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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回 凡人之爭,仙人之姿(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李天師的戰意越發地高昂,看著單烏的眼神已經貪婪得毫不遮掩了,可是他手裡的劍招卻依然風姿卓越,一柄流水一般的軟劍幾乎將單烏周圍的空間給牢牢封住,追得單烏幾乎毫無反抗之力。

    而在這個過程中,這些熟悉到深入本能之中劍招似乎引動了李天師內心深處的那麼一絲回憶,讓他回想起當年在中桓山中日子,想起當初還有些懵懂的自己與那麼一眾弟子們,整日裡可謂是「鼓腹無所思,朝起暮歸眠」悠哉日子——這指的更多的是一種心境,就算曾經練劍練得揮汗如雨,這種心境依然能夠讓他覺得人生竟是可以如此地愜意。

    久遠的回憶翻湧而出,使得李天師的心神漸漸地被這劍招所牽引,更使得他甚至隱隱覺得自己並不是在捕殺單烏這麼一個他所以為的妖獸,而是在以這柄劍揮灑出自己這十六年來為了這魏國的基業嘔心瀝血累積下來的一腔憤懣不甘,釋放出自己披著一層道貌岸然的皮說著高深莫測的話而背後卻日益增加慾念與貪婪,意圖重新找回自己生命之中最初最早的那麼一點通透玲瓏的心境。

    李天師劍中的意境有了些微的改變,而單烏敏銳地察覺到了。

    ——在李天師的劍法一展開的時候,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巨大壓力,讓單烏當即便有了一種三招之後自己必死的覺悟。

    現在,李天師的劍法已經完全地施展開來,揮灑自如行雲流水,配合了李天師那一身超凡脫俗的氣派,彷彿下一刻就會平地飛昇一般,而這一招一式中甚至有一種獨特的韻律,以至於逐漸開始影響到周圍的樹木草葉,影響到了單烏的動作和視線,使得單烏只能如同風浪之中的一葉小舟一般隨波逐流。

    然而在這種情況之下,雖然單烏依然沒法還手只能逃竄閃避,卻明顯不似先前那般幾乎被逼至絕境,甚至,連最開始所懷抱的那一種必死的心境,都在這隨波逐流之中淡薄了下去。

    「這劍法可以影響人心?」單烏有些驚詫於自己在這麼險惡的環境之中放鬆下來的心境,他甚至本能地開始讓自己能夠追隨上李天師這些劍招的韻律,並與此相諧而生,這樣的選擇眼下看來顯然沒有帶來什麼壞處,至少,單烏能有那個空喘上一口氣而不會立即便死了。

    當然,喘上一口氣還是需要付出一些鮮血的代價的。

    單烏的匕首連連擋開了數道攻向自己要害之處的劍招,終於在摸爬滾打的狼狽不堪中得到了一個暫時的停頓,但是他的身上也因此多出了幾道傷口,噴灑而出的血液落進了李天師的軟劍已經漸漸開始構建出的那種淡然悠遠的情緒之中,頓時變得礙眼了起來。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現了這麼一絲不夠和諧的事情。

    單烏的本能顯然快過了他的思考,這讓他直接咬碎了自己的舌尖,一口血就這樣對著仙人姿態的李天師噴了過去,完全就是一副殺不了你也要噴你一臉口水噁心你的流氓姿態。

    李天師的劍勢彷彿正在勾畫出一道連綿起伏的山巒,卻被單烏這口混雜了口水的唾液當頭兜下,劍勢一頓,這山巒的盡頭便彷彿被神人一刀斬出了個斷崖來,隱隱竟有連綿山石滾落的聲音於此響起。

    李天師只覺得心頭一滯,即將圓滿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怡然之境,眼下彷彿被一個粗魯的廚子端著一盆黑狗血照直潑了過來,頓時變得腌臢庸俗腥臭非常,方才好不容易揮灑出去的壓抑了整整十六年的憤懣不甘呼啦啦地如同倒灌的潮水,瞬間充塞了李天師的內心,讓他甚至有些艱於呼吸。

    李天師現在的表情,就彷彿看到自己一幅即將完工的大作,被一個無知小兒用墨水直接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王八。

    而單烏的思維直到這個時候才跟上了他自己的動作。

    「劍意如畫,情意自生,心中所思,手中所現……」

    回想起了方才自己被影響得幾乎就要完全融入了的劍招之中的韻律,或者更直接地說,意境,單烏不由自主地就出了一身冷汗,虧得那時候自己還覺得輕鬆了不少,卻沒想到自己早就已經一腳踏進了陷阱之中,而自己的生死,只看李天師什麼時候盡興了想要收網——更為可怕的可能是,自己會深深沉迷在這劍招揮灑而出的意境之中,自我的意識消泯,從此淪為傀儡。

    就好像自己左肩上最初所穿透的那絲劍氣的特徵所昭示出來的跡像一樣。

    回過神來的單烏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盡快地冷靜了下來,同時雙眼死死地盯著彷彿同樣也心有所思的李天師,等著他更進一步的劍招。

