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真正的緣 文 / 蒼槿
冷真一步步拾級而上.環顧一花一木.沒有一絲變化.手依舊被南澤握住.柔.卻掙不脫.她慣性地不再作努力.只問.「這是真的瑾萊.」
黑袍衣角曳過階梯.帶起「窸窣」的輕微響動.南澤垂眼看她.「是真的.不過.你看不到家人.因為我為他們置換了一個虛景.就像在引痕殿房中一樣.」
冷真想起.三日前.楚赤暝急切地在虛境中喚他.憤怒而無奈.再是十二日之後.南澤出境.後果不知會有多不堪.她一時茫然.心中隱隱擔憂.
瀾雪閣後院.第五扇屏風已經繪好.細膩的畫風中透出一股大氣.微風陣陣.墨香沁鼻.她不由得猜測楚赤暝是否就坐在紫荊木下的桌旁.把盞觀賞.念著她.
南澤幽幽道.「今日蟠桃盛會.他不在的.」
冷真猶豫了一下.道.「你已經打不過他了.趁他不在.額.沒有守株待兔.讓我留在瑾萊吧.你先避避.等仙力恢復了再出現.」
南澤凝眉看她.「你當我是懦夫.」頓了頓又道.「我就知道.回到瑾萊.你定然不願走了.」
冷真揣測.南澤這般強硬.定然吃軟的.她嚥下一口口水.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仰首.水汪澄澈的眸子注視他.以糯到足以使人化作一堆泥的童音道.「叔叔.讓我留在家吧.這裡才是冷真應該待的地方呢.」
南澤怔了怔.她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他已將她抱起.在她耳邊沉聲道.「叔叔要你.」
蟠桃盛會進行了兩個多時辰.已經意盡闌珊.
「啪嗒.」一聲輕響.餘光似乎掃到一點嫣紅的顏色.楚赤暝唇邊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搖搖頭.將舉起的瑤釀一口飲下.放下杯盞.道.「龍王大仙畢竟是有妻室的人.怎會被色迷了心竅.」
左邊正是澳若海龍王任衿.一聽此言.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匆匆撩起袖子擦掉案上的鼻血.又拭了拭鼻下.低聲道.「是那鏡傾仙子實在太美了.咳咳.我只是一時走了神.可千萬不要告訴內人啊.不然玉璽又要被她拿去摔了.」
楚赤暝抬眼看向瑤池.只一瞬間.鏡傾仙子微顰展笑顏.彷彿春風吹散漣漪.淺雪初化.雖盛會已經到了尾聲.舞仙皆有些倦怠.她卻舞若開始時.長袖纖蛇纏柳般逶迤飛揚.空氣被撩動若隱雪回風.靈動清新.眾生皆寂.裸足一一點過荷尖.眉間的硃砂嫣紅似血.與波光盈盈的眼眸一道凝視他.
他皺眉倒下一杯酒.飲下.苦味在口中漾開.若非鏡傾一直幽閉在月孤域.早些對他如此.她或許會成為他的懷中人.只是.他不愛則已.一旦愛上便是永遠.山無稜.至死不渝.
此生有冷真.夫復何求.
王母悠悠讚道.「今年的蟠桃盛會雖少了龍三太子.但鏡傾仙子傾倒眾生的舞姿.彌補了這一個缺憾.眾仙賞得是怡心悅目啊.說罷.鏡傾.你想要個什麼賞賜.」
鏡傾立於荷尖.斂襟施了一個禮.似乎猶豫了一下.道.「鏡傾想.想要離開月孤域.」一雙明鏡般的眸子仔細辨著王母的神色.
珞瑤手中的紫紋細核桃已經變成了一個光溜溜的核.表情漠然.眼中卻有些莫測.
冷真的這一場糾葛.不知鏡傾牽扯進來又是什麼樣的局面.楚赤暝對冷真執著專一.正因為如此.事情才會更加複雜.
不過.鏡傾仙子很聰明.她沒有直接請求王母賜婚.令楚赤暝厭惡.利於今後有機會步步深入.比妙郁要高明許多.
楚赤暝眉頭狠狠一蹙.他知道女人一旦糾纏.定然十分麻煩.難不成.走了溫良玥.來了鏡傾麼.
王母點頭道.「月孤域冷清空寂.你一留就是幾萬年.無依無靠.心事無所訴.可真是為難了.既然不慣.便回到西宮別院吧.」
鏡傾眸光漾爍.掃過楚赤暝平靜的臉龐.情不自禁地跪下.施了一個重禮.「謝王母娘娘.鏡傾來生結草啣環.必當厚報.」
座上的仙人們都不由得怔了怔.
王母娘娘歎息一聲.「要是知道你如此渴望出月孤域.本宮定會早早了了你這一樁心願.眾仙還以為你是真的將月孤域當作棲身之所呢.」
鏡傾歉聲道.「是鏡傾耐不住冷清.也盼著時常與諸仙擊箸談笑.合樂而歌.過悠然的日子.」
卻不料.此一出.才是劫難的真正開始.從未有一天日子是悠然.
可算是挨到蟠桃盛會結束.楚赤暝與珞瑤一道下六海千山去.鏡傾並沒有跟隨.而是去了西宮別院打點.末了時.王母藹聲問在座的仙人可有對月孤域感興趣的.大家都低了頭.作一番倒酒欲飲的模樣.王母只好命鏡傾仍管轄月孤域.只不過許她任意出入的自由.
楚喻曼珠華.赤焰比桃花.只作今世暝.下生別相眷.
