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6章 大排有來頭 文 / 李ど傻
大排很健談,他說起了各地的風土人情,尤其喜歡說江南,他說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他說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他說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他說閒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他對這些古典詩詞信手拈來,而且彌合得天衣無縫,讓人敬佩。他說的那些古典詩詞,我有的聽過,有的沒有聽過。
我搜腸刮肚,把私塾學堂裡學到的古典詩詞都回憶了一遍,想難一難他。我問:「你從江南來?」
大排說:「大哥你真是好眼力。」
我說,你說到的這些景色,讓我無限神往。白馬秋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塞北和江南,風土人情、自然景觀、思想觀念、容貌氣質,都大不一樣。
大排問:「大哥你去過江南?」
我說:「江南這個地域,該怎麼說呢。有人說,江南指的是長江以南。杜牧說,落魄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薄倖名。詩歌中寫的江南,指的是揚州。杜牧還有一首詩歌: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二十四橋位於揚州,而杜牧這首詩歌的名字又叫《寄揚州韓綽判官》,他寫的江南,還是指揚州。我總以為揚州就在長江以南,誰知道有一年去了揚州,才知道揚州在長江以北。既然揚州在長江以北,如何又稱為江南?」
大排笑著說:「大哥真是文人雅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方不枉來此一世。江南在哪裡?眾說紛紜。地理學家說,江南是丘陵區,南嶺以北,洞庭湖以南,太湖以西,此為江南。此地河汊縱橫,水網稠密,土地肥沃,人煙密集,乃自古以來中國最富庶的一塊地域。氣象學家說,江南是梅雨區,暮春初夏,煙雨濛濛,山含粉黛,水生紫煙,此時景色最為美麗。語言學家說,江南是方言區,吳湘客家,贛閩南粵,軟語呢喃,生情婉轉,此區域發聲不同,但至柔至媚,如出一轍。歷史學家說,江南是歷史沿革,南宋的笙歌,明代的畫舫,清代的雲煙,民國的脂粉,都在這裡流過。文學家說,江南是人間天堂。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我聽大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禁不住暗暗喝彩,這個明眸皓齒的少年,學識竟然如此淵博。
大排接著說:「江南江北,風景殊異,風情殊異。江南人這樣喝酒: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而北方人則是這樣喝酒:新豐美酒斗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我生於江南,長於江南,然而,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去往塞北,縱馬奔騰,任狂野的風吹散我的頭髮。」
我說:「此處就是塞北。」
大排說:「來到這裡,我才能體會到『四面邊聲連角起,長煙落日孤城閉』的悲壯,也才體會到『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的滄桑。遙望塞北三千里,扶搖直上接蒼穹。這種感慨,是在柔婉的江南水鄉根本就體會不到的。所以我喜歡塞北,不喜歡江南。」
我感到很奇怪,大排明明是一個柔弱得像個女子的少年,怎麼會有這樣的胸襟和志向。可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駱駝裝不進竹筐。小時候聽私塾先生說,白起殺人無數,卻身高不過五尺;張良扭轉乾坤,卻貌同婦人。這個少年如果以後長大了,肯定也會有出眾的才能。
我正在出神地想著,大排突然問我:「大哥去哈密幹什麼?」
我說:「去找老婆。」
大神好奇地問:「哪裡找不到老婆,非要去哈密找?」
我說:「不是這樣的。我老婆被人搶走了,我要去哈密找回來。」
大排哦了一聲,似乎恍然大悟。
我又問大排:「你去哈密幹什麼?」
大排說:「古人仗劍天涯,負笈遊歷,我也想傚法古人,走遍萬水千山,結交四方好友,此生才不會虛度。」
我很羨慕大排這種像蜻蜓一樣飛來飛去的生活,可是我沒有錢,也沒有自由。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感情是路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是一輛高速奔跑的戰車,你被綁上車輪後,一切都不再屬於你,不到戰車散架的那一刻,你就永遠無法停歇。
而大排就不同了,大排步履從容,神定氣閒,優裕自如,他一定有著良好的家境,一定有著可以供自己支配的財富。當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我整天惶惶如喪家之犬,在江湖上狼奔豕突,稍不留意就會丟了性命,而大排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他可以肆意揮霍自己的時間和金錢。
人和人的差別居然會這麼大,一個出生在貧寒之家的孩子,和一個出生在官宦人家的孩子,他們走上的道路完全不同。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同,結果更會不同。
人生最大的不平等,就是出生的不平等。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來到了肅州。肅州,今天的名字叫酒泉。
我在肅州的大街上尋找客棧,大排說:「不勞你去找了,今晚有人安排我們吃飯,有人安排我們住宿。」
大排從包裹裡取出一封書信,交到一名隨從手中,那個隨從打馬離去了。
時間不長,有一頂轎子來到了我們跟前,轎子裡鑽出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人,他見了大排,連連作揖,說自己迎接來遲,敬請見諒。
我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來頭,只看到大排對他不冷不熱,而他倒是對大排極盡諂媚,臉上始終帶著討好的微笑。
這個人把我們安排在了肅州城最好的客棧,然後帶著我們去肅州最好的飯店吃飯,說是給我們接風洗塵。
坐在飯桌邊,我感覺大排來頭很大,他不僅僅只是來塞北遊玩這麼簡單。
吃完飯後,天色尚早,眼鏡還要陪我們,大排揮手制止了,他說:「回去後,我一定會在家父面前替你美言幾句。」眼鏡聽得心花怒放,屁顛屁顛地離開了。
眼鏡離開後,我問大排:「這是誰呀?」
大排說:「肅州最高行政長官。」
我問:「他怎麼看起來害怕你?」其實,對於大排的身份,我已經猜到了幾分,只是想證實一下。
大排說:「老兄,我不瞞你說。家父在南京政府裡擔任要職,想要提拔和任免笑笑的肅州長官,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即使想要幹掉他,也和踩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
我相信大排的話,自古官場就是最骯髒的地方,也是最惡劣的地方,所有為人所不齒的行為,在官場都能夠堂而皇之地上演。官場就是一個巨大的染色缸,再純潔的人,只要進入了官場,都會變得心黑手辣。官場沒有什麼正義不正義,官場只有狗咬狗,任何一個人擊敗政敵,都會編造各種正義的借口,什麼懲治貪官,什麼弘揚正氣。中國幾千年來形成的所謂官場文化,其實就是垃圾文化,是人類五千年人類歷史中最邪惡的文化,它在我們這裡不但不會根除,而且愈演愈烈。
大排接著說:「我從南京出發,這一路上不用花費我一分一毫,只要我把家父一封書信遞過去,自有各地官員一站接一站迎來送往,恭敬有加,簡直比對他親爹還孝順。而我是什麼?我只是一個上過新學的中學生,一個沒有任何生活經驗的愣頭青,而他們為什麼對我如此卑躬屈膝,還不是因為有我爹在位置上。中國這個地方,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當官,全家發財。我算是徹底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