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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兩百四十章 闌珊之處,曾住何人 文 / 剎時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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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鞋蓮步下,是漢白玉宮磚寂靜地延伸,花木扶疏裡,有黃鶯翠鳥纏綿地呢喃,斜陽有若畫筆,沾染了霞光為墨,勾勒出飛簷翹角精緻的輪廓,且行且四顧,旖景心情正是雀躍,雖說時常入宮,但從前卻沒有機會來乾明宮這般「莊嚴肅穆」之地,可是,讓她雀躍的原因當然不是這個。

    從穿堂而過,路經漫長的廊廡,才到了位於南蕪的御書房,殘陽殷紅,從正殿的金黃琉璃重簷廡頂傾瀉下來,遠遠地瀰漫至人的腳下,又斜刺入一角,到三交六菱門扇的敞開處,仿若劍氣,將金磚的沉晦穿透。

    書房裡有內侍迎出,好奇地打量著旖景,一時拿不準這貴女的身份。

    「詹公公好。」如姑姑上前,微微屈膝一禮。

    內侍連忙回禮,他雖是天子近侍,可對慈安宮太后身邊的人兒,還是不敢拿大的。

    「這位是衛國公府的五娘,來轉交聖諭與世子。」如姑姑又說。

    旖景且等著內侍將她恭敬迎入了,不想等了數息,卻不聞內侍言語,只呆怔在面前,用一雙略微有些浮腫的眼睛,對她好一陣滿是驚喜的打量。

    旖景孤疑地看向如姑姑,卻見如姑姑笑而不語。

    那內侍愣怔數息之後,嗓子裡才發出了尖細的慨歎:「多年少不見了,五娘都長成大姑娘了,應是認不得老奴,隔了十年了吧,那時五娘才四歲呢,就跟著公主隨駕去承河狩獵,當時五娘可是最喜歡老奴的,坐在老奴肩上不肯下來,就連先帝都沒了法子,老國公也束手無策……」

    這一段糗事,旖景曾聽祖母說起,當年她將先帝身邊的總管內侍當馬騎,硬是要讓詹總管馱著她去追兔子……

    「那時年幼無知,請阿翁包涵。」旖景依稀記得,她是將詹公公稱為阿翁的。

    「五娘尚還記得老奴。」詹總管老懷安慰,這才一側身,領著旖景入內:「世子正在次間。」

    旖景隨著內侍步入御書房,轉往左側次間,但見靠壁一列齊整整的隔層高架,碼著卷帛錦冊,高架對面東壁,卻設著一張短榻,鋪著紫錦團花坐墊,榻畔豎著花架,地上座著雕花香爐,卻是空無一人。

    「世子在隔扇裡頭。」詹公公動了動手裡的拂塵,往幾扇雕稜一指,笑著說道:「五娘進去吧,老奴在外頭候著。」

    旖景猜測,這處看著卻不像聖上往常接見外臣之處,應是臣子候詔的地方,隔扇之後等閒人應是不能擅入的,莫非就是中書舍人們的辦公場所?

    如姑姑也遞上了提盒,笑著說道:「我便先回慈安宮,五娘稍後事了,還請詹公公遣名宮女送回。」

    詹總管更加「會意」,便將旖景暫且置之不顧,折身送如姑姑出去。

    旖景推開折扇,迎面又是一列高架,與兩案並列的書案,上頭碼著折子,擺著鎮紙、筆墨等物,雍榮的空間裡瀰漫著紙墨清香,與龍涎香的濃郁氣息,卻還是空無一人。

    再一側身,方才看見東側隔扇下的書案之後,一身紫錦公服,髮帶紫金冠的少年正剛抬眸,手裡還懸著支狼毫筆,略咪著一雙纖長的眼角,露出淺淺的訝異之色。

    虞渢在驀然的一息,的確以為眼前帶笑俏立的少女,是自己腦中幻化出來的虛像。

    直到「虛像」到了眼前,將一個小巧的描花嵌寶單柄提盒,放到他替天子擬詔的書案上。

    「虛像」還伸出小手,在他眼前輕晃。

    海棠袖裡散發的玉蘭幽香,勝過了龍涎香厚重的馥郁,肆無忌憚地侵犯入他的鼻端。

    虞渢輕輕一歎,視若無睹般垂眸,依然奮筆疾書,似乎低聲咕噥了一句:「眼花了。」

    旖景愕然。

    卻見某人唇角輕揚,才恍悟自己又被捉弄了。

    「虛像」清了清嗓子,肅顏脆聲:「楚王世子虞渢聽諭……」

    當見紫袖微挽處,露出的手腕略微一滯,終是擱筆,虞渢有條不紊的放下衣袖,撫了撫身上並無褶皺的紫錦團花長袍,略一躬身,擺出的倒是聽諭的姿態,不過眼角眉梢卻沒有半分肅意。

    「聖上口諭,令世子將折上所書,加於詔令。」旖景這才拿出天子早前所書,公事公辦地呈上。

    虞渢瞧見旖景手中之物,恰是天家御用的函封,這才有了幾分慎重,雙手欲接,卻見旖景又往回一收,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無奈之下,說的卻不是「遵旨」——「別鬧了,正事要緊。」

    旖景:!!!

    「世子,我可是奉了御命前來……」旖景正扯著虎皮做大旗呢,卻忽被人修長的手臂一繞,促不及防就陷入了染著墨香的懷抱,再沒了「御使」的底氣,焦急得跺腳:「渢哥哥,這可是在御書房!」

    「御書房裡,才不會有人打擾。」虞渢低笑,卻在輕輕一摟之後,還是放開了手臂,只拿過旖景手中的函封,拆開細看。

    旖景臉上的炙熱還未消盡,咬唇抬眸,卻見虞渢看了聖上手書之後,卻是滿面無可奈何哭笑不得的神情。

    「御使大人,聖上真讓微臣將函中所書添寫於詔?」

    旖景心下大詫,從虞渢手中奪過那一頁宣紙,愣怔當場——

    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自多情,閒苔院落門空掩,斜陽欄杆人自憑。

    這分明是崔殷功的詩句!

