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兩百五十章 爭分奪妙,不及辭別 文 / 剎時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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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國公府落英堂,書房之內,兩人隔案。
「三叔如何看待今日殿議?」虞渢一身紫錦公服,顯然辭宮之後,還不及回府更衣,就與蘇轢來了落英堂議事。
「大有蹊蹺,但當中隱情,卻讓人摸不到半分頭緒。」蘇轢懼熱,將衣襟微敞,一手大搖折扇,額頭上亮晃晃地一片汗跡。
「以秦相之城府,若是與此事無涉,當見金相慌亂,畏懼三叔做這個欽差,必然會持大力支持,可是,今日出面阻撓之人,偏偏卻是陳英。」虞渢淺笑:「三叔且想,金相可不可能瞞下災報,而不被秦相察覺。」
「這不可能。」蘇轢搖頭:「且不論動機,就算童緯義是金相黨羽,得知災情後有心隱瞞,私藏奏章,可那兩名知事,其中一個卻是秦相的親信,收發上下文移必須由兩人同時記錄,又各有備案,其中一人若刪減備案,必會與另一個之記錄有所出入,兩相作比,當即事漏,怎會查不到痕跡?」
「因此,這事應當是金、秦二相聯手而為,或者說,是一方主導,另一方故作不察,暗下協作,輔證即是,當三叔自薦,金、秦二相竟然都心懷憂懼,破天荒的『政見合一』了一回,看來我讓三叔出面試探,大有效果。」
蘇轢手中折扇不停,好一刻沉思,卻依然不明所以:「我實在想不通,郫南、湯縣水患關係什麼大事,竟然讓水火不容的兩相『握手言和』?心有靈犀地合作了這一把,要論來,這災情也不算嚴重,死傷共才十餘人,不過是廢些賑災銀糧,算不得大,難道區區兩縣堤防修繕的銀兩,值得一國兩相聯手貪昧了不成?」
虞渢失笑:「當然不會如此簡單,金相再是貪財,還不至為了縣城堤防修繕那點銀子動心,並不惜隱瞞地方奏章,豈不是冒著死罪的風險,去偷田中白菜?但這其中原因,我一時也還沒有頭緒,總得到了并州才能從頭察來。」
蘇轢卻不無擔憂:「這事只怕大有蹊蹺,世子此行,甚有風險,還得當心。」
「故而,我才求了聖上,將羽林衛借我一用。」虞渢說道:「但小姑姑尚在孕中,卻讓他們夫妻分離,倒是我對不住了。」
原來年前,聖上便調了在禮部磨練多時的賈文祥「棄筆從戎」,任了左翊衛中郎將,這回虞渢前往并州,因要押送戶部撥下的賑災銀糧,聖上特地讓天子親兵羽林衛護送,由賈文祥為領,助虞渢在并州行事方便,護他安危。而蘇漣六月才被診出喜脈,關於這事,虞渢自然是聽旖景念叨出來的。
「漣妹是『江湖俠女』,才沒這些兒女情長,世子大可放心。」蘇轢大笑:「對了,母親托我轉交一物。」笑罷,蘇轢起身,打開書案邊上的一個矮腳檀櫃,取出一枚出入令來,交給虞渢:「并州是母親的食邑,在州城裡有處行邸,那知州施德既是金相親信,他的官邸世子還是別住的好,憑著這出入令,世子且暫住并州公主府方才妥當。」
虞渢便不客套,接了出入令:「因災情危急,我當立即動身,便不與姑祖母當面道謝,有勞三叔代轉感激之情。」
蘇轢拍了拍虞渢的肩頭,眉眼間儘是笑意:「世子還與咱們見外?對了,世子遠行在即,是否順道與景兒作辭?母親那頭我倒能代為轉告,只景丫頭這邊……」
虞渢:……
見蘇轢別有深意地握拳暗笑,虞渢無奈:「不過短別,轉眼重逢,又何須專程作別。」
委實不是他不想,但事情遠比天子與蘇轢想像的要急切,虞渢深知,放晴只是短暫數日,接下來又會連場暴雨,必須得搶在汛情洶湧之前,察明遭至水患的原因,才能避免災難,一旦下雨,行程必受耽擱,且他還要去喬縣一趟,說服喬寄眾援手,才更有把握。
一刻都耽擱不得。
當即告辭回府,虞渢先是令人聯絡江漢——因他曾受劇毒侵體,每月尚要依賴施針才能緩解臟腑寒氣,往常都是依賴羅紋,但這回是領欽差之務往外郡,身邊帶個丫鬟有些不便,故而,且只好帶上江漢。
哪知灰渡去了一趟江家,竟撲了個空。
自從此年春節,江漢歸來錦陽,竟一掃從前不羈的性情,在京都停留了半載,灰渡原本以為江漢必在江家,豈知去了才聽說江漢已多日未歸。
虞渢稍一沉吟,便囑咐灰渡:「去千嬈閣吧,他應該在那兒。」
灰渡大是疑惑——這是為何?難道江漢竟然染了紈褲習氣,愛好起尋歡作樂來?半信半疑地去了,結果正如虞渢所料!
