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學江湖黑話 文 / 李ど傻
矮胖子的竹筐裡裝著很多我沒有見過的東西,戒牒、木魚、佛珠、袈裟、經書……這些東西都是和尚的用品。
中午時分,凌光祖也給我剃光了頭髮,他說:「你以後就是一個小和尚了。」
我問:「我為什麼要做小和尚?」
他說:「你住在寺廟裡,吃在寺廟裡,你不做和尚怎麼行?」
凌光祖給我剃完頭髮後,又給我教了江湖黑話,他說:「今天教給你數字,你要牢牢記住。一稱流,二稱月,三稱汪,四稱則,五稱中,六稱神,七稱星,八稱張,九稱崖,十稱足,百稱尺,千稱丈,萬稱方。」
我跟著凌光祖一字一句地學說著數字江湖黑話,感覺江湖黑話沒有任何規律可循,也不知道當初是誰發明了這種故意讓常人聽不懂的語言。
我說:「黑話真難記。」
凌光祖說:「再難記也要記住,今天出了要記住這些數字,還要記住幾個名稱:娼妓稱花帝,官吏稱拖尾,商人稱子孫,香客稱一哥。」
我說:「我記得頭都大了。」
凌光祖說:「頭再大也要記,寺廟馬上就要開張,我不會等你學會了江湖黑話再開張。在一哥面前,你不說江湖黑話,難道還要給我說讓人家能夠聽懂的話?」凌光祖已經開始給我說起了江湖黑話,一哥在寺廟裡指的是香客,在商場裡指的是顧客,在飯店裡指的是食客,這是一個特定場合裡有不同所指的稱呼。而現在,一哥成了老大的專指。
我們在說話的時候,矮胖子一直在忙來忙去,打掃庭院,整理花壇,勤勤懇懇得像一隻螞蟻。凌光祖對我說:「我們以後說到詐騙的事情,要避過這個帝壽七路。」
竹筐裡還有一面杏黃旗幟,上面繡著大大的佛字,凌光祖把它掛在繩子上,升上高高的旗桿頂。然後,它又取出幾面橫幅,有的橫幅上寫著「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諸葛在世,劉基重生——信陽高家寨高王勝敬贈。」有的橫幅上寫著「有求必應,送子觀音」,凌光祖告訴我,這是他掏錢從山下的一座鎮子上縫製的,有了這寫橫幅,就不擔心沒有生意。
竹筐的東西騰空後,我把竹筐放進後院的齋房裡,突然,聽到前院一片喧嘩聲。
我在齋房的窗戶裡,看到一群人湧進了廟門裡,有人驚奇地問:「寺廟又來了和尚?啊呀,這裡都幾年沒有香火了。」還有人說:「從山下看到這裡飄著旗子,就想著會有人,果然是的。」
凌光祖迎上前來,手握佛珠,低眉順目,口中唸唸有詞。
一名愣頭小伙子看到橫幅上的字,就問身邊一位年齡稍長的人:「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年長者念了一遍,愣頭小伙子說:「騙人的吧,聽說現在有了假和尚,專門騙錢的。」
凌光祖不慍不怒地說:「佛祖面前,施主不可妄言,否則會有血光之災。」
愣頭小伙子梗著脖子說:「我就說了,你們是假和尚,專門騙錢的,你能把我怎麼樣?」
凌光祖連聲叫著:「罪過,罪過,七日之內,施主家要遭受橫禍。」
愣頭小伙子哈哈大笑:「你這套只能騙了別人,騙不了我。」
凌光祖又說:「七日之內,施主家要遭受橫禍。請回吧。」
愣頭小伙子臨出門的時候,洋洋得意地說:「我在家中坐七天,我就看橫禍怎麼降臨。」
這夥人離開後,凌光祖把我從齋房裡叫出來,讓我用布衫包住頭顱,跟在這群人後面,千萬不能暴露身份,暗暗記住那個愣頭小伙子家住在哪裡。
那時候的鄉下男人衣著都是一樣的,墨黑色的上衣褲子,或者靛藍色的上衣褲子,北方鄉下人的腳上蹬著千層底布鞋,南方鄉下人的腳上穿著草鞋。那時候鄉下男人的髮型也大同小異,要麼全部剃光,要麼剪成短髮,相當於今天的寸頭。那時候的鄉間也有從城市紡紗廠販運而來的棉布,有各種各樣的顏色,但是很少,鄉下人把這種紋理細膩的棉布叫洋布。這種稱呼沿用至今,在北方一些偏遠的鄉村,那些老頭老太太還把從店舖買回來的布匹叫洋布。