    「聖上竟然……」旖景無語。

    「莫非五妹妹在聖駕前表露出牽掛之意,聖上這才找了個借口,許了你來御書房探班?」渢哥哥淺笑數聲,握拳掩唇。

    五妹妹大惱:「我才沒有……」

    「旖景……」虞渢卻逼近一步,再次將紅透了面頰的某人攬入懷中,稍帶冷意的唇角,貼近她的香鬢:「正月一別,數月不見,你可安好?」

    早前相見,還是在白沙渡頭,然後兩人各自忙碌,真的有百日不曾相見了。

    虞渢卻不待旖景回應,已經放開了她,這才看向與「指點江山」「書詔施令」的公案極不相稱的那個精巧華美的提盒:「那又是什麼?」

    「是太后娘娘賜下的甜點。」旖景猜測道:「晚膳之後,甜點裡有一道酥酪櫻桃,太后娘娘甚是歡喜,應是那個了。」便想揭開提盒,卻被虞渢阻止。

    「別在這處,我且領你去那閒苔院落處,斜陽憑欄。」

    ——

    旖景也算是曾經在皇宮裡「橫行」一時,騎著內務總管追兔子的「跋扈少女」,也時常入宮小住,與不少內侍宮女都有深交,可當她跟著虞渢彎彎繞繞,從乾明宮往北,進入名為「闌珊處」的庭苑時,眼看著這一處花木扶疏,桃李艷麗,迎春繞牆,庭台樓閣極盡華美,朱漆畫棟不染微塵,滿池清波泛漪,遠照天邊雲霞,鶯聲翅響繞耳,卻是一庭清寂。

    免不得大感詫異:「這是什麼地方?不像住著人的情形,卻更不似荒置之所,闌珊處,我竟然從沒聽說宮裡還有這樣的所在。」

    「這一處庭苑,甚至比坤仁宮更接近乾明宮。」虞渢看見花樹下,一張石桌潔淨無塵,將盛著甜點的提盒放置在上,卻牽著旖景到了清波之畔,兩人並肩而立,沐浴在斜陽殘照裡。

    「剛才見院外門匾上的字跡,似是聖上親手所書。」旖景又說。

    「不錯,我早就瞧出來了。」虞渢輕笑:「十歲之前,我也常有在宮裡小住的時候,當時聖上還是太子,在東宮裡,有一處庭苑,似乎與這裡佈景極為相似,而這一處,想是聖上按舊景佈置,有時候聖上召我議事,也是常來這裡。」

    天子總有些時候,會在「闌珊處」獨處,不知是在懷念哪個讓他驀然回首之人。

    「想不到宮廷之中,還真有閒苔院落門空掩的地方。」旖景一笑:「渢哥哥,我打聽得一些事情。」

    虞渢見旖景忽然滿面嚴肅,輕一挑眉。

    說的卻是當日三皇子對東宮的「知無不言」。

    旖景抖露出太子「重情」,唯太子妃是從的「宮闈秘事」,卻見虞渢毫不訝異,心中大奇:「渢哥哥難道早知了這事?那麼難道也知太子妃頗有遠見,插手政事,連這一回南浙官吏擢選,都是出自她的主意?」

    虞渢蹙眉:「五妹妹,事關儲位,這話不可對旁人再提,包括姑祖母與衛國公。」

    「渢哥哥早知此事,莫非是在東宮安排了耳目?」旖景壓低了聲音,很是緊張。

    假若真是如此,未免太過危險,就算再得聖上信重,一旦窺探東宮之行被察覺,只怕……

    「我並沒有行險。」虞渢略做解釋,見旖景依然不信,眼睛裡儘是擔憂,只好說得詳細一些:「不過是在四皇子府,安排了人。」

    「這麼說,四皇子在東宮……」旖景當即明瞭,暗忖這也不算什麼,三皇子既然能在東宮安插耳目,四皇子想來也早有謀算,這時方才體會過來虞渢另半句話的「險要」之處,不由握緊了指掌:「渢哥哥剛才說,這事涉及儲位?」

    虞渢點了點頭,見旖景緊張,又握了她的手,輕輕一歎:「太子對太子妃傾心原本與政局無干,可與太子妃相比,太子無論政見,還是性情,都顯得弱勢……若是平常貴族公候之家也還罷了,可是儲君如此,卻是隱患,將來若得繼大位……往輕裡說,也會重用外戚,有大權旁落之憂。」

    往重裡說,甚至有可能縱容後宮干政!

    旖景明白過來:「假若被朝臣們知道太子唯太子妃是從,並放任太子妃插手政事,只怕會有易儲之諫……可是,這事既然已被四皇子得知……」

    不僅僅四皇子,三皇子也是心知肚明,太子之位,委實有些風雨飄搖。

    「聖上頗重嫡庶,不致輕動易儲之念,可太子卻並無治國平政之能,只怕將來……」諸子爭儲是在所難免。

    虞渢見旖景沉默,甚是煩惱的模樣,這才輕輕一笑:「五妹妹是擔心若生變故,會涉及衛國公府?」

    旖景悶悶地點頭:「不過既然是注定發生的事,擔心也是無用,想來父親心裡也有計較。」

    「自然一切遵奉聖意,才是臣子根本。」虞渢安慰道:「至少眼下,金相未除,太子之位還是穩固的。」

    提起金相,旖景卻又想起一件事來,但她接下來的說辭,卻讓虞渢苦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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