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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9章 我們斷糧了 文 / 李ど傻

    一隻沙雞遠遠不夠一頭餓得奄奄一息的豹子的食慾,然而,我再也沒有了食物讓它吃。

    豹子逼近了我們,它吼叫著,呲著牙,用凶狠的眼光盯著我們。我又一次在空中虛劈著彎刀,也呲牙咧嘴地叫喊著,緊緊地盯著它的眼睛,竭力想用我的聲音蓋過豹子的聲音。豹子看著我手中亮光閃閃的彎刀,轉身走了,它可能膽怯了,可也能覺得我無聊。

    然而,接下來它更無聊了。它居然屁股對著我們,激射出了一條長長的尿液。我拉著麗瑪躲在一邊,才避免了尿液濺到我們身上。

    也許豹子體內也缺乏水分,它的尿液只是長長的一條,就戛然而止,像個巨大的感歎號一樣落在沙漠上。

    那天晚上,吃了一直沙雞的豹子,沒有跟隨我們更久。

    可能它判斷出我們沒有更多的東西讓它吃,也許它忌憚我手中這把雪亮的彎刀。

    我陷入了矛盾中。豹子以後肯定還會跟蹤我們,如果我們不讓豹子吃我們的食物,豹子就會孤注一擲發起攻擊;如果我們讓豹子吃了我們的食物,豹子就不會餓死,她就會繼續跟蹤威脅。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一天,我們斷糧了。

    我們不敢再在夜晚趕路,擔心豹子又會跟蹤我們。我們只能冒險在白天行走。這樣炎熱的天氣,騰格裡沙漠裡除了我們,再沒有人敢涉險。

    我們攙扶著在沙漠中一步一步地挪動著,背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濕,我們身體虛弱,隨時就會倒下去。

    突然,我看到遠處有一棵樹。那是一棵梭梭。

    梭梭是沙漠裡才有的獨特樹木,和所有北方的耐旱樹木一樣,它的葉子很細很小。它蓬頭垢面,灰頭土臉,然而,它卻帶給我們極大的驚喜。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梭梭。那一年和雜賊原木追蹤解救燕子的時候,見到了兩個採藥人,也見到了梭梭。梭梭貌不驚人,但是卻是採藥人眼中的寶物。梭梭樹根生長一種叫做肉蓯蓉的東西,這種東西對壯陽非常有效。在藥材市場上,肉蓯蓉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

    梭梭的樹葉不能吃,梭梭的樹皮不能吃,但是梭梭根部的肉蓯蓉估計能吃。因為男人把肉蓯蓉、鎖陽、枸杞、紅棗泡在酒中喝,既然能喝,那就應該能吃。

    我從梭梭樹根挖下了一塊肉蓯蓉,肉蓯蓉長得奇形怪狀,就像一顆歪瓜裂棗的紅薯。我把肉蓯蓉咬了兩口,麗瑪也咬了兩口,然後把剩下的小心地放在布包中。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漫漫黃沙,而這棵梭梭是唯一的一棵樹木,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各種昆蟲都來到這塊唯一有著陰涼的地方安家。蠍子、蜥蜴、跳蛛、螞蟻、老鼠……在這塊方寸之地裡,各種動物昆蟲展開了生死絕殺,就和人類社會一樣,無盡廝殺。它們的廝殺僅僅是為了能夠存活,而人類的廝殺是為了無盡的****,甚至只是某一個人心血來潮的****。

    我們正在梭梭樹下躲避烈日暴曬的時候,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隻像貓一樣大的動物。它長得非常漂亮,它可能長期認為它是這片沙漠裡最大的動物,所以毫無顧忌地向著梭梭走來。

    我示意麗瑪爬在地上,然後我取出彈弓,夾上石子。沙狐走到距離我們只有幾丈遠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發現了異常。就在它狐疑不決的時候,我放開了彈弓,石子帶著破空的呼嘯之聲飛向呆頭呆腦的沙狐。沙狐被石子撞了一個跟頭。

    我提著彎刀,拼盡全力追上去。那粒石子打在了沙狐的臉上,沙狐被打得暈頭轉向,它爬起身後,在愣頭愣腦地原地轉著圈,我用刀背砍下去,沙狐就躺著不動了。

    我拎著沙狐來到梭梭樹下,用彎刀在它的脖子上割開了一個口子,然後嘴巴湊上去,吸著沙狐的血。我吸過了幾口後,覺得身體沒有什麼反應,然後把血淋淋的沙狐遞給麗瑪。

    麗瑪接過沙狐,放在膝蓋上,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巴裡唸唸有詞,突然,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來,她渾然不覺。

    過了一會兒,麗瑪好像從夢境中醒過來,她的嘴巴也湊近了沙狐脖子上的傷口。

    她吸了一口後,又把沙狐放在了膝蓋上。她的嘴角流著血,她的臉上流著淚。

    後來我才知道,伊斯蘭教義中,教徒不能吃食肉動物,更不能喝食肉動物的血。在伊斯蘭教義中,血液被認為是最骯髒的東西。可是,麗瑪面臨絕境,她不得不做出痛苦的抉擇,要麼遵循教義,活活餓死渴死;要麼違背教義,艱難求生。

