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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五回 摩呼(上) 文 / 燕雲小阿摸

    這怪人的表情凝重,他頭上的兩條蛇卻很有些興致勃勃的模樣。

    大鵬依然暴躁地在清涼山的上空來回盤旋,意圖能將殺死佛奴的那個入侵之人揪出來吃掉,可每過一圈,他的速度就慢上了那麼一分,彷彿不知道自己這樣執著的搜尋是否真的有繼續下去的意義。

    「難得看到大鵬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也算是飽了眼福。」那怪人頭頂上的一條蛇嘶嘶地吐著信子說道。

    「別這麼說,小心他心情不好,拿我們的摩呼遷怒,可就不妙了。」另外一條蛇回答道,同時彎下了蛇軀,三角形的小腦袋在那怪人的面頰上蹭了蹭,很是親暱的模樣。

    「還是老二明理。」那怪人伸手摸了摸蛇頭,開口說道,「老大你也收斂一下情緒,要是被他人看出這幸災樂禍的意思,可少不得一番解釋。」

    於是那條還在興奮的蛇頭用力甩了甩身軀,似乎很是不滿的樣子,最終卻同樣趴伏了下來,耷拉在這怪人的耳朵之上,彷彿某種特異的飾品。

    ——這怪人正是清涼山那些所謂的八部天龍之中的大蟒神,名為摩呼,他頭上的那兩條蛇,本是一條雙頭蛇妖的兩個腦袋,被分開切下之後,又被弄在了同一個人的腦袋上,於是這一人兩蛇,便成就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共生關係。

    而就在摩呼與自己頭上這兩條蛇一起感歎著大鵬對於佛奴的情深意重之後,他頭上那條叫老大的蛇突然將腦袋蹭進了他的耳朵裡。

    無比輕聲的一句:「塔裡有人。」

    頓了一會似乎是在確定著什麼,又補充道:「氣息很虛弱。」

    摩呼聞言,眼睛為之一亮,卻裝作在接老二的話一樣,回答了一句:「這就對了。」

    「不過我還是有種很危險的感覺,是不是應該讓大鵬他們也一起過來?」老大那條蛇遲疑了片刻,再一次開口問道。

    摩呼卻沒有理會老大的警告,反而直接掉過頭,正欲往塔中走去。

    ——正看大鵬的熱鬧看得這麼起勁,結果塔裡有個疑似入侵之人的存在就要立刻召喚大鵬的相助,這種行為怎麼看,都是在自打耳光,自己否定了自己的能耐。

    「到底還是一條蛇,所以才會有如此可笑的提議。」摩呼心裡想著,「那入侵之人連殺夜叉和大鵬兩人,不可能毫髮無損,所以現在正是他最為虛弱的時刻,他必須要找到一個暫時的藏身之處。」

    「如果按照常理來說,我們這些護山羅漢在發現清涼山遭遇攻擊之後便該開始搜查巡邏,加強防備,自然是不會回到這些棲身的寶塔之中——這主意打得是不錯,只是卻沒想到,大鵬一個人,就可以完成這搜查巡邏的任務了。」

    「換句話說,這功勞,可是等於天上掉下來給我的。」

    「哈哈哈哈,就讓大鵬繼續傻兮兮地在天上轉圈吧,老子不奉陪了。」

    ……

    摩呼嘴角勾著笑意,踏進了自己的這座寶塔之中。

    一層層的書架,上面放著的是有些積灰的佛經,當中一個墨玉蒲團,正是摩呼日常修煉打坐之用。

    摩呼緩緩地從書架中穿過,視線依舊散漫和無所謂,然而他的注意力,卻集中在了那些書架角落的陰影之中。

    有一片影子似乎在他經過之後,微微地晃動了一下。

    摩呼沒有動作,他知道這只是一個誘敵的伎倆——老大老二那兩條蛇早已憑藉著動物的本能,察覺到了這入侵之人的所在,也就是說,這種故意弄出來的動靜,只是為了確定摩呼此人並沒有察覺到這塔中有人,確定摩呼依然處於一種放鬆的不夠警惕的狀態,確定這塔中依然是一個完美的修養隱藏之地。

    不過摩呼也沒有直奔那入侵之人的隱身所在——那個位置相當刁鑽,屬於他可以偷襲別人而別人偷襲不了他的所在,於是摩呼只能暫時壓下自己內心的衝動,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在了自己那墨玉蒲團之上,閉起了眼睛,轉眼便已入定。

    蛇沒有眼皮,所以老大老二這兩條蛇雖然在摩呼的腦袋上盤成了兩坨,兩雙眼睛卻依然閃閃發亮。

    隨著時間流逝,外面天色甚至漸漸地開始明亮,一動不動的摩呼看起來似乎就可以與那入侵之人繼續和平相處下去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單烏輕聲地歎了一口氣,從頂樑上跳了下來,散開了身上遮蔽的黑霧,舉步走到了摩呼的身前:「我知道你發現我了。」

