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 夜半敖包邊 文 / 李ど傻
我們藏身在深溝裡,聽到風聲呼呼從溝沿上掠過,聽到草梢發出細鐵絲一樣的聲音,聽到榆樹林那邊傳來了讓人心悸的聲音,有爆豆一樣的槍聲,有肝膽俱裂的叫聲。榆樹林裡,正在發生著異常恐怖的事情。
溝沿上,有雜沓的腳步聲跑過,有人打著火把,火把照亮了他們頭上的布帽子和腳上的皮鞋,那是趕去增援的日本兵。我不知道榆樹林裡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黑白乞丐怎麼樣了,這麼多日本兵全副武裝,黑白乞丐縱然武功再高,也凶多吉少。
日本兵跑進了柳樹林後,柳樹林裡又傳來了幾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剩下的日本兵驚慌失措地逃出來,他們一路都在嗚哩嗚喇叫喊著,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接著,炮彈從深溝的上方飛過,日——誆,日——匡。爆炸聲填滿了整座深溝,伴隨著爆炸聲的,是沖天而起的火光。濃煙四起,荒草蓬蓬勃勃地燃燒起來。
炮聲停歇後,過了很久,火焰才逐漸熄滅。深溝上方傳來了日本兵的說話聲,一隊日本兵喊著號子,走進了柳樹林裡。
柳樹林中再也沒有嚎叫聲傳來。
黑白乞丐一定死了。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到了後半夜,渾善達克沙地陷入了沉睡,深溝上方再也沒有了日本兵的說話聲,甚至連一星燈火也沒有。天空中,月色漸漸暗淡,星光淹沒在了厚厚的雲層裡,月亮像紙糊的燈籠一樣,蒼白無力,似乎一陣風就能夠吹走。
後來,月亮被雲層吞沒,遠處響起了沉悶的聲音,像巨大的車輪滾過大地的腹部,又像暴雨來臨前的雷鳴。聲音在黑暗中漸漸逼近,像千軍萬馬紛至沓來,像大海波濤席捲而起,像萬千鴿子展翅騰空。我剛剛張開嘴巴,想問燕子那是什麼聲音,突然一股強勁的風沙灌滿了我的嘴巴,我像一片落葉一樣幾乎要被飄起。燕子的身體也被吹得搖搖晃晃,我趕緊一把推倒她,把她壓在身下。
我們爬在深坑裡,感覺黑暗的天地中奔跑著無數的腳步,有無數的腳步從我的背上踩過,從我的脖頸踩過,從我的腿上踩過,我想要掙扎著擺脫,可是無能為力。
天地之間都是呼嘯的風聲,呼嘯的腳步聲,呼嘯的怒號。我的耳朵剛開始還能夠聽到沙沙的聲音,後來就全無知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一小會,也許長達一個時辰,狂風像一條游蛇一樣消失在黑暗中,月亮從雲層後膽怯地露出了半張臉。
我們從深坑裡爬起來,抖落掉渾身的細沙,抖落掉頭髮裡的細沙,從嘴巴裡噗噗地吐著細沙,我悄聲問燕子:「剛才這是什麼?」
燕子說:「沙塵暴。」
我問:「沙塵暴?沒聽過,怎麼會這麼厲害?」
燕子說:「只有沙漠上才有沙塵暴。最強烈的時候,連人帶車都能吹到半空中。」
我心中一陣大喜,那些日本兵會不會被吹走?
