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27 錯訪 文 / 沐沐格子
洛城立行坊一所三進大宅院內,種了不少槐樹,枝繁葉茂,圓形枝蓋掛滿黑綠色的葉子,其間點綴著一串串白中透黃的花朵,像是一個大斗篷,遮住了偏西的陽光。
此時,槐花已漸漸開敗,看著樹上所剩無幾,曬得懨懨的串串槐花,岑六娘發出綿長悠遠的哀歎。
「娘子,這日頭仍盛,還是進屋避避暑氣吧?」伺候岑六娘的桂嬤嬤小聲輕語提醒。
岑六娘耷拉著腦袋,輕輕搖頭,臉上是掩不住的哀戚之色。
「娘子,想開些,這世上之事本就無法事事圓滿,放得下,才能自在。」桂嬤嬤是岑六娘的乳娘,一直跟在身邊,岑六娘所經歷的種種她最是清楚不過,所以,此時覷了眼岑六娘的神情便知她心裡頭在想什麼。
眼瞅著自己帶大的小娘子過得如此不順,心裡頭自是心疼萬分。
「嬤嬤,我自小離家長於那深宮之中。深宮裡頭女人的哀、怨、恨,我最是清楚,懂事起,我便日日想著能逃離那裡,卻不想逃出一個牢籠,卻陷入了更大的牢籠中。」岑六娘淚水滾動,悲言哀語。
「娘子,您還有著大好前程呢,待這喪期一過,求了貴妃娘娘恩典,再給尋戶好人家。」桂嬤嬤雖勸著岑六娘,但也知曉娘子今後的路更難走了,心裡頭不由跟著傷心。
自家娘子才多大,就守了寡,這剋夫的名聲總不是那麼好聽。
岑六娘苦笑:「嬤嬤不必說這事,你是知道的,除了他,我誰也不會再嫁。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會不要宋家的放妻書。」
桂嬤嬤聞言,急忙勸道:「我的好娘子哎,您可千萬別再犯糊塗,當年若不是你執念如此,也不至於會毀了那大好的婚事,最後拖了幾年才嫁給了宋三郎。」
「可是嬤嬤你也清楚,我還能尋到什麼樣的人家,若是我不守節,姑母就要我嫁給那個糟老頭。」岑六娘委屈地直抹淚。
原來,當初宋三郎墜馬而亡,宋公遷怒岑六娘,說她剋夫,又礙於岑貴妃的勢力,不能拿她如何,一氣之下,當即寫了放書,要她回籍改嫁。
此時,岑貴妃那邊本就有意拉攏朝中新貴諫議大夫俞正清。此人年近不惑,原配三年前病故,留下兩子一女,雖官居五品,卻是個清流人物,一不貪財二不好=色,家中也無美妾,在朝中口碑頗佳,甚得皇上青睞。
岑貴妃母家手握兵權,難免就有文官喜歡多嘴多舌。
皇上多疑,若是聽到關於岑氏一族不好的言論多了,那難保不起削權的心思。
所謂眾口礪金,三人成虎。岑貴妃不得不為母家和自己多打算,所以有意籠絡一些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文臣。
如此,俞正清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籠絡他最好的辦法,便是結親。
旭朝民風開放,女子死了夫君,得了夫家放書,是可以再嫁的,所以,岑貴妃又將算盤打到了岑六娘身上。
岑六娘得知此消息後,直接以守節為名拒絕。
岑貴妃雖有不滿,但當時也覺得時機尚未成熟。岑六娘才剛死了夫君,緊趕著再嫁於聲名不妥。再者,像俞正清那種老夫子似的古板人物怕一時也不能接受,此事這才擱置了。
宋公見岑六娘立志守節,也說不出什麼錯處,便讓她到洛城宋家大宅,來個眼不見為淨。
如此,既免了岑六娘盡孝之苦,也算是給了岑貴妃一個人情。
想起過往種種,岑六娘免不了心傷,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某人也住在洛城,兩人相距不過三坊,雖不得日日相見,但總算還有個盼頭。
正當岑六娘百無聊賴,思慮往事時,忽見身穿青緞半臂,白綾細折裙的小丫鬟過來稟報,說是葉府大郎遞謁拜見。
「你再說一遍!是誰?」岑六娘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回娘子,是葉府大郎前來拜見娘子。」丫鬟以為自個兒聲輕,娘子不曾聽清,便又大聲的重複了一遍。
「桂嬤嬤,大郎來了。」岑六娘欣喜萬分之餘竟有些手足無措,慌慌地拉住桂嬤嬤的手道:「嬤嬤,快扶我進屋換身衣裳。」臉上哀戚之色漸逝,粉頰飛起兩團紅暈,眉飛色舞卻又含羞帶俏道:「大郎喜歡清爽,換那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可好?」
