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放鷂子團伙 文 / 李ど傻
那天晚上,睡在客棧裡,我問起了下午雕刻馬車的事情。
凌光祖沒有解釋自己的用意,而是給我講起了一個故事。他說,清朝光緒年間,有一戶人家,蓋了大房,這本該是高興的事情。可是,這戶人家自從蓋了這個大房後,就禍事不斷,先是兒子溺水身亡,後世女兒暴病而死,接著是父親癱瘓在床,而且家中失竊不斷,火災連連。曾經富甲一方的大戶人家,不得已只好變賣家產,把家中能賣的都賣了。後來,實在再沒有能賣的值錢東西了,就拆房賣瓦,當把檁條拆下來後,人們驚訝地發現,他家的檁條上畫了一輛馬車,原來這幾年,是這輛馬車把他家的家產一車車拉了出去。誰畫的馬車呢?是木匠師傅畫的,這戶人家在蓋房子的時候,沒有招呼好木匠師傅,木匠師傅就給他家做了手腳,下了詛咒,他家萬貫家產都流逝了。
凌光祖講完這個故事後,又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他說還是在清朝,不過年代是在道光年間,有一個大戶人家蓋房,蓋完房後,家中就出事了。這戶人家的兒子本來學業有成,都考上了舉人,而且成績優異,以後考中進士也是沒問題的。考上了進士,皇上就會封官的。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這個兒子喜歡上了賭博。賭博是個無底洞,有多少錢都填不滿。人生無毒是吃喝嫖賭抽,前兩項還不要緊,吃不窮,穿不窮,不會算計一世窮,後三項可是要人命的,多少富貴人家都是栽在了這三項上面。這戶人家的兒子欠下了人家的賭債,賭債也是債,債主上門討要,他爹沒錢還,就扒倒房子變賣。房子後的背牆拆開後,發現夾牆裡有一塊磚,磚上刻著一架馬車。這戶人家的錢財也是被架子車一車一車拉走的。這是蓋房子的時候,主人家沒有招呼好瓦匠師傅,瓦匠師傅給他家下了詛咒。
我想,原來車子是詛咒啊。有錢人家的牆上喜歡張貼字畫,這些字畫有山有水,有蟲有魚,有虎有馬,有刀有槍,可真的沒有見過一戶人家的字畫中有車。車子會運走你的萬貫家產,你即使富可敵國,也能變得一貧如洗。
凌光祖說:「現在明白我讓你給那戶人家的檁條上刻車的用意了吧。」
我問:「你認識那戶人家?那戶人家得罪過你?」
凌光祖說:「我不認識他,他也沒有得罪我,但他家有錢,有錢人都是我的仇人。世間錢財,每人都有一份,但是他們奪走了我的那一份,也奪走了你的那一份,我一定要給我們奪回來。」
我問:「怎麼奪?」
凌光祖笑著說:「三年後我們再回來,你就能看到結局了。」
那時候我雖然很小,但是我也在江湖上行走了好幾年,積累了一些江湖經驗。江湖險惡,風雲莫測,但是我已經能夠預想到三年後,當凌光祖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結局,這戶正在蓋房的人家,會是一個什麼結局。
和高老太爺家中的羊頭是一樣的,這架蜘蛛般大小的馬車,就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在民間傳說中,羊頭與羊癲瘋有關,馬車也與家道中落有關。
那個木匠的詛咒,和那個鐵匠的詛咒,在北方流傳極廣,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即使到今天,你去北方鄉村詢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他們還會繪聲繪色地給你講起這兩個故事。
然後,我們就離開了那座縣城,向南面走去。南面有一座山,叫大別山。大別山中有成百上千座村莊,交通不便,與世隔絕,彼此之間幾乎沒有來往。
