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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景仁殿試 文 / 弱水千流

    再大定的心性也招架不住這麼突如其來的事兒。

    嚴燁始料未及,只覺得一陣大力朝著他的脊樑骨撞了上來,生猛至斯竟撞得他腳下一個趔趄,下一瞬便被一個馨香溫軟的身子壓在了身上。身上的這副嬌軀雖香軟輕盈,而他的後背卻落在宮道的青石上頭,堅硬的石子硌得人生疼,他面上有些無奈,伸出雙手去扶她,卻似乎牽扯到了傷處,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低頭一看,原來是左手被劃破了一條口子,已經見了血。

    他幾不可察地蹙眉,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瞳裡映入一張怔忡的小臉。妍笙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隔著這樣近的距離,嚴燁面上每一處細節都能一絲不落地入眼,仍舊是那樣白璧無瑕,只那一雙眼睛,卻呈現出與往時遠瞧不同的味道。

    今日是個晴好的天氣,細微的陽光暖暖地透射過雲層灑下來,紫禁城被籠罩在其中,比平素的莊嚴肅穆要多了幾分金潤。晨暉映入那雙素來迷離森冷的眼,似乎也在裡頭蕩漾幾圈兒,平添幾分溫暖的意味。

    見她定定地打望自己,嚴燁微微挑眉,薄唇湊近她小巧可愛的耳垂,輕聲說道,「小姐還想壓著我多久?」

    聽見了這句話,妍笙方如夢初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壓在了嚴燁身上,登時大驚失色羞憤欲死,連忙掙扎著要從他身上爬起來。一旁的內監和玢兒也是嚇掉了魂兒,愣了愣便手忙腳亂地過來攙扶,陸妍笙扶著玢兒的手吃力地從嚴燁身上爬起來。

    「小姐您沒事兒吧,可有摔著哪兒?」玢兒眉眼間片片是焦急,上上下下在她渾身細打量。

    陸妍笙的一張小臉仍舊紅撲撲,心中很有些尷尬,方才自己落下去有個人肉墊子,真要摔著哪兒也有人墊背,只乾癟癟地扯出個笑,「沒傷著,沒傷著。」這回可算是丟了個大人了,禮數可是大頭,這還沒進景仁宮便失儀,真是教她又羞又惱。

    身後一眾瞧熱鬧的世家女不敢明著打望,暗地裡卻不住地拿眼風兒去瞅那陸府千金。方纔那一跤,這個小姐可是摔得毫無形象可言,還硬生生將東廠的廠公拖了下去給自己墊背,真是好笑得很。然而妍笙卻很是欲哭無淚,自己分明不是去撲嚴燁,方纔那出於本能地一拽落入旁人眼中卻完全變了味,這令她頗憂傷。

    桂嶸和幾個內監也已經將嚴燁從地上扶了起來,他立在陽光下整了整衣冠,伸手拂了拂方才摔倒時沾上的灰塵,姿態從容而優雅,沒有絲毫的狼狽,微微側目,乜一眼身後的一眾官家小姐,森冷的眸子半瞇起。

    「小桂子。」薄唇微啟,喚了一聲。

    「師父。」桂嶸弓著腰肝兒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埋著頭應道。

    漂亮修長的右手輕輕拂過腕上的烏沉木珠子,嚴燁慢悠悠道,「前些時候下了不少日子的雪,宮道上路滑,你為何沒有施派人打理打理?」

    桂嶸有些茫然的樣子,垂下頭看一眼腳底下踏著的宮道,分明纖塵不染,莫說是雪水,就是連灰塵粒子也沒有一顆,不禁為難道,「叔父,徒弟記得前日才派了司禮監的來清掃的。」

    嚴燁哦了一聲,深寂的眼中滑過一絲笑意,「既這麼,那就不是司禮監的錯了。」他沉吟會兒子,眸子微微瞇起像是在忖度,又摩挲著扳指輕描淡寫道,「醜話說在前頭,我眼皮子底下容不得什麼渣子,要偷摸著行齷齪勾當的頂好別叫我知道,否則我有幾千種法子讓你死。」

