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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章 入宮前夕 文 / 弱水千流

    於臨安而言,這個夜晚是一個異常少見的多雲之日。北方的冬天干冷,濃重的鉛雲在天際緩緩漂浮,皓月的光芒從層層雲縫間透射出來。漆黑的夜空中沒有星,偶然興起一陣寒冽的冬風,將雲層吹得東飄西蕩,飄飄搖搖。

    不得不說,人的潛力真是一種怪誕的存在,分明早上還疼得厲害的傷處,到了晚間卻奇跡般地好轉不少,膝蓋雖仍舊不能彎,但是比起前些時日的動彈不得好過多了。

    三日的時光過得極快,白駒過隙轉瞬即逝,明兒個大早便是世家女入宮殿試的日子,陸妍笙愁得歎了一晚上的氣,一聲復一聲地嗟,直焦得玢兒都跟著煩躁起來。她搬了個杌子在抱月床邊兒,坐下來,又垮著小臉扯扯妍笙的衣角,「小姐,快別歎了,您這唉啊唉的,聽得奴婢心口悶得慌。」

    陸妍笙在軟軟的榻上翻了個身子,面朝著玢兒趴在繡花枕上瞧著她,將受傷的左腿翹起來擱在小案上,姿勢四仰八叉很是不耐看,幽幽又嗟了一聲,「明兒就要進宮殿試了,你是不知道,我都快愁死了。」

    聞言,玢兒咂咂嘴,嘖嘖道,「殿試就殿試唄,您怕什麼?」她以為妍笙是在緊張,便格外仗義地拍拍她的肩膀,寬慰著道,「小姐,若要拚個旁的奴婢不敢說,比臉咱是不怕的,您這臉盤子往哪兒放都落不得下,放心吧。」

    什麼叫拼旁的不敢說?陸妍笙臉黑一半,搡了搡玢兒的肩膀啐她,「有你這麼說話的麼?拼旁的怎麼了?拚個詩書禮儀庭訓家規我也……什麼跟什麼啊,一邊兒去,我這兒琢磨正事兒呢,淨給我添亂!」

    玢兒悻悻地吐吐舌頭,又腆著臉湊上去,觀摩著陸妍笙面上的憂愁,蹙著眉頭問,「主子啊,您究竟在愁什麼呢?您忘了啊?明兒大清早東廠的轎子就要來迎您入神武門,依奴婢看,不就是個抱恙的皇上麼,還能吃了您不成?」說著聲音壓低了幾分,朝妍笙靠得更攏,神神秘秘道,「主子別怕,皇上如今病怏怏的,一時半會兒怕是不能人道,動不了您的。就算今後大好了也不打緊,女人嘛,都得過那一關,眼睛一閉一睜一晚上就過去了。」

    陸妍笙上輩子死的時候雖然已經是二十五的年紀,因著嚴燁的關係,她對於男女之事也大致懂個一二,然而一二畢竟只是一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上一世,她到死都是個雛兒。他們二人相處了八年最親密的觸碰也只是在腰桿兒上頭,男人的身子她也只見過一半兒,也是那督主的。

    那廠公瞧著面皮好,跟個小白臉兒似的,然而畢竟習武,上半身很是精壯有力,只是傷痕多了些,尤其背部,左一道鞭痕右一道刀傷,每每瞧著都令她臉紅得要滴血……

    這番話勾起妍笙臉的一些回憶,登覺臊得發慌,又夾雜無盡痛苦恨意,狠狠剜了玢兒一眼,嗔怒道,「你個丫頭片子,要是我沒記錯,你過了年才滿十五吧,這些話說出來也不嫌臊!這樣的髒事兒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她發怒,玢兒卻也不怕。這個主子打小和她鬧騰慣了,關上松風園的門兒就跟親姐妹似的,她一點兒不怕妍笙發怒。聞言只是嘿嘿一笑,嬉皮笑臉的樣子,「小姐您別忘了,我娘從前可是在延禧宮當差的姑姑,這些事兒都是她跟府裡嬤嬤們嘮嗑時被我聽來的。」說罷,玢兒抿嘴笑,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們以為我年紀小聽不明白,其實啊,我什麼都知道。」

    這麼一說,妍笙倒是了然幾分。

    玢兒的母親方媽媽過去是宮娥,後來滿了二十五出了宮便到她們沛國府當差。她側過眼睨著坐在杌子上的小丫頭,眉眼靈動渾身上下都是年輕的朝氣活力,她定定地看著她,忽然又記起上一世在冷宮中,玢兒始終對她不離不棄,直到去給一個太監做了對食,從此杳無音訊。

    天底下什麼樣的男人都比太監強,她怎麼這樣傻呢,這一輩子不就都毀了麼……眼眶忽地紅起來,妍笙吸了吸鼻子伸手撫上玢兒的手背,沒頭沒腦就是一句,「你放心,就算我最後還是進了宮,也不會再委屈你的。」

