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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5章 冤家上門了 文 / 李ど傻

    為了尋找那具死屍,我們加大了搜索範圍,在寺廟周圍幾十米的地方繼續尋找。我相信世界上絕對沒有鬼,世界上要是有鬼,就沒有裝神弄鬼的江相派了。江相派中有一個門類,叫做神棍,這些人就是依靠假扮神鬼,編造神鬼之事來嚇唬人,然後達到騙錢目的的。

    我們又來到了那具面容可怖的死屍面前。我們沒有找到土地廟裡的死屍,卻找到了土地廟外的死屍。

    我突然想到,如果天亮了,人們看到土地廟外有這麼一具來歷不明的死屍,會不會懷疑是我們幹的?如果被人懷疑,那就是引火燒身,跳

    到黃河也洗不清了。當務之急,不是尋找土地廟裡的死屍,而是盡快處理土地廟外的這具死屍。

    胎記說:「挖坑埋了。」

    我說:「怎麼埋?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一把鐵掀都找不到。」

    胎記問:「那怎麼辦?」

    我說:「我們抬遠點,不要放在這裡。把這具死屍放在偏遠的草叢中,不會有人留意到。天亮後,老鷹呀禿鷲呀就會成群結隊飛下來,很快就會把他吃得只剩下骨頭。」

    胎記說:「這個辦法好。」

    胎記抬著頭,我抬著腳,我們一起把這具死屍搬到遠處。可是,我的雙手剛剛挨上他的雙腳,突然大吃一驚,他的腳上穿著嶄新的一塵不染的鞋子。

    他的鞋子一塵不染,那就說明他是被人移送到了這裡。死人穿著新鞋,只能是入殮的時候被人穿上的。既然入殮了,就不可能再隨便拋屍。他,是不是我們守靈的那具死屍?

    我問:「廟裡那個人是怎麼死的?」

    胎記說:「喝醉酒騎在馬上摔下來,頭碰在石頭上摔死的。」

    我看看這具死屍,看到他頭顱皮肉外翻。我讓胎記解開死者的褲袋,把手伸進褲襠裡,看裡面有什麼。

    胎記說:「有一團布。」

    死者的褲襠裡放一團布,這是入殮時一個必備的程序。現在可以斷定,這個死屍就是我們今晚在土地廟守靈的死者。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是,誰會把一具死屍移送到了土地廟外?我們是在看到土地廟裡的死屍動了一下,才跑到廟外,發現這具死屍的,那麼就說明,當時土地廟裡白布下蓋著的,不是死屍,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肯定是那個人把死屍移走了,然後自己裝著死屍,這叫桃代李僵之計。可是,他是誰,他現在去了哪裡?

    天亮了,主家來人了,乞丐們也來了。這些灰窩們昨天晚上在土地廟裡歡聲笑語,大吃大喝,現在換上白色孝服,在主家面前捶胸頓足,嚎啕大哭,簡直比死了他媽還傷心。灰窩,我在上面說過,就是專門在紅白喜事上乞討搞錢的那類乞丐。他們輕車熟路,知道什麼時候該哭,什麼時候不該哭,什麼時候大聲哭,什麼時候抽泣,什麼時候昏厥,什麼時候甦醒……他們將這一套爛熟於心,上演過成百上千遍。和小偷一樣,他們中也有人踩點,偵察看哪座村莊有人死了,死者家境是否富裕,如果死者家是大戶人家,他們就會奔走相告,喜形於色,傾巢出動,狠狠地掙一筆錢。

    今天是安葬死者的日子,村莊裡除了灰窩外,還來了一幫過逢招子。過逢招子,是假扮瞎子乞討的人。

    村莊裡來一個瞎子並不難,難的是來一群瞎子。這麼多瞎子怎麼會湊在一起?過去北方有一種職業,叫做說書,通常是由瞎子來說書的,背個三弦,打個竹板,白眼仁朝天,咿咿呀呀又說又唱。在北方,說書是瞎子的專利,在明清民國的陝北,尤其盛行。

    這群過逢招子,就是假扮成說書的。

    過逢招子們在村口的兩棵樹間,掛了一張灰不溜秋的白布,一個坐在前面,其餘的分列兩邊,前面的翻著眼仁說起了《興唐傳》,後面的拉著三弦,打著竹板,搖著皮鼓。前面的說得很亂,一會兒秦瓊賣馬,一會兒高寵槍挑鐵滑車,他把《興唐傳》和《岳飛傳》說亂了。後面伴奏的就更亂了,竹板聲剛剛聽了,鼓聲卻又響起來;鼓聲剛剛聽了,三弦卻又拉起來,聲音異常刺耳,像殺雞一樣。