來往於這些村莊之間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風水先生,一種是貨郎。
北方農村對那些操持著受人尊敬職業的人,都統一稱為先生。私塾教書的叫先生,給人看病的叫先生,為人看風水的,還叫先生。
在古代,私塾先生從事的學問叫儒學,看病先生從事的學問叫醫學,風水先生從事的學問叫堪輿學。堪輿學是一門非常古老的學問,它研究的是如何選址建房,如何選擇墓地。今天,在廣大的鄉村,還有風水先生生存的土壤,他們主要從事的是選擇墓地。
貨郎就是賣貨的。在自給自足的農耕文明社會裡,棉花布匹依靠自己,糧食蔬菜依靠自己,食油醬醋依靠自己,犁耬耙耱依靠自己,人們不與外界來往也能生活很好。但是,針頭線腦自己不會生產,鹽巴炮竹自己不會生產,這些東西,都是依靠貨郎來提供。貨郎通常會拿著一個撥浪鼓,他每次走進村莊,都會搖響手中的撥浪鼓,孩子們就會歡天喜地地跑出家門,孩子後是年輕媳婦,媳婦後是老太太。每一個貨郎的到來,都能夠引起全村的轟動。
我一直覺得堪輿學算不上一門學問。人死就死了,哪裡還需要選擇一塊風水寶地,保佑後代飛黃騰達。堪輿學中最喜歡舉例說明的是南京城,說南京城三面依山,一面鄰水,在風水學中,這是最好的虎踞龍盤之地。然而,凡是在南京城建都的王朝,都成了短命王朝。
說得太多了,回到正題上,接著說我和凌光祖的故事。
凌光祖有一個弟弟,名叫凌耀祖,在大別山中當風水先生。這弟兄兩個,對外都號稱自己是祖傳絕學,一個掌握了祖傳的相術絕學,一個掌握了祖傳風水絕學。凌家弟兄的父親是大別山的一個普通農民,他為自己的兩個兒子起這樣的名字,是想讓他們光宗耀祖。
凌光祖的家在大別山的更深處,凌耀祖的家在大別山的山口。凌耀祖是給人家做了上門女婿。在過去,上門女婿是一種極端卑賤的身份,不是家中一貧如洗的人,誰願意讓兒子給人家做上門女婿。秦始皇當年修築萬里長城的時候,下令讓奴隸、俘虜、囚犯和上門女婿都去。可見,凌光祖家確實不是一般的窮,所以他爹才給他們兄弟倆起了這樣的名字。
凌光祖的父親是不是相術和風水雙料大師,我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是的。至今在廣大的農村,那些給人相面和給人看風水的人,一般都比較窮。人們對此的解釋是,他們只能預測別人的命運,但看不清自己的命;他們能給別人看風水,但不會看自己家的風水。然而,在今天的城市裡,風水大師非常流行,也非常富裕,公司開業在哪一天,公司選址在什麼地方,一般都會讓風水師來看。都市風水師和農村風水師的命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在凌耀祖家中,我見到了他的弟弟和弟媳。和凌光祖不一樣,凌耀祖看起來很老實,皮膚黝黑,身體粗壯,丟在村莊裡,立馬就找不到了。凌光祖的媳婦不是很漂亮,但屬於那種狐媚的女人,這種女人從骨子從骨子裡散發著一股妖氣,通俗的說法叫女人味。有了女人味的女人,不管長相如何,都會吸引男人。
凌光祖說他要回家一趟,大概來回需要半個月。這半個月裡,讓我一切聽他弟弟的。
凌光祖走後,凌耀祖指著他媳婦對我說:「這段時間裡,你要叫他姐姐,我是你哥哥,我們不是兩口子,記住了沒有。」
我點點頭說:「記住了。」
在凌耀祖家的第二天,我看到他家又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老頭,一個是老太。老頭非常精瘦,全身除過骨頭,再沒有幾兩肉。他留著稀疏的鬍鬚,鬍鬚像老鼠尾巴一樣有事沒事總會動一動。他的眼睛凹陷,兩頰無肉,讓人感到恐懼。老太卻與老頭相反,臉頰豐滿,身體飽滿,眼睛靈活,有著和她這個年齡段不相稱的皮膚。嘴邊有一顆巨大的黑痣。按照相面學中的說法,這樣的女人****。