腦海中不斷跳出桃林中撞到的那一首詩.楚赤暝神色很是黯然.並非說他對鏡傾動了心.只是天定的緣分在蟠桃園中從未出過差錯.恰恰遇到命中的那人表了意.一向是雙雙修成仙侶.鶼蝶情深.悠然快活.羨煞旁人.
冷真才是他的緣.他為何卻又看到鏡傾贈的情詩.
難不成.上天為他安排了兩段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鏡傾那一份.他不要.他會竭盡所能.毀掉.不留餘地.
一種猜測在心中一閃而過.他不由得一驚.不.絕對不可能.不可能……
冷真還在辰沐海.被南澤強佔著.楚赤暝閉上眼睛.拳頭猛地一攥.微微顫抖.
恨.恨欲狂.卻又不得不讓自己保持理智.
亂.特別亂.他分明預感到.天宮月老是在與他作對.
白雲不疾不徐地飄向六海千山.珞瑤道.「再是十二天.冷真便能出虛實幻境.她不過是人間十三歲的模樣.龍三太子也算有德之人.斷不會對她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楚仙君不必太過憂心.至於鏡傾.躲著些便是了.」
楚赤暝苦澀一笑.「珞瑤仙子先行一步罷.我去辦些事.」
紅衣翩然一展.驚鴻般掠起.人已抵了天緣.彷彿一點硃砂.鑲嵌在朗朗蒼穹.轉瞬消隱.無影無蹤.
由楚赤暝御的雲在半空停住.珞瑤微皺眉頭思忖.輕輕一歎.含著無限惋惜的意味.
絕非只因冷真命素正對藍色紫陽花.她有一種預感.楚赤暝怕是做不得瑾萊仙山女婿的.
彷彿有更深的緣由在操縱著一切.
月老正繞有興致地透過堪界鏡觀天下天宮十八域以及塵世男女.案上置一本婚姻簿.一玉簍子的赤繩.有的已經相互纏結在一起.
寬敞的殿門霍然映入一派火紅的顏色.月老迅速將堪界鏡關掉.匆匆起身.那人移形換影般.很快便到了眼前.
「楚.楚赤暝仙君…….」
月老疑惑又驚訝.不知來人何意.再看楚赤暝的臉色.心中更加不安.
楚赤暝的目光落在厚厚的簿上.淡淡道.「無非是想看看.我的那一段姻緣.」
月老情緒稍微平甫.抱拳鄭重道.「無論是仙界.抑或人間.姻緣皆是不可洩露的天機.不過.見著楚仙君如此急切.老身倒是可以透出半分.」
楚赤暝抬眼看他.「噢.」
月老打了一個「請」的手勢.將他引向大殿旁側落座.又命仙鬟呈上茶水.有些欣慰地道.「此處雖不宜打擾.但楚仙君也來得正是時候.仙君的那一段姻緣.已經開始有預兆了.」
開始有預兆.什麼叫做開始有預兆.……
楚赤暝手一抖.幾滴滾燙的茶水濺出盞外.
月老暗自高興.陰霾一掃而光.楚仙君這是激動不能自己了呵.
卻聽得克制低沉的問話.「所謂的開始.是不是始於十年前.仙人一生長達幾十萬年.即便是已經進行了百年.千年.也可說是剛開始的.」
月老不解.「楚仙君恐是誤會了.仙君是個心思縝密的人.這幾日應該可以判斷得了.況且預示的那一段緣分已經很明顯.」
「彭.」
杯盞重重地落到案上.杯壁倏而延伸開無數裂縫.涓細的茶水滲出杯外.
侍茶的仙鬟低呼一聲.後退一步.
月老落下的心再度提起.上下忐忑.「不知老身的話.是否得罪了楚仙君.」
身軀霍然挺立.紅衣忽地張鼓而起.邪魅的風姿卓然絕世.只是殺死濃烈.仙霧源源不斷地湧向前方.赤狐仙君死死盯著童顏鶴髮的老者.一字一頓.「是你.安排的這一場姻緣.」
月老渾身輕輕一抖.在灼灼逼人的目光中難以逃遁.小心翼翼地回.「大千世界.不少姻緣確實由老身牽線.但也有一部分冥冥之中已形成定數.老身只負責記載在姻緣簿中.楚仙君的情形.正是後一種.」
楚赤暝心口一疼.手向月老伸出.「姻緣簿.」
月老又惶恐又為難地道.「楚仙君可是不滿意這一樁姻緣.但既已命定.便只有接受.逆命而行.恐會傷人傷己啊.」
楚赤暝踉蹌一步.另一隻手按住胸膛.嘴角沁出一絲鮮血.彷彿是已強忍許久.忽然折向.扣住月老的脖頸.「將你方才化掉的姻緣簿給我看看.」
仙鬟尖叫一聲.匆匆跑向殿外.楚赤暝指尖一點流光掠出.纖細裊娜的身軀登時倒了下去.
威脅上仙.觸犯天條.該承受什麼懲罰.他心中最清楚不過.然而.他什麼也不管了.冷真是他的.只有冷真是他的.雖未過門.已是伉儷情深.憑什麼要把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跟他扯在一起.
月老瑟瑟發抖.「天機不可洩露.望楚仙君多多體諒.好生珍重這一段命定的緣分.一般而言.命定的緣要比由老身牽線的要合適許多.兩人也最為般配.只要楚仙君了結心中糾葛.便會擁有一段羨煞蒼生的姻緣.」
楚赤暝心在滴血.手一緊.「姻緣簿.」
月老雙腿幾乎站立不住.蒼白著臉.「那……那好.不過仙君看了.須得服下限遺丸.忘了入眼的內容.」
楚赤暝雙目有些赤紅.嘴角流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