    聞言,桂嶸已經隱約明白了幾分,自家師父這是指桑罵槐變著法兒地說給應選的一眾秀女聽。想想也怪,乾乾淨淨的地,身旁還有丫鬟攙著,陸家小姐滑的跤簡直莫名其妙。平素裡再粗心的人在這時候也是小心謹慎的,皇宮不必別處,一步行錯便可能是掉吃飯傢伙的事,陸妍笙豈會如此大意。恐怕……他拿眼風兒不著痕跡掃了掃一眾埋著頭的秀女,恐怕另有玄機吧。

    嚴燁在紫禁城裡當了九年的差,嬪妃們的爭權奪勢勾心鬥角早就見多了,宮裡的女人都是人精,什麼樣的手段他沒見過,這些應選的秀女都是深閨裡的嬌客,同宮裡那群女人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要在他面前耍手段,簡直嫩得不夠看。

    眾女聞言心頭也是一沉。

    無論前朝後宮,只要是在大梁的國界裡,就沒有人能不看東廠督主的臉色行事。後宮之中這個廠公執掌著司禮監,今後要想在紫禁城有好日子過,嚴燁是得罪不起的。

    陸妍笙聞言心頭也是一沉,方纔她跌倒是被人絆的,卻不知是何人這樣心急。

    側過眼不著痕跡地看了看身後一眾少女,這些面孔是那樣的姣好柔順,實在看不出方才是誰出腳扳倒的自己。她微微凝眉,又聽見嚴燁道了句請,便也只好回過頭跟著他繼續往景仁宮的方向走。這時,方才扶著她右手的靈書走了過來,朝她關切道,「小姐,奴婢扶您。」

    她微微頷首,將將要伸手過去卻被玢兒攔住了,她抬眼看玢兒,卻見那丫頭臉上掛著笑,望著靈書笑道,「靈書姐姐,平日裡我伺候小姐是伺候慣了的,你走前頭替小姐看著路就成。」說著便扶過妍笙的手,神色間有種堅決。

    靈書有些尷尬,只得悻悻地道也好,接著也不再勉強。

    妍笙覺出了一絲的不對頭,壓低了聲音湊近玢兒的耳畔,沉聲道,「你怎麼了?」

    玢兒的臉上閃動著幾絲複雜的顏色,動了動唇,似乎很是遲疑,囁嚅了好一會子才下了決心,朝她壓低了聲音認真說,「小姐,方才不知是不是奴婢看錯,奴婢瞧見是靈書將您絆倒的。」

    「什麼?」

    她眸子微動,有些不敢置信,側過頭看了一眼靈書,卻見她面上沒有什麼異樣。心頭略微沉吟,今日她是東廠的車輦接來的,方才又平白鬧出那麼一出,眼下這情形不能再生事了,否則只會引來更多注目,因又不動聲色地繼續微微跛著腳往景仁宮走。

    ******

    景仁宮是大梁歷代皇后居住的宮闈,宮為二進院,正門朝南,名曰景仁門,門內有石影壁一座,前院正殿即為歷代秀女殿試的地方。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式,簷角安放五走獸,簷下施以單翹單昂五彩斗拱,飾以龍鳳璽彩畫。

    斑斕炫目,意味姿然。

    眾位應選的秀女立在月台下方靜候,嚴燁容色倨傲地整整描金帽,提起曳撒步履從容地邁上了台階,跨過門檻踏入了景仁宮正殿。

    宮室內方磚墁地,皂靴落上去便有沉悶悶的聲響。他頎長挺拔的身軀微微俯下一個弧度,揖手恭敬道,「皇后娘娘,應選的秀女們來了。」

    敦賢皇后今日著了正服,頭戴龍鳳珠翠冠,身著真紅大袖衣霞帔,紅羅長裙,絳朱褙子,耳墜是尚好的翡翠金玉,渾身珠光寶氣不怒自威。身在皇宮,吃穿用度皆集天下之大成,敦賢雖已年近四十卻仍舊保養得極好,膚光勝雪容顏嬌麗,很有幾分成熟|婦人的韻味。