老頭沉默寡言,老太嘰嘰喳喳,老頭落光了頭髮,老太一頭濃密的頭髮半黑半百。老頭就像癆病鬼,老太就像媒婆。
凌耀祖的媳婦讓我把這個老頭叫爹,把這個老太叫娘。我聽到老頭老太把凌耀祖的媳婦叫小喬,我不知道這是她的真名還是假名。
老頭老太和凌耀祖夫妻不是一家人,因為我看到老頭老太在開著他們夫妻的玩笑,而且那種玩笑開得非常過火,都說到了身體上的部位了,一般的長輩,誰會在晚輩面前說這樣露骨的話?但是,他們卻像一家人一樣,看起來很默契,即使誰也不張口,氣氛也不會尷尬。我不明白他們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他們家為什麼突然會來這麼多人,先是我和凌光祖來了,後是老頭老太來了。在這個偏遠的鄉村裡,平時難得見到一張生面孔,而現在,這麼多人聚集在凌耀祖家低矮的房屋裡,總讓人感覺到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當天中午,吃過午飯後,我們就出發了,向著大別山深處走去。
我們要去哪裡,我不知道。我們一行五個人,那四個人中,也就凌耀祖看著老實可靠,我就問他我們要去哪裡,他搖搖手說:「我也不知道。你只管跟著走就行了。」
我心想,既然你都不知道要去哪裡,你還跟著走什麼呀。可是,凌光祖離開了,我走投無路,也只能跟著他們走。
大別山陡峭難行,山路崎嶇盤旋,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路,需要攀著葛籐才能夠走上去。在這裡,一座村莊距離一座村莊足有幾十里路,有的時候攀上了一座山頂,心想著能夠喝口水吃口乾糧,可是走進村莊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村莊早就荒廢了,只有烏鴉落在破敗的屋樑上嘎嘎尖叫;有時候遠遠望見山下有人在晾曬糧食,走過去後才發現,整座村莊只有一兩戶人。
走在這樣的山路上非常枯燥,但是春天來了,山中的青草開始泛綠,粉紅色的杏花已經開放,天空中有了燕子翻飛的身影,空氣中也氤氳著一種泥土甦醒過來的芳香。
走在這樣的山路上,我權當遊山玩水。
黃昏來臨的時候,我們看到了一座村莊,這座村莊叫石頭崖,有二三十戶人家,不過都居住得很分散,七零八落,像隨處丟棄的一堆石子。在大別山裡,這已經是比較大的村莊了。
我們走近村莊的時候,就看到田地裡有一個手持鐵掀翻地的小伙子。小伙子從第一眼看到小喬,眼睛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她。小喬故意走得風擺楊柳,搖擺著豐腴的屁股,每走幾步,就對著小伙子粲然一笑,用勾魂的眼睛把小伙子電一下。小伙子也像遭受電擊一樣癡癡地站立著,我看到一滴光亮的口水從他的嘴邊滑落,落在了他新翻的土地上,但是他渾然不覺。
聽人說,色鬼見到漂亮女人會流口水。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來傳說是真的。
我們走到了村口,看著散佈在斜坡上的村莊,不知道該去哪家投宿。
小喬走到了那個小伙子面前,那個小伙子面容僵硬,連怎麼笑都不會了,只是癡癡地看著越走越近的小喬。小喬問:「你家能住宿嗎?」
小伙子突然反應過來,趕緊說:「能,能。」
小喬問:「你家有幾間房?」
小伙子這才反應過來,他滿臉都是笑容,卑躬屈膝地說:「兩間,兩間。」
小喬落落大方地說:「那帶我去你家啊。」
小伙子說:「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