盡奢侈華美之能事。

    妍笙扶了玢兒的手立在院中半晌,垂眸隨意掃視過跪伏在地上恭迎的宮人,淡淡道,「起來吧。」說罷便提步往正殿裡頭走,身後的一眾宮人不敢怠慢,只緊步跟上來。

    合歡堂迎門便是四扇楠木櫻草色刻絲琉璃大屏風,繞過去便見裡頭立著一樽景泰藍三足象鼻香鼎,紫檀木金妝落地罩宏宏而貫通屋舍上下,整個正殿雅致而不失莊嚴大氣。

    妍笙被玢兒扶著坐下來,接過宮中掌事姑姑奉過來的香片茶抿了一口。

    她已經不大記得上一世的永和宮住的是哪個主位嬪妃,對於這一干宮人也是半點不識,因不動聲色,只默然地飲茶。

    一眾宮人裡頭領頭的兩個朝她跪伏下來,叩首道,「奴才永和宮掌事內監吳楚生——」

    「奴婢永和宮掌事姑姑姚音素——」接著兩人合道,「參見陸夫人,恭請夫人玉安。」

    妍笙垂眸打量二人,只見吳楚生二十七八的年紀,方臉寬鼻,生得很是忠厚,只那一雙眼睛透出道道精光,一看便是個能幹人。姚音素約莫二十上下,看起來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眉眼沉穩,秀眉清顏,看起來柔順而內斂。

    她面上淡淡道了句起,又見二人領著五個內監七個宮娥上前跪拜,十來個永和宮宮人紛紛報了名字,接著便跪在地上等候主子訓話。

    陸妍笙上一世是貴妃,怎麼拿捏奴才心裡有著一桿秤,她容色沉冷,說道,「本宮既然能住進來,便是同你們有緣。你們都是宮裡的人,老人不必說,新人也應當省得,做奴才最緊要的是忠心無二,本宮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誰敢做出吃裡扒外的事,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本宮絕不會手軟。」此言一出,跪伏在地的宮人均是冷汗簌簌,口裡連連道不敢,大氣也不敢出。

    收效不錯。她估摸著,復又微微一笑,聲音也柔幾分,「只要你們盡心替本宮做事,好處也自然少不了。」說罷便朝玢兒使了個眼色,玢兒因各賞了吳楚生同姚音素一人二兩銀子,其餘宮人也是一人一兩。

    兩個掌事不著痕跡相視一眼,暗歎好一記恩威並用,這個陸夫人不過十五的年紀,卻果真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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