    摩呼聞言,睜開了眼睛,狡黠一笑,心裡卻有些吃驚於單烏出現的時機。

    「你不動手,也不召喚幫手,卻將這座塔完全封閉,看起來是不想讓人知道這裡面即將發生什麼——你是想與我說些什麼?還是打算靠你自己就解決了我?」單烏直接開口問道,兩隻手攏在袖子裡,似乎正摩挲著什麼,他的臉色有些慘白,印堂發黑,顯然是一副靈力消耗過度的模樣。

    ——單烏歎氣並出現的時機,剛好就是摩呼將這座塔完全封閉的時刻,沒有早一分,也沒有晚一分,彷彿早就等著這個可以與摩呼單獨說話而不會驚動他人的機會。

    「如果你能給予我足夠的好處,我不介意選擇前者。」摩呼有些謹慎了起來,卻同時有了一分期待,畢竟一個人為了買命,是真的可以付出足夠大的代價的。

    「如果我能替你切下你頭上的這兩條蛇,並且讓你徹底恢復成一個正常人的模樣呢?」單烏歪著腦袋問道,似乎對摩呼頭上的那兩條如今已經伸直了身軀對著他齜牙咧嘴的蛇頗有興趣——這樣的摩呼看起來就彷彿一隻揮舞著觸鬚的蟑螂一般。

    而單烏此刻提出的這句疑問,其實並不是他自己的急智——在上清涼山之前,同舟曾經對單烏說過的那些護山羅漢身上的弱點,正包括了他們對於生而為人之時的記憶,或者說因此而具備的嚮往成為人的一顆心。

    如今單烏找到了機會,自然就揪著這痛處問了起來。

    於是場間突然就出現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寂靜,別說摩呼的呼吸在聽到這句話後停滯了那麼一下,就是他頭頂上那兩條蛇,也為此而僵硬了身軀,吐信子吐了一半,就再也縮不回去了。

    「你遲疑了,你居然心動了?」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那條叫老大的蛇,它幾乎是立即回轉了身形,將自己的腦袋懸在了摩呼的眼前,與他直直對視,「你居然真的想要拋棄我們?想要我們死?」

    「不,我沒想讓你們死,我只是想這樣或許能夠給你們自由……」摩呼在老大的逼視下連忙搖頭,繼而有些倉促地對著單烏問了一句,「這兩條蛇,你也會為他們找到完好的身軀的,是麼?」

    「不是。」單烏十分乾脆地搖了搖頭,「人該長什麼樣我知道,但是蛇這種東西,可就不是我能理解的範圍了。」

    「你……」摩呼被單烏的回答弄得一時語塞,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那條叫老二的蛇也已經彎下了身子,懸在老大的旁邊,同樣死死地盯住了摩呼。

    「你其實根本不用問,因為不管我們從你身上切下來後是活也好,是死也好,你都根本不會再看我們一眼,是不是?」老二開口逼問道,「所謂的自由,其實就是你想拋棄我的借口。」

    「或者說,你是覺得你現在的這副強大的模樣,其實是見不得人的是麼?我和我的兄弟,同樣也是見不得人,讓你丟臉了,是麼?」老大同樣開始幫腔,兩條蛇甚至不斷地左右交錯著,開始擾亂單烏的視線。

    「不是。」摩呼否定地乾脆,然而這句話卻只是他在這兩條蛇逼視之下求生的本能——他甚至都沒有想好該怎麼解釋好自己的這句不是。

    不是想要這兩條蛇死?不是想要拋棄它們?不是想要變成人?不是因為憎惡自己如今的模樣?

    摩呼根本就沒法理直氣壯地對這幾個問題斬釘截鐵毫不心虛地說出那一句「不是」。

    ……

    摩呼其實還記得自己是正常人時候的模樣。

    那個時候的摩呼,還只是一個面目普通的小和尚,因為對佛理悟性卓越,故而被方丈選中,說是有一件弘揚佛法的要事需要他去做,於是他自然滿心歡喜地應了,卻沒想到不過是一場昏睡,醒過來之後的自己,便已經成為了這所謂的八部天龍。

    摩呼的記憶在甦醒的時候便被強行抹去了——這件事自然是同舟所為,而同舟當然也不會將這種事做得如何盡善盡美。

    繼而,在摩呼的記憶中,他在回到清涼山後,便被灌輸了無數關於自己其實是八部天龍轉世如今終於回復真身的說法,這些說法是如此地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就算摩呼對之前的人生仍有些許未曾消磨乾淨的記憶,也都在這些反覆強調的話語之中,真真假假徹底混雜成了一團,再難分辨。

    但是摩呼還是察覺到了一件事,這件事一直潛藏在他的心裡,他不敢跟任何人講,也不敢讓自己頭上的這兩條蛇知曉,而正是這件事,讓摩呼漸漸憶起了一些不該記得的事情。

    摩呼怕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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