    聽了嚴燁的話,她的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皇帝還在養心殿裡躺著,選秀女也不過是為了給他沖喜,皇后心不在焉只緩緩頷首,應道,「開始吧。」

    嚴燁沉聲應了個是,上前幾步立在空空如也的赤金九龍皇座的右方,背脊挺得筆直,側目望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桂嶸,點了點頭。

    桂嶸頷首領命,朝著殿門外高聲道,「殿試始——」

    尚宮局的姑姑們將應選的秀女分列成了十排,五個一組,等候著殿門口的司禮內監唱名,再分批入殿面見皇后。

    陪同的丫鬟們是不能過來的,妍笙隻身一人立在月台下方,心頭懷抱著一絲僥倖——還要面見皇后,興許皇后娘娘見到自己的腿腳不便利,就讓自己打道回府了呢?嚴燁權勢再大也不敢再皇后跟前造次吧!

    這麼想著,她心裡稍稍安穩了幾分。正殿前的那個手持名冊的內監終於唱到了她的名字,道——「沛國公陸元慶之女陸妍笙,年十五。」

    妍笙跛著腳往前走,走在平地上還好,腿腳不便利的人上起台階才是真的困難,正憂愁著,左手卻被人扶住了,她微怔,抬起頭去看,望見一張笑盈盈的面龐,朝她道,「姐姐腿腳不便利,我扶你吧。」

    她也沒有矯情地拒絕,這個節骨眼上有人扶一把是求之不得的事,因微微一笑,「真是麻煩您了。」

    一邊被扶著上石階,妍笙一邊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身旁的女子,笑著試探道,「敢問姐姐是哪家府上的?」

    「我父親是龔州的知州,我叫顧月妝。」她含笑答道。

    妍笙微微頷首,心中卻並沒有對顧月妝的行徑有什麼太多的感激。這些官家小姐心思別看面上柔柔順順的,心思可比誰都重。她今日諸多顯眼之處早教人看出了端倪,這個顧家小姐這麼做,可能處於真心來幫扶她一把也是有的,卻絕不是全部,更多的原因只怕還是為了自己。

    若是將來自己封妃留了位分,自己與她有過交情,於這個顧家女必是再好不過的事,而若自己被撂了牌子,於她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心頭如是想著,面上卻一絲不露。妍笙踏上了漢白玉砌成的月台,顧月妝緩緩鬆開了手,五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少女並列而立,齊齊提步邁入了大殿,在寬闊明亮的殿中央款款而立。

    妍笙抬眼望了一番殿內,只見赤金皇位空著,皇帝果然如嚴燁所言沒有到場,雍容美麗的敦賢皇后坐在一旁的鳳位上,身旁立著一個著赤金蟒袍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如玉,即使立在整個大梁最尊貴的寶座身旁也不顯分毫磕磣。

    她緩緩垂下眼簾,暗暗期盼著皇后能撂了自己的牌子。

    敦賢的目光在五張年輕美麗的面龐上流轉了一番,在望見陸妍笙時停駐下來,微斂峨眉道,「你便是沛國公的女兒?」

    「回皇后娘娘,臣女正是。」

    「可讀過什麼書?」敦賢又問。

    妍笙低眉垂目,神色甚是恭敬,緩聲道,「臣女才疏,只讀過四書同《女則》。」

    「嗯,」皇后的鳳顏上透出幾分滿意的顏色,微微頷首道,「讀過些書就好,女子無才便是德,果然誕育名門,天香國色。」

    少頃,又見皇后望向嚴燁微微一笑,道,「將她的牌子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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