灰渡不免對羅紋大是同情,那姑娘心心唸唸地,還盼望著江漢將她娶過門去,卻不曾想……
而千嬈閣裡,某一處包廂,滿桌佳餚陳案,又有兩人正在把酒言歡。
一個是建寧候府黃二爺,一個是鎮國將軍虞棟。
說的,卻也正是今日殿議之事。
「聖上令虞渢為欽差,去并州行事,可見對他之信重,可他一個尚未及冠又弱質彬彬的少年,當真能有這樣的本事,不負聖命?」虞棟今日也曾參與殿議,眼見虞渢受天子重用,憂心之餘,自然滿是不甘,出宮巧遇黃二爺,便被拉來了千嬈閣,幾杯美酒一灌,話就有些多了。
黃二爺不以為然:「您管他負不負聖命呢,就算沒有此行,聖上對世子的信重難道就會減少幾分,並且,將軍您聽我一句,別小看了你那府上的世子,聽我主子聲稱,他可是大有城府。」
虞棟冷笑:「二爺你常將主子掛在嘴上,卻又不肯明言身份,豈不是信不過我?」
「欲成大事,當要謹慎,主子若覺時機到時,自會親自與將軍會面,將軍何必以言語相激。」黃二爺堆起一臉的諂媚,仰首一盞飲盡,回味無窮地咂嘴:「不過并州之事,不像表面上那般簡單,楚王世子這回,若是察不出什麼反而還好,若真察明真相……」黃二爺冷笑數聲:「漏子可捅得不小,能不能平安無事歸來還是兩說呢。」
虞棟聞言,手掌一緊,險些沒將酒杯握碎,迫不及待地追問仔細。
黃二爺便將所知隱情細訴,末了加上一句:「要說這事,知情者也不在少數,不過忌憚著那些個得利的勳貴與世家,不敢言談而已,將軍為宗親,當然不知這其中的好處,便是衛國公府諸人,本不貪利,自然沒人敢遊說他們投機,這才瞞在鼓裡,可若世子真有手段,察明真相也並非難事。」
虞棟倒不覺那真相如何悚人聽聞,但聽說事涉多門權貴之利,倒極為興災樂禍:「如此一來,虞渢這回可是惹火燒身,他若一意要為民請命,在天子駕前立功,必會陷金相於危機,便是秦相……我這才咂摸過來,為何兩縣洪澇有人隱瞞不報……金相的手段可是狠辣果決,也許不用我動手,虞渢當真會活不及冠了。」
當下大是開懷,與黃二爺好一番推杯換盞,興致更添幾成,黃二爺趁熱打鐵,又開始遊說:「當投明主之事,將軍可曾有了決斷?」
虞棟卻是沉沉一笑:「二爺才說,欲成大事,當要謹慎,這牽涉儲位更迭,我自是不能輕斷,還得看看情形。」心裡打算的卻是,假若虞渢這回當真沒命歸京,他便可坐享其成,又何需涉險?若是虞洲襲了王位,將來無論龍椅上是哪位皇子,只要還是虞姓江山,他們一家便能坐享富貴,再無不甘。
黃二爺也能估摸出虞棟的「算盤」,自不說破,卻暗下一哂:這天下哪有不勞而獲的美事,鎮國將軍也太天真了些,且當楚王世子是無能之輩,殊不知倘若真是如此,又何得聖上信重?雖然此行甚險,可聖上竟然派了羽林衛護持,那些勳貴、世家即使貪得無厭,只怕也不敢輕舉妄動的,自己隨口一說,原是想哄他開心,不想他還真聽進耳去。
難怪那位貴人嘲諷虞棟父子,僅憑這些手段,就想謀奪王位,委實異想天開。
又說旖景——
傍晚時就聽說了虞渢身負皇命,往并州一事,雖然心裡不無擔憂,可想著他這一行,便能挽救并州數萬無辜性命,又隱隱有些驕傲,思維一忽天馬行空,突然醒悟過來,假若世子能察明水患真相,避免天災,瘟疫就不會發生,她手裡數萬兩銀購入的黃花蒿……
這要在藥鋪裡賣到哪年哪月,才能回本?
一時又煩惱起來,茶飯不思。
晚間上榻安歇時,又再想起虞渢也曾經說過,他購入的黃花蒿比之更為大量。
旖景淚流滿面,看來,不久的將來,他們倆都得落個沿街兜售草藥的「下場」,腦子裡忽然出現極具喜感的畫面——風度翩翩的男子,與明媚鮮妍的淑女,攜手於各大藥鋪遊說藥商們收購黃花蒿,威逼利誘,或者還得動用「美色」……
某人踡著身子,纏著錦被,笑得險些斷氣。
及到次日,旖景十分慚愧地與祖母提說這事:「同濟大師所言不差,果然發生了水患,可渢哥哥既然領命前往,必然能察明實情,避免天災,祖母,咱們手上這麼多黃花蒿……」
大長公主滿面平靜:「我起初就想,假若同濟所言為虛,不過就賠些錢銀,就算所言為真,這些黃花蒿我也打算直接用來賑災,分文不取,畢竟人命為重,算不得什麼。」
旖景:……
好吧,她承認,與豪氣干雲的祖母一比,她還真就是個守財奴,鐵公雞。
但大長公主轉而又是一句:「不過,當我的景丫頭出閣,帶著這麼多藥草為嫁妝,也當真是有些……」
豈止喜感兩字能夠形容。
旖景不無歉意地想,祖母呀,或許,可能,咱們家收的聘禮,會是更多的黃花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