    麗瑪選擇了後者。

    任何一個人,處於這種絕境中,都會選擇後者。

    在這種絕境中,所有的動物都是食物。我的眼中沒有動物,我的眼中只有食物。

    所有能夠動彈的東西,都是我的食物,除了那只和我們一樣飢腸轆轆的豹子。我們有食物的時候,總會分給豹子一些;我們沒有食物的時候,豹子也跟著我們餓肚子。

    豹子也再沒有試圖攻擊我們,它好像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的旅伴,它總在不遠不近地跟著我們。

    喝過沙雞血後的第三天,麗瑪突然發起了高燒。剛開始她還有力氣行走,後來,就倒在了沙漠中。

    我扶著麗瑪,麗瑪機械地邁動著雙腿。後來,她連邁動雙腿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試圖把她扛在背上,麗瑪推開了我。她一次次推開了我,意思是說讓我獨自一個人走,她不想拖累我。

    然而,我不能沒有她,我不能留下她而自己獨自偷生。我把她扛在肩膀上,她身材高大,然而卻餓得皮包骨頭;我身強力壯,然而卻也餓得頭昏眼花。

    我走了幾步,就摔倒了。

    我爬起來,將她攬在懷裡。我的嘴唇挨著她的額頭,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她全身像火炭一樣滾燙,我想要將她的高燒全部吸入我的身體裡,讓她趕快清醒過來。

    她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她憂傷的眼睛看著我,她的眼睛泛著淡淡的藍色光芒。

    她是不是眼前出現了幻覺?

    我突然陷入了極大的恐懼之中,如果沒有她,我肯定也不會走出沙漠。她是我走出騰格裡沙漠的唯一動力,是我求生的力量。如果沒有麗瑪,我肯定早就倒在了騰格裡沙漠中,變成一具埋藏在風沙中的骷髏。

    而且,因為長時間沒有交流,沒有說話,我的頭腦已經變得異常遲鈍,就像朽木一樣。

    為了排遣恐懼,我向她講起了我的故事,不管她是否能夠聽懂。我不停地說著,只是為了說著,只是為了向她表示我是一個活生生的有力量的男人,能夠帶著她走出去。

    我說起了我的父親王細鬼,王細鬼為了錢而不要自己的親生兒子;我說起了翠兒,那個說要個和我結婚,比我打了好幾歲的女人,可是卻神秘消失了;我說起了師父凌光祖,他是第一個影響我一輩子生活的人;我說起了冰溜子,那個和我同齡,但是卻渾身邪氣的同伴;我說起了虎爪,他曾經把侄女許配給我;我說起了燕子,那個跟隨我顛沛流離卻結局極為淒慘的未婚妻:我說起了高樹林、菩提、二師叔、三師叔、豹子、師祖、黑白乞丐、光頭、小眼睛……

    我的眼前挨個出現他們的身影,他們的面容,他們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他們組成了我的生活。他們現在在哪裡?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遇到很多人,這些人倏爾來臨,倏爾消失,當他們來臨的時候,我們不知道珍惜;而當他們消失的時候,我們追悔莫及。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也許所有人都像我一樣,經歷很多挫折和磨難,人生總是痛苦多,歡樂少。

    我一直在沒完沒了地說著,儘管麗瑪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是我知道她一定能夠感悟到我在說什麼,我一會兒眉飛色舞,一會兒悲憤欲絕,一會兒淚流滿面。我想,我這一生為什麼會這樣悲慘,為什麼災難和痛苦總是對我如影隨形,難道真的像豹子所說的「一入江湖深似海」嗎?

    然後,我就看到遠處出現了一條熱鬧的街道。街道上熙熙攘攘,行人如梭,街道上走著行人和駱駝,還有蒙著面紗的女人,店舖的房門都大開著,店門口擺著各種各樣的貨物,有一家店舖正在賣囊,金黃色的囊摞得好高好高,囊的旁邊是一口大鍋,一個粗壯的男人正拿著鍋鏟在大鍋裡攪拌著。

    我久已乾涸的喉嚨,突然湧出了唾液。

    我搖晃著麗瑪,說:「快看,快看,我們就要走出沙漠了,我們就要走出沙漠了。」

    麗瑪順著我的手勢,只看了一眼遠處的街市,就閉上了眼睛。

    我們就要走出沙漠了,我扛著麗瑪,奮力向遠方那座街市走去,可是,街市卻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不見了,我的視線裡只剩下漫漫黃沙,無際無涯。

    後來,我才知道,我看到的是海市蜃樓。

    我的體力透支了。我一跤跌倒在沙地上,我和麗瑪順著沙丘滾了下去,也不知道滾了多久,當我停止了滾動時,卻再也爬不起來。

    麗瑪摔倒在距離我幾丈遠的地方,她的頭上臉上都是沙子。我喉嚨乾燥,喊不出聲,我在心裡大聲地叫著:「麗瑪,麗瑪。」她沒有回應。

    她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豹子從遠方跑來了,跑到了麗瑪的身邊,我想抽出壓在身下的彎刀,然而,我沒有力氣了,我抽不出來。

    我想,豹子跟蹤了我們這麼久,它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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