桂嬤嬤見岑六娘高興的失了分寸,連忙拍了拍岑六娘的手背,淺笑道:「娘子莫急,這葉大郎不過是來談及香品之事,娘子無需換上正裝,隨意些就好。」
說著,眼角餘光瞥向低眉順眼的丫鬟,暗示岑六娘穩重。
岑六娘愣怔一會,隨即會意,自覺自己失態,乾咳一聲道:「晚晴,葉大郎現到何處?」
「已在落霞廳等候。」晚晴朗聲回道。
岑六娘心中大喜,臉上卻不敢再表現分毫,撫了撫鬢角,理了理衣冠,邁步就朝落霞廳走去。
越是挨近落霞廳,岑六娘的心跳就越快,當她站到門口,見到立於其間的葉大郎時,喜出望外的淚水險些就奪眶而出。
桂嬤嬤心中輕歎一聲,悄然退下,叮囑丫鬟們沒有命令,不要過去伺候。
顫顫地走進廳內,岑六娘朝著正在舉頭欣賞堂畫的葉慕賢柔聲說道:「大郎來了!」
聲音輕柔似風,目光落在葉慕賢的身上,再也移不開。
葉慕賢聞聲,連忙回身作揖行禮:「岑娘子有禮。」
岑六娘含笑說道:「大郎和我無需如此多禮,快快坐下說話。」
葉慕賢謝過坐下。
岑六娘目光隨著葉慕賢的一舉一動流轉,自個兒也沒坐於上首,只是尋了個對面的席位坐下,喜笑晏晏道:「大郎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可是我要的香品到了?」
葉慕賢低下頭,避開岑六娘灼灼目光,輕聲說道:「今日娘子去慈雲庵進香了?」
岑六娘笑道:「是葉二娘與你說的?」
「正是。阿宛還言娘子今日與她一同用齋,提及了一些往事。」葉慕賢說道。
岑六娘靜默片刻,隨即淺笑道:「大郎是在怪我嗎?」
葉慕賢猛地抬頭,盯著岑六娘道:「娘子,往事如風、煙消雲散,何苦撫今懷昔、庸人自擾!」
見岑六娘不吭聲,葉慕賢又問道:「娘子今日同阿宛說了些什麼?讓她如此不安!」
「大郎今日過來,就是為了問我同葉二娘說了什麼是嗎?」岑六娘難掩失望,聲音中有了一絲哽咽,身子也不禁往前傾。
葉慕賢皺眉抿唇,沒有回答,看著岑六娘不能自制的樣子,忽覺自己一時衝動,來到這裡,真是大大的不妥。
「娘子恕罪,我今日前來,只想告訴娘子,梅花冰片乃是上品,上品難求,今後不會再有了。」葉慕賢雖說是在說香品之事,但語氣決絕,言外之意甚明。
岑六娘心生絕望,淒聲說道:「大郎何必如此決絕,再難尋的上品也會有尋到的一日,大郎就一點機會不給我嗎?」
葉慕賢心亂如麻,一言不發,皺眉起身告辭。
「大郎!」眼看著要再一次與葉慕賢失之交臂,岑六娘不知哪來的勇氣,撲過去從背後摟住了葉慕賢。
「娘子不可,請自重。」葉慕賢大驚,慌忙去掰岑六娘的手。
「我待大郎之心,天地可鑒……」岑六娘緊抱不放,泣不成聲。
「娘子鬆手……」葉慕賢慌亂極了,眼睛不住地朝門外看去,深怕有下人過來瞧見。手則不由加大了勁,終於將岑六娘的手掰開,然後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跑去。
「大郎!」岑六娘追前幾步,終還是只能靠在門邊看著葉慕賢離去。
而那哀怨淒婉的哭喊聲則讓葉慕賢更是加快了腳步。
落荒而逃的葉慕賢此時懊悔無及,他當真是不該來的。
日頭雖開始西斜,但暑氣卻絲毫不減,洛城各坊主道兩旁的樹葉已被曬得完全沒了生氣。
葉家的青帷小車慢悠悠地行駛在白晃晃的路面上,兩個小丫鬟因薰然要躺著歇息,不得不下車步行。
馬車內,半躺著身的薰然雖然闔目不語,但表情肅穆,正認真聽著春杏與她說剛剛偷聽到的葉慕賢與鍾浦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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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小刀郡主贈送的兩個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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