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回 月光光照亮了愛過我那張臉(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文先生的消失,帶走了支撐起單烏的最後一絲力氣,讓他再也維持不住那筆直的坐姿,幾乎是全身癱軟地,直接跌坐在了那蒲團之上。
單烏現在的心思很亂,亂得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也快因此而分崩離析。
一方面,他終於看到了自己一直期盼著能夠看到的,真正通往九霄之上的那條路——那條路通過文先生的手,就這樣展現在自己的面前,讓單烏的目光與心神,都再也容納不了其他,只想立刻連自己這具肉身都一起拋棄了,好跟隨自己本心的衝動,直接往那明月上飛去。
而另一方面,他也看到了自己與碧桃這一路的終點所在——就在文先生所留下的這一片兩人獨處的空間之中,正等著自己來親手為一切畫下句點,而最後的時間,便只在日出之前。
在這種紛亂的思緒之中,單烏心頭卻另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彷彿自己心裡頭那些反覆煎熬的兩難決定,如今終於可以快刀斬亂麻般迎來一個終結。
是的,單烏很快也已經發現了,雖然自己心裡頭的激動與痛苦這兩種矛盾的情緒折磨得自己整個人也彷彿裂做了兩半,但是從一開始,在文先生提出那兩條路的時候,他的選擇就已經做下了——毫無猶豫。
他決定放棄碧桃。
……
碧桃依然很安詳地躺在那張貴妃椅上,月光水銀一般從她的皮膚上滑落,映照得她的膚色如同牛奶一般,毛茸茸的狐裘更是襯得她小巧的臉龐越發地可人,微微嘟著的小嘴像是一顆飽滿的櫻桃,透著股青春年少的稚氣。
單烏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想要摸摸碧桃的臉,卻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剎那停住了。
「你這個自私的傢伙,都決定犧牲她了,又何必裝自己是情聖呢?」單烏有些自嘲地想著,臉上便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可是單烏真的決定了繼續裝完這天亮之前的短短兩個時辰,而不是讓碧桃在沉睡之中便就此長眠。
因為他希望能得到碧桃的諒解,而不是獨自一人面對這慘淡的結局。
其實單烏的手並沒有觸碰到碧桃,但是可能離得太近,手上散發出的熱度仍讓碧桃有了感應,或者說碧桃本就對單烏的氣息以及注視極其敏感,又或者這根本就是文先生留下的手腳——總之碧桃在鼻子裡輕輕嗯了一聲,眼睫微顫,眼見就要醒了。
單烏有些心虛地收回了手,偏轉了頭,彷彿剛才在做什麼壞事被人發現一樣,但是他很快便想起了自己該做的那些事,在那貴妃椅邊坐下,並重新將視線回到了碧桃的臉上。
碧桃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單烏那個似哭似笑的難堪表情。
「我聞到了楚江王殿下的味道……」碧桃看著單烏,視線漸漸從茫然中找到了焦點,單烏的表情給了她一個不好的提示,讓她很快感受到了身上的異樣,於是她在愣了半晌之後,方才顫抖著開了口。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碧桃躺在貴妃榻上的姿勢便有些僵硬了。
「我們被攔住了。」單烏歎了口氣說道,「不過不是楚江王的關係……是另一個,更大的……」
「他們還在麼?」碧桃有些僵硬地轉著脖子,就想試圖起身。
「他們暫時離開了,讓我們可以獨處到最後……」單烏扶起了碧桃,同時伸手在碧桃的頭髮上摸了摸,回答道,「你怪我吧,是我太沒用。」
碧桃的視線落在了單烏的臉上,看的他只覺得自己的臉皮火辣辣地疼,而單烏更是做好了碧桃破口大罵甚至廝打自己的準備,畢竟自己對碧桃信誓旦旦地承諾了那麼多,最後卻只能告訴她,那些都是我沒法做到的,而且我還得要你一條命——這種情況下,不管碧桃做出什麼來,單烏都是認下的。
雖然單烏覺得碧桃最有可能做出來的,只是哭而已。
可是出乎單烏預料的是,碧桃非但沒有哭,反而笑了起來,同時伸出手來,輕輕摸著單烏的面頰,雙眼裡流露出來的神色,彷彿她是永遠也看不夠單烏這張臉一樣。
「你不用自責,我知道的,沒有用的人是我。」碧桃的眼裡仍是那種癡迷的意味,不過如今更多了一層無怨無悔,「其實這就是一場夢,所有美好的都只能是夢,我早就知道的……而且我還知道,是時候醒了。」
「我其實早就為我自己準備了一把匕首,可惜醒來的時候找不到了。」碧桃摸著單烏的臉,有些夢囈一樣地說道,「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出來,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太大太可怕了——如果地府之中我活不下去的話,在外面我也一定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當時想著,或許就那樣死了也不錯,死在我覺得自己最幸福的時刻最熟悉的地方……但是我還是想多看你一會,多陪你一會,所以我當時,沒捨得死。」