但是,這個愣頭小伙子不一樣。他的頭髮留得較長,而且還在前面分叉,相當於今天的中分髮型。那時候的人把這種髮型叫做學生頭,或者叫洋樓。小伙子穿的衣服也和別人不一樣,他穿的是洋布做成的罩衫,襖領豎起來,褲子也不是大襠褲,而相當於今天這種直筒褲的式樣。這個小伙子無論從衣著還是從髮型來看,他都不同於和他一起前來的農民。而且他的皮膚也不像那些農民那樣粗糙黝黑。
他是一個在城裡上過學的鄉下學生。
在城裡生活幾年,又回到鄉下,這類人最容易躁動,看到什麼都不如意,看到什麼都要抨擊。
這樣的人在鄉間知名度很高,凌光祖就要拿他開刀。
要在一群人中跟蹤一個人,是一件較為困難的事情,弄不好很容易混淆。然而這個愣頭小伙子很好跟蹤,因為在一群農民中,他就像鶴立雞群一樣引人注目。
我假扮成一個趕路的,在他們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偶爾我還停下來拍打拍打腳上的塵土。他們一路歡聲笑語,並沒有留意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走出了一長段路程後,我看到那個學生離開了人群,獨自走上了一道岔路口,然後,在一片樹叢中消失了。
我悄悄走進那片樹林,發現樹林裡只有一座院子,幾間房屋,房屋嶄新。樹林之後,是一片更大的樹林,那裡住著十幾戶人,房屋破爛。學生的形象在農民中鶴立雞群,學生的家庭也在農村裡鶴立雞群。
學生家屬於農村的有錢人家;學生屬於農民中受過教育的人。
五天後的夜晚,沒有月亮,滿天星光,我跟著凌光祖來到了學生家門前,凌光祖把菜油澆在學生家的院門上。
火光點燃後,我們迅速離開。
走上了一座山包,回頭望去,看到火光中有幾個人影在奔跑。
第二天早晨,廟門剛剛打開,矮胖子拿著掃把準備出門打掃地上的塵土,寺廟裡就走進了兩個人,一個是老頭,一個是老太。他們跪在佛像面前,連連叩頭。
接著,廟門外來了更多的人,他們在寺廟裡跪倒了滿滿一大片。
矮胖子看到寺廟裡突然來了這麼多人,他興奮異常,放下掃把就高喊:「師父,師父。」
我敲著木魚,從禪堂裡走出來,問:「何事慌張?」
矮胖子問:「師父呢?」
我故意大聲說:「師父昨日去山外雲遊,至今沒回來。」
回頭望去,我看到凌光祖躲在窗欞後,狡詐地笑了。
學生事件在山村裡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一夜之間,香湧寺在大別山中闖出了牌子。前來進香的人逐漸增多。
有一天,我在進香的人群中,看到了葉子。葉子的爹娘跪在佛像前,嘴中唸唸有詞,但是我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葉子跪在爹娘的身後,趁著爹娘不注意,站起身來,跑到庭院裡玩。庭院裡有一棵大槐樹,大槐樹上垂下了幾隻墨綠色的蟲子,它們正在拉線。
我悄悄走到葉子身後,喊了一聲:「嗨。」
葉子嚇了一跳,她突然轉身,看到是我,就嗔怪地打了我一下。她用手掌摩挲著我的頭皮說:「你有頭髮好看,沒有頭髮也好看。」
我故意說道:「你看我好看,那你就嫁給我。」
葉子說:「好的啊,那我回家就告訴爹娘,我誰都不嫁,就嫁給你。」
我說:「那你要等著我。」
葉子說:「這幾天都有人上門給我提親,爹娘想把我嫁出去。只要你娶我,我就只嫁你。」
葉子的爹娘站起身來,凌光祖走上去搭訕。葉子跑過去對著爹娘喊道:「爹,娘,我誰都不嫁,你們把那些媒婆轟出去,我只嫁給呆狗。」
爹娘看到站在葉子後面的我,說道:「女娃子懂得什麼,呆一邊去。」
葉子說:「我就要嫁給呆狗,就要嫁給呆狗。」
她爹說:「呆狗不能嫁。」
葉子說:「為啥呆狗不能嫁?」
她娘說:「一個女娃子家,大喊大叫要嫁人,你還知道不知道羞恥?」
葉子撅著嘴巴說:「那你們和媒婆說嫁我,知道不知道羞?反正我除了呆狗,誰都不嫁。」
葉子賭氣跑出了寺廟,凌光祖摸著我的光頭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