    玢兒一怔,顯然沒明白小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只隱隱能聽出來小姐說不會委屈自己,臉上霎時樂開了一朵花,反手捉住妍笙,懇切道,「小姐,咱們倆明裡是主僕,奴婢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大逆不道,但是都是奴婢的真心話,奴婢一直都把您當親姐姐看待的。」

    「我省得。」她點頭,今晚回憶起了太多上輩子的事,妍笙有幾分悲切,鬼使神差道,「其實我怕進宮,不是怕被撂牌子,也不是怕皇上臨幸……我是怕嚴燁。」

    「嚴廠公?」玢兒一愣,有些雲裡霧裡,心裡細細思索了一瞬又似乎有些明白了,不由道,「廠公大人雖說模樣生得跟天仙兒似的,面兒上始終掛著笑,可確實怪嚇人的,不只您呢,奴婢也是,見著他就瘆的慌。」

    完全兩碼事,妍笙有些無力,撐著額道,「不是說他這個嚇人,我的意思是……」

    不是這個嚇人?那還有哪個嚇人?玢兒愈發糊塗了,「您怕什麼啊,明兒一過,您被賜了位分,今後在紫禁城裡您就是主子他就是奴才,東廠的人壞都壞在骨子裡,面兒上也不敢對您怎麼著啊不是。」

    「……」這丫頭是不知道嚴燁能無恥到什麼地步!禮義廉恥什麼的於那個廠公簡直是身外之物好麼?

    妍笙無奈地歎出口氣,翻身仰躺在牙床上,唏噓道,「罷了罷了,時候不早了,我要歇了。」

    玢兒聞言哦了一聲,麻利地從杌子上站起來去替她放床帳,邊問,「小姐,錦被裡的湯婆子還暖和不?」

    妍笙懶得動,只伸出白嫩嫩的右腳丫子蹬了蹬,頷首,「暖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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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層漸漸地被寒風吹得散開,藏在雲後頭的月亮也便亮堂堂地露了出來,月光皎白,枯樹的枝椏在青石地上映出些許輪廓,暗影拂動,有幾分斑駁清冷的意味。

    「什麼?瘸了腿都能進宮?這根本不符規矩!」

    驚乍乍的嬌客聲音從翠梨園的廂房裡頭飄出來,江氏被女兒這聲大嗓門兒嚇得魂兒都落了一半,連忙去捂她的嘴,無名指上的翡翠琉璃金戒指映襯著陸妍歌白皙的面龐,更顯得熠熠生輝華美非常。

    「小祖宗,你就不能小聲點兒麼?」她壓低了聲音責難。

    陸妍歌憤憤不平,一把將母親的手拽下來,皺著眉嗔道,「他們敢做還怕人說麼?」

    「上回你使了個什麼損招兒,就為了不讓嫡出的那個入宮,可結果呢?」說起來就是氣,江姨娘恨得牙癢癢,「讓人捉了把柄拿了小辮兒,要不是我在老爺面前說爛了嘴皮子,你還不被夫人活活扒下一層皮!」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她就更生氣了!陸妍歌悲憤交加又覺得委屈,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母親,父親怎麼能這樣偏心呢?從小到大什麼好兒都是妍笙的,我什麼都是撿她剩下的,這回她摔了腿,父親怎麼就沒想著讓我替她進宮呢?同李家攀親帶故什麼的,我也姓陸啊!」

    真是太傷人了!宮裡應選世家女的規矩大家都知道,身上有點傷痕都是不行的,父親敢讓妍笙去,想必是花了大工夫打點好了,寧肯費這麼多心思也不願意讓她頂了妍笙,真是氣死人了!

    江氏見女兒哭得傷心,也是不忍,撫著妍歌的肩寬慰她,「我都聽說了,那日東廠的督主來過了咱們府上,說是要妍笙入宮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還代皇后去探視了妍笙的腿傷。」

    「皇后?」妍歌一怔,抬起淚濛濛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江氏,「妍笙什麼時候和皇后有交情了?」

    江氏也覺得奇怪,然而事實擺在眼前,讓人想不信都不行,只得無奈地搖頭,歎道,「我哪裡知道呢?」

    既然是皇后的意思,還是東廠督主出面兒說的,妍笙進宮這樁事兒就算是板上釘釘怎麼也撼不動了……那她呢?妍歌突然對自己的未來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那日秦夫人對她說的那番話——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一個妾生的種還敢在我面前造次!你以為老爺寵你愛你麼?哼,我告訴你,將來你婚配到哪家全是我這個主母說了算,你最好給我識相點,別再給你長姐使絆子,否則惹惱了我,莫說是皇親貴胄,便是個尋常富貴人家我也不給!」

    上回的事已經讓主母恨透自己了,她今後還如何是好呢?眼看著及笄就要到了,夫人會怎麼對付自己她根本不敢想。越想越害怕,妍歌哭得快要岔氣兒一般,「母親,這可怎麼辦呢,替妍笙入宮是女兒如今唯一一條路了啊……」

    江氏心疼不已,將女兒抱在懷中安撫著,一雙美眸微微瞇起,緩聲說,「我已經在妍笙的陪嫁丫鬟裡頭插了人,明日入神武門,定叫她好好消受消受咱們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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