    這些過逢招子們,說書是假,乞討是真。他們在上面亂七八糟說了一通,就能領到一筆賞金。

    過逢招子們說書結束,領了一筆錢,一人拎著一根竹竿,在地上點點戳戳,準備離開。灰窩們排成一排,攔住了他們。

    過逢招子們用手在灰窩們的肩膀上、手上摸索著,顫顫巍巍地問:「是誰呀?咋走不過去了?」

    灰窩說:「裝什麼洋蒜!招子放亮點,看看爺爺們是誰。」

    過逢招子們不裝了,他們把竹竿夾在腋下,睜開了眼睛,他們的眼睛賊亮賊亮的。一個年齡最大的過逢招子說:「有得罪的地方,請諸位高抬貴手。」

    灰窩中一個頭領模樣的人說:「你們來這裡,給誰打招呼了?」

    那個過逢招子說:「給誰打招呼?天地這麼大,容得了你們,也容得了我們,我們礙著你們了?」

    灰窩頭領說:「從老子的碗裡搶飯吃,老子豈能饒你。」別的灰窩聽到頭領這樣說,紛紛圍了上去。

    灰窩人多,過逢招子人少,但是過逢招子一點不怵,他們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結實的胳膊,手中緊緊握著用來探路的竹竿。灰窩赤手空拳,反而不敢繼續挑釁了。

    遠處走來了幾個人,他們對灰窩說:「你們這些孝子,怎麼就為難一群瞎子呢?」他們把穿著孝服的我們,當成了主人家的孝子。

    過逢招子們急忙閉上眼睛,抖抖索索地用竹竿點著地面,說:「是啊,怎麼就為難我們瞎子呢?」然後,他們一個手臂搭在另一個的肩膀上,像一群大雁一樣飛走了。

    灰窩頭領鄙夷地看著這群遠去的過逢招子,狠狠地罵道:「這些狗日的,真會裝。」然後,他感慨道「做人哪,為什麼就不能光明磊落呢?」

    午後,死者被抬上了勒勒車,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上路了。這一路上,鑼鼓聲、嗩吶聲、哭嚎聲……連綿不絕,經久不息,顯得異常熱鬧。

    我跟在灰窩的隊伍裡,看到他們走得自由散漫,但是卻哭聲震天,他們在哭號的間歇,還不忘從口袋裡撕一塊牛肉乾,放在嘴巴裡。吃完了牛肉乾,又拿出裝在口袋裡的酸奶喝。反正這幾天在主家食宿免費,不吃白不吃。

    墓穴距離烏籐齊格村有三四里地,那裡分散地掩埋著村莊祖祖輩輩的死者。一座座墳塋像一隻隻烏龜,不聲不息地爬在草叢中,就連最猛烈的沙塵暴也不能將它們喚醒。烏籐齊格村住著兩種人,一種是漢族,一種是蒙古族。漢族人死後,實行土葬;蒙古族人死後,實行天葬。

    村莊到墓穴,需要經過一條河流,河水不深,只到膝蓋。過了河流後,灰窩們不再哭了,大家竊竊私語,不時爆發出笑聲。走在旁邊的真正的孝子也不哭了,這麼長的距離,他們也都哭累了。

    胎記走在我的身邊,他悄悄問我:「昨晚上那兩個人是誰?」

    我問:「哪兩個?是先來的兩個,還是後來的兩個。」

    胎記說:「我都問。」

    我說:「先來的兩個,是采生折割,聽他們說話的情形,好像投靠了日本人。後兩個也是丐幫的,但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路數。」

    我們正說著話,突然看到遠處塵土飛揚,一隊騎馬的人奔過來,他們穿著黃色軍裝,戴著布帽子,布帽子的中間有一顆黃色的五角星。送葬的人看到這群全副武裝的人奔過來,趕緊停下腳步,讓在一邊。我正疑惑地看著他們的時候,突然看到了金屬聲音,他穿著黑色褲子,黑色褂子,抬著一張洋洋得意的臉。我趕緊低下頭來。

    這群騎馬的人看到我們,放慢了腳步,從我們身邊過去。草原上地廣人稀,道路只有一條,而且還是勒勒車碾過的道路。我知道這群人是日軍騎兵,可是胎記這些灰窩不知道。胎記悄聲問我:「這些騎馬的是幹什麼的?」

    我說:「甭說話,這些人壞透了。」

    大約有一半人從我身邊走過後,我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給旁邊一個乾瘦的人交代什麼事情,嘰裡咕嚕一長串,儘管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是我聽過他的聲音。我努力想著:這個日本人的聲音我怎麼會這麼熟悉呢?我望著他,卻只看到一道背影,然而那個背影也很熟悉,儘管他穿著黃色軍裝。

    那個乾瘦的人催著馬快跑幾步,追上了前面的金屬聲音。狐假虎威的金屬聲音高聲喊道:「太君問你們,到多倫的小道怎麼走?」

    我擔心金屬聲音認出我,深深地埋下頭。我聽到一個人說:「前面有座山,從山中穿過去,就是去多倫的小路。」

    金屬聲音問:「還有多遠?」

    那個人說:「不遠了,有四五十里。」

    金屬聲音又問:「山裡有軍隊嗎?」

    那個人說:「有哩。」

    金屬聲音問:「多少人?」

    那個人說:「好幾百人。」

    金屬聲音不再問了,他騎著馬跑到了那個乾瘦的人面前,那個乾瘦的人又對著那個聲音熟悉的人嘰裡咕嚕了一番。我把頭上的孝布拉下來,蓋住了眉毛,斜著頭看著那邊的情形。聲音熟悉的人轉頭過來,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用手摸了摸鼻子。我突然看清楚了,他是老同,就是和我在監獄中認識的老同。

    老同怎麼會在這裡,金屬聲音又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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