    既然這一回沒死,那就再試幾次——單烏根本就沒有想過逃跑。

    而李天師死死地盯著方才自己那一招斷下來的位置,只覺得那道斷崖正在不斷地往地底深處蔓延,而後從地底的極深處湧出了赤紅灼熱的岩漿來,伴隨著岩漿一起的,是一隻隻奇形怪狀的猛獸,甚至還有無數掛著爛肉的骷髏站在了這些猛獸身邊,揮舞著雙手張開大嘴無聲地吶喊著,而這些猛獸也都焦灼地踩著腳下的火浪,似乎那些巨大的腳掌每落下一次,那些火浪便會托著這些猛獸往上方升得更高一些。

    李天師知道,這些猛獸,代表的正是他在這凡人世中度過的這十六年,代表這他身為一個凡人的七情六慾。

    有朝一日,這些猛獸會席捲大地,將那些什麼山清水秀人間樂土的記憶,全都燒一個乾乾淨淨。

    李天師抬起了頭,重新看向單烏,而他的雙眼之中,充斥了滿滿的血絲,竟使得他的兩隻眼睛都紅得想要滴出血來一樣。

    就好像那些猛獸的雙眼一樣。

    ……

    單烏明顯地感覺到了李天師狀態的轉變。

    如果說先前,站在單烏面前的,還是一位高高在上怡然自得的人間散仙,完全不屑於將自己的視線落在凡人這種小小的螻蟻之上,只是一心追求著自己在九天之上的逍遙自在——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彈彈手指便會讓天下血流成河。

    這種心與劍合超脫萬物的狀態,單烏就算察覺出來了不對,只怕也沒有什麼勇氣一戰,甚至極有可能匕首一甩直接閉目等死,因為那樣的李天師讓單烏恍然覺得那是屬於仙人的領域——那完全不是眼下自己這麼一個小小的凡人螻蟻能夠抗衡的世界。

    然而眼下,這位散仙似乎是在即將破碎虛空平地飛昇的關鍵時刻,被人抱住了大腿並直接拖回到了地面,於是滿面塵土的難堪過後,所有的怒火便需要一個用來傾注的對象,而他本人,更是被這種怒火所充塞,變成了一隻亟欲擇人而噬的猛虎。

    這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讓單烏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起來,頭皮更是一陣一陣地發緊,手心裡扣住的匕首之上光輝明滅不定,和他的心跳一般,急促且沉重。

    但是單烏的戰意卻因此而高漲了起來,甚至可以說,單烏已經在這種重壓之下,看到了自己的一線生機。

    因為現在的李天師,已經被單烏誤打誤撞地從那神仙意境中拖了出來,實實在在地站在了單烏的面前,所以雖然就李天師澎湃的怒意與內力而言,直接投射在單烏本人身上的威脅切切實實地大了不少,但是單烏反而覺得自己有了爭上一爭的勇氣。

    大家都是只能老老實實腳踏地面的凡人,誰又能比誰高明多少?

    李天師低吼一聲,手中的軟劍彷彿一條銀蛇,又或者是一道劃破天際的閃電,攜帶著他的滿腔怒意,向著單烏便籠罩了過來。

    單烏閃過了一絲閃避的念頭,身體也微微晃動了一下,隨即便彷彿從來沒有過退縮的念頭一樣,嘴角一勾,眼睛裡更是亮起了一種似乎是決然送死的快意。(http://.)。

    於是單烏的這一招,足夠地快。

    以快攻快,逆流而上。

    ——在李天師的面前,速度並不是單烏的優勢,靈巧才是,因為他可以靠著自己天賦的身體,以種種非人的姿態閃避掉大多數的攻擊。

    ——但是想要讓李天師感受到威脅,那麼在暫時還無法形成劍中意境的時候,便只有比他更快這麼一條路可走。

    單烏決定拚死試上一次。

    李天師見狀,一聲不屑的冷笑,隨即手腕一抖,劍身微顫,彷彿是隨意且無用地點在了四周的虛空之處,這樣的手法竟使得單烏面前的空氣為此一滯——雖然只是產生了些許微弱的風壓,但是對於正在挑戰自己極限的單烏來說,無異於在他的面前突然豎起了一堵石牆,直接撞得他頭暈眼花,耳中鳴響,胸口生疼,一股腥甜之味就這樣在他的口中氾濫了開來。

    可是單烏沒空吐血,他需要維持住自己的速度——能不能拚死從李天師的身上咬一塊肉下來,全看自己能不能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壓搾出自己極限的能力。

    單烏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經脈在自主的催動之下,運轉到幾近崩潰的地步究竟是什麼感覺,那種一陣陣地竄進腦海中的念頭中,「我已經要死了」和「再堅持一下就成功了」,這兩者為了絕對的主導地位你爭我奪,好不熱鬧。

    甚至單烏身體裡那些始終不怎麼聽從指揮的涼意,居然也在此時跳動了起來,不斷安撫著瀕臨崩潰的經脈,雖然這點支援看起來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卻讓單烏成功地聚起了這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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