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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3章 人如舊(五) 文 / 越羅

    四人聞聲看向來者,那人已邊說話,邊大步踏進院來。朱雲離道:「樊將軍來晚了,該如何罰?」

    那人正是樊千陽。他朝幾人拱了拱手,說道:「我剛從宮中回來。最近事兒多,沒能趕上酒席,見諒見諒。」

    朱雲離道:「無妨,等下少不了灌你幾大碗。」朱於淵卻在旁問道:「你方才說有件事想不通,是甚麼事情?」

    樊千陽抱臂而立,瞧了瞧朱於淵,又瞧了瞧白澤,忽然笑了一笑,說道:「令我覺得奇怪的,是白兄的嗓門。」

    白澤眼光閃了閃,沒有說話。朱於淵揚眉道:「白教主的嗓門怎麼啦?」

    樊千澤悠然說:「我以前同白兄雖然不太熟絡,但總算也還記得,白兄的聲音明明是很正常的。但是……奇怪啊奇怪,為何這段時間以來,白兄卻偏不肯用正常聲音說話了,非要捏著嗓子,成天哼哼嘰嘰?」

    白澤冷冷地哼了一聲,不去理他。朱於淵聽樊千陽如此說話,心中卻猛然一亮,彷彿又捕捉到了甚麼。朱雲離朝樊千陽使了個眼色,樊千陽卻假裝沒瞧見,反而沖朱於淵笑了一笑。

    朱於淵打量著他,見他裝束如常,依舊英氣逼人。只是相比上次見面,他眼中的重重憂色似有消淺,眉宇之間開朗了不少。

    白澤忽然道:「天色已晚,先告辭了。」也不待眾人答話,竟飄然而去。樊千陽摸著下巴,道:「他生氣了。」朱雲離道:「樊將軍還有心情說笑,且進屋罰飲三大碗。」樊千陽道:「好說。好說。」

    幾人復又進屋。朱於淵見樊千陽言談舉止甚為肆意放縱,他心中對樊千陽本存芥蒂,一日之內連遇兩大仇人,心情自然複雜無比。但他既打定主意要扳倒二人,哪怕再不喜歡。也得在暗中觀察瞭解對手。於是他便繼續坐在一旁,瞧朱杜二人與樊千陽談聊說笑。

    一番推杯助盞後,樊千陽彷彿酒興大發,聲音也更洪亮。他相貌本來極英俊,再加上性情開朗無拘,倒頗顯出一番自由自在的氣度。朱於淵見他笑得開懷,只覺牙根癢癢,恨不得立時掄起刻碣刀來,朝他腦袋狠狠敲下去。

    樊千陽卻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舉著酒杯。轉過臉來,朝朱於淵說道:「喂,你在神樂觀裡住得開心麼?」

    朱於淵道:「……甚麼?」

    樊千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問你住得開心不?這裡的生活,是不是比你從前過的日子,要好上千百倍啊?」

    朱於淵強壓惱怒,淡淡答道:「我開不開心,與你何干?」朱雲離和杜息蘭異口同聲道:「淵兒不得無禮。」樊千陽卻哈哈一笑,又斟了一杯酒,端起來朝他晃了晃。說道:「近日我常聽到有人談論你,都說你艷福不淺,如今已坐擁神樂觀中最美麗的姑娘既有如此喜事,來。我且敬你一杯吧。」

    朱於淵幾曾被人如此調侃過,他勃然大怒,卻又因游心與穆青霖之事,萬萬不能發作。他強抑熊熊怒火。擠出半絲笑容,端起酒盞,勉強同他碰了一杯。

    杜息蘭卻全然未發現他的異狀。在旁笑道:「樊將軍消息可真靈通。淵兒同那游心姑娘確實情投意合說起來,淵兒能平安重返我倆身邊,並與游心結緣,還得好好感謝樊將軍才是。」

    她將目光投向朱於淵,那眼神中竟滿滿的都是催促他向樊千陽道謝之意。朱雲離扯了扯她的袖子,卻無濟於事。朱於淵只覺牙根又開始發癢,他一邊在心中反覆告誡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能屈能伸。」一邊艱難地舉起雙臂,朝樊千陽作了一揖,擠出幾個字:「多謝樊將軍。」那聲音卻險些變了調。

    樊千陽似毫無察覺,又滿斟一杯,笑道:「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來來,再敬你一杯。」朱於淵聽到這兩句詩,心頭猛地一跳,他朝朱雲離與杜息蘭望去,杜息蘭全無異狀,朱雲離面色卻也微微一變。

    朱於淵暗暗尋思道:「你不但調侃我,竟還敢嘲諷我。」那兩句「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本出自唐代大詩人杜甫的名作《佳人》,說得是一名被遺棄美人之事。那兩句詩的後,乃是「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朱於淵心思細密,如何會不察覺。他惱怒更甚,但見樊千陽卻神色如常,只笑談飲酒不止,他雖憤恨,卻無法表達,只好在心裡咬牙切齒地道:「你如此看低我,行,走著瞧。」

    樊千陽卻渾然不覺,高談闊論,將桌席間的美酒都喝了個精光,方才搖搖擺擺起身告辭。朱雲離要安排人送他回去,他卻堅稱自己沒喝醉,死活不肯接受。朱雲離與杜息蘭無可奈何,只得隨他。樊千陽一步三搖,朝屋外走去,經過朱於淵身邊時,忽然又停了足,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朝他道:「有空的時候,記得帶你的美人來我府中玩玩。」他也不待朱於淵回答,突又笑了幾聲,大步離去。

    朱於淵立在他身後,一聲不吭。朱雲離瞧了他一眼,舉步出門送客。杜息蘭留在兒子身邊,忙忙地撫慰著他。

    朱雲離將樊千陽送至神樂觀外,樊千陽揮手叫他回去,自己東倒西歪地跨上了馬。他只是獨自前來,並無侍從相隨,好在那白馬頗通人性,不待他吆喝,穩穩當當撒開四蹄,朝家奔去。朱雲離道:「樊將軍請小心。」樊千陽彷彿已醉意朦朧,胡亂揮了揮手,道:「走也。」

    夜色四起,清脆的馬蹄聲在大路上不斷迴盪。一人一馬,漸漸離神樂觀遠了。

    樊千陽半伏於馬背上的身形,竟慢慢地坐得筆直。他的手指重新變得堅定有力,原本鬆鬆纏在臂上的韁繩,被他緊緊執住。他嘴角已收斂了笑意,一雙眼睛中的醉意竟也逐漸消去,在月色下發出清醒而灼然的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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