我們扒著懸崖上的荒草,向溝沿爬去,草葉和草莖上也都是細沙,一摸上去,就會沙沙地掉落沙粒。我們都是經過了長期訓練,所以才能沿著懸崖攀爬而上,如果換成別人,肯定無法攀援。
爬上溝沿,我們藏身在沙丘後,看到那邊鬧嚷嚷一片,有的從地上爬起來,有的在拉著帳篷,還有的在來回奔走。看到日本兵還在,我感到很失望。
趁著那邊一片混亂,我們沿著溝沿悄悄走遠了。
我們只是一直走著,不知道距離多倫還有多遠,不知道黑白乞丐在哪裡,不知道是誰在沙地上和柳樹林中佈置了機關。
天亮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叫做落谷哈達的村莊,這座村莊房屋的建築是土石結構,村前村後都種植著樹木,可以推測這是一個漢族村莊,因為蒙古人不會建築房屋,他們都是居住在蒙古包裡。蒙古人轉場的時候,蒙古包一拆,裝在勒勒車裡就帶走了,而漢族人的房屋世世代代居住,輕易不會拆遷。所以蒙古人是遷徙的民族,漢族人是定居的民族。蒙古人的俗語說:「遷徙的路上有金子。」漢族人的俗語說:「一搬三年窮,一動不如一靜。」
日本人已經來到了草原,但是因為人數有限,他們只攻佔城鎮,像落谷哈達這樣的村莊,目前還難以顧及。人們的生活一如往常。
在村莊,我們遇到了兩個結伴而行的乞丐。簡短地交談幾句後,我們就熟識了。我問:「聽沒聽過一個叫舒鵬飛的老乞丐?」舒鵬飛就是老乞丐的名字。
他們互相望著,搖搖頭。
我又問:「從大同來的,腿有點跛。」
他們大眼瞪小眼,依然搖搖頭。
我還不死心,就問:「你們幫主是藍桿子還是黃桿子?」
他們說:「是藍桿子。」
我問:「你們的藍桿子叫什麼?」
他們說:「大家都是叫麥幫主,不知道名字。」
我很失望,燕子也很失望。在塞外草原上,一個丐幫的幫主,管轄範圍最少也有幾百里,這個藍桿子幫主姓麥,那麼肯定就不是師祖了。我們要找到老乞丐師祖,最少還要行走幾百里。
我們繼續向前走,感到天氣漸漸燠熱,樹葉越來越綠,荒草越來越高,天空越來越亮。白天,草叢中會有螞蚱等各種各樣的昆蟲在蹦跳,還有各種各樣的鳥雀在飛翔;到了夜晚,草叢中就有了昆蟲的鳴叫,有的激越,有的舒緩,有的雜亂無章,有的合乎音韻。
一路上,我們穿過了幾十座村莊和幾十片蒙古包,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在打聽舒鵬飛,不論是問乞丐,還是問牧民,但是沒有人聽過這個名字。
我們的乾糧早就吃光了。但是草原人都很爽快實誠,無論是蒙古人,還是漢族人,只要走進他家,就會端出最好的東西,把我們當做最尊貴的客人招待。
師祖在哪裡?我們走過千山萬水,苦苦尋找了大半年,還是沒有他的消息。
有一天夜晚,我們來到了一座叫做樸恩濟河的村莊,村莊的名字雖然有一個河字,但是村莊周圍並沒有河。
村莊邊有一座敖包。敖包是蒙古語,翻譯成漢語就是堆子。敖包是用木頭、石塊或者土塊堆積而成的,在草原上是用來祭祀山神和路神的地方,在草原人心中異常神聖,尋常人是不能進入的。幾十年後,有一首流傳甚廣的歌曲叫做《敖包相會》,把敖包當成了男女約會的地方,顯然是錯誤的。談情說愛的男女,是絕對不能靠近敖包的,否則會褻瀆神靈。《敖包相會》錯誤地傳唱了幾十年,而且現在還在錯誤地傳唱著。
天色已晚,我們找不到能夠住宿的地方,就來到敖包邊。草原上狼很多,常常在夜晚出動,擔心會有狼,我就找到一根結實的木棒,靠在身邊。我讓燕子睡在敖包上,我頭枕著她的腿。因為走了一整天路,我們很快就睡著了。
睡意朦朧中,我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馬蹄聲敲擊著我的耳膜,我一下子醒來了。睜眼看去,看到遠處奔來了五匹馬,馬上騎著五個人。他們在黯淡的天光中越來越近,在遠處天幕的映襯下,他們的身軀顯得異常高大。
我想叫醒燕子,卻發現夜色中燕子兩隻眼睛睜得很大,原來她也發現有人來了。她悄悄從敖包上跳下來。
五個人來到敖包邊後,都從馬上跳了下來,坐在敖包邊又吃又喝。我們在敖包的這一邊,他們並沒有發覺。
他們吃著牛肉,喝著酸奶,酸奶是由新鮮的牛奶發酵而成的,是草原人經常喝的飲料。他們喝酸奶的聲音很響,就像放響屁一樣。
吃飽喝足了,他們開始聊天,談起最近幾天偷取男童的事情。一個聲音說:「這種事,千萬別被賣幫主知道了。」
另一個聲音說:「他知道了又能咋?我從沒有害怕過他。」他的聲音中有一種金屬的嗡嗡響聲,讓人聽起來很不舒服。
前一個聲音說:「麥幫主最憤恨幫中人幹這種事,他要是用幫規懲罰你,你的手臂就要被剁掉。」
後一個聲音說:「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他,你們不知道他的底細,我知道。」
聽到他們的談話,我對麥幫主充滿了敬意。這個麥幫主,肯定就是我們在落谷哈達所打聽到的那個麥幫主。我想,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去拜訪他,順便向他打聽師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