「你是說這個匕首?」單烏一愣,從懷裡摸出來了一把鑲著寶石的漂亮匕首,那是他從碧桃身上搜出來的,猜測碧桃可能是想帶著這把匕首防身,所以就順手收了起來,甚至還想著要不要教碧桃一些使用匕首的招式。
單烏是萬萬沒有想到,碧桃居然從一開始,就是打算用這把匕首來自殺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碧桃的話讓單烏一時有些恍然,他是真的沒有想過,原來碧桃其實是不願意離開的。
「我知道你不知道。」碧桃回答道,隨即被自己這拗口的話逗笑了,而後她的眼神在那匕首上輕輕掃過,便又重新看住了單烏的臉,「因為你不會像我看你這樣看著我。」
「你喜歡看到我開心的樣子,也喜歡我這樣看著你的樣子,可是我知道的,你的這些喜歡不會讓你停下腳步,而我是追不上你的,因為我對其他所有的東西都不感興趣,所以你會一直往前走,走到我再也無法看到你的地方……」碧桃的語氣裡終於有了感傷。
「我不知道……原來你知道這麼多……」單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原本他想過的那些解釋早都已經煙消雲散,他甚至有些慶幸那些甜言蜜語他都沒來得及說出來,否則的話,豈不是在碧桃面前貽笑大方?
「因為我只知道你啊。」碧桃微笑,如春日裡的桃花盛開。
單烏呆呆地看著碧桃,半晌之後,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枉我自以為聰明,以為你只是一個乖巧可愛,單純且不通世故的小女孩兒,以為我可以在你面前表現得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以為我心機深沉可以把所有念頭都深深藏起,卻沒想到,原來真正無知無覺可笑愚昧的人,是我自己……」
「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碧桃敏銳地發現了單烏表情裡的那一絲不自然,彷彿一個拙劣的戲子,被大家當著面怒斥了一通技藝垃圾人品低下毫無可取之處,於是面紅耳赤張口結舌只想捂臉迴避一般。
「不是,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知道的太少了。」單烏搖了搖頭,歎氣道。
……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動搖了。」這句話單烏並沒有說出來,但是他總疑心碧桃能夠從自己的臉上看出來。
「如果能像她這樣看著一個人,是不是就能夠看出這人心裡的全部秘密?」這是單烏心裡頭竄過的另外一個念頭。
「能這樣全心對你的人,太難得了。」單烏的一面在對自己說道。
「所以,我總有一天會真正折在她的手裡。」單烏的另一面,突然冷酷得讓他自己也有些心驚肉跳。
……
「我對你是真心的。」單烏只能對碧桃這麼說。
「我知道。」碧桃點頭,說出的話卻是讓單烏汗流浹背的犀利,「只不過並非全心全意而已……」
……
夜色更濃,卻是黎明即將到來的標誌,而月色在這黑暗之中,也漸漸有些疲軟虛弱。(http://.)。
「你覺得他會怎麼選擇?」文先生就在這淡漠淒清的月色裡緩步走著,他的身上和楚莊王的身上纏繞著一層濛濛霧氣一般的青氣,而前方不遠,便是生死崖。
「他會回來的。」楚莊王跟在文先生的身後,雙腳離地,竟是漂浮在空中被文先生通過那層青氣拖拽著移動著,眼下她聽到了文先生的問話,立即開口回答道。
「你很瞭解他的性格啊。」文先生笑道,視線仍然看著前方,「你覺得他回來之後會做什麼?」
「臥薪嘗膽,等著有朝一日,蕩平這陰曹地府?」楚莊王有些不太確定地回答道。
「哈,蕩平這陰曹地府估計是真的,不過,我覺得他大概沒耐心去等所謂有朝一日了。」文先生輕笑道,「他的武功,似乎已經不比你低多少了。」
「什麼?」楚莊王有些吃驚,眼睛不由自主地就瞪大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的天賦你又不是不知道。」文先生很是好脾氣地解釋道,「而且他比你敢拚命,因為有這一點在,所以,你與他之間的勝負,著實難料。」
「那麼……文先生您的意思是?」楚莊王聽出了文先生的言下之意,臉色不由自主地就改變了。
「武功高低,最直接的判定方法就是打一場生死擂台,你覺得,生死崖這地方怎麼樣?」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文先生的意思已然表露無遺,楚莊王張口結舌地癡愣了半晌,甚至連自己已經雙腳落地都沒發現,更不要說低頭領命了。
可是她領不領命又有什麼關係呢?文先生的命令,向來是不容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