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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疑竇生(三) 文 / 越羅

    穆靜微回瞪他半晌,突然道:「你剛才有一句話說錯了。」

    「哪一句?」

    穆靜微道:「你說我這次放心讓崎非和露兒同行,是因為有恃無恐,這話不對——其實,我令他倆隔離整整十七年,這期間我也常常夜半驚醒,心中不安。如今眼見七月之約臨近,思來想去,還是讓他們先相識的好……唉,萬一真是親生姐弟,他倆也能少怨我一些。」

    傅高唐沉聲道:「他倆親厚得很,想必你也看到了。」

    穆靜微點頭:「確實。但願他們能有機會一直親厚下去。」話鋒一轉,突問:「二哥,隔壁房中住著誰?」

    傅高唐道:「一邊是堆放雜物的倉房,無人居住。另一邊住的是露兒新認識的小朋友,姓晏的小姑娘。糟糕,我剛才在氣頭上,有幾句話說得稍大聲,不知道可曾被她聽見。」

    穆靜微道:「去看看她是否在房中。」

    傅高唐道:「好。」跳起來打開房門,匆匆探頭一瞥,又縮頭關門道:「她房裡黑乎乎的,估計已睡了。這小姑娘不通武功,封脈置局又是很高明的手法,想來她就算聽到片言隻字,也不會懂。」

    穆靜微思忖一會,道:「我試探過幾次,她確然毫無武學根砥。不過,二哥,七月臨近,是非漸多。以後還是謹慎為好,莫要再隨便談起這些。」

    傅高唐慚笑道:「是我莽撞了。我去也。」

    穆靜微目送他離開,突然輕輕啟了房門,閃身立在廊下,垂目斂息,仔細聆聽隔壁房裡聲息。但聞晏采屋中別無他響,唯有主人輕輕緩緩的酣息聲。又過片刻,聽她似乎翻了個身,斷斷續續喚道:「爹……爹爹……」竟略帶哭音。

    穆靜微聽到她夢中輕喚「爹爹」,驀地眼皮一顫,面容泛起苦痛之色。他喃喃道:

    「你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他輕輕一歎,袍袖微拂,歸入房中。

    段崎非頭上被纏紮了一層層白紗,只覺腦袋膨大了好幾圈。他聽穆青露繪聲繪色形容自己慘烈撞牆之狀,不由心驚,趕緊把學過的各種書籍內容反反覆覆背誦了好幾遍,才暗暗慶幸記性未失。自覺疼痛漸輕,他不願臥床,每日只在門前看穆青露等人練功嬉鬧。

    一連三日,都不見傅高唐影子。段崎非心下納悶,見金桂子經過,便悄悄問他。金桂子道:「師父這幾天一直把自己關在房中,不許我們打擾。」

    段崎非奇道:「二師伯為何閉門不出?」

    金桂子搖頭:「師父沒說,我一時倒也猜不出。」

    段崎非正自琢磨,突見穆青露擦擦汗,甩著雙手奔過來,愁兮兮地道:「怎麼辦,二師伯閉關,爹爹又總不見蹤影。好無聊啊,好無聊。」

    金桂子道:「你莫非又想出去玩兒?」

    穆青露道:「成天窩在院子裡,多難受!但爹爹說沒武功高強的人相陪,便不許我們隨便出去——咦,桂師兄,聽說你很能打,陪我們出去玩玩,好不好嘛?」

    金桂子笑道:「我的武功萬萬算不上高強。不過,當當導遊還是可以的。你想上哪呢?」

    穆青露大喜,正要開口,段崎非一聽之下,陡覺腦袋又大了兩圈,急忙勸道:「青露,還要出去麼?上回……」

    穆青露趕緊瞪他一眼,小聲道:「只挑人多熱鬧的地方玩玩,不要緊的吧?」

    段崎非還想再勸,金桂子已自道:「洛陽城裡人多熱鬧的地方有的是。不過,青露,我覺得有一個地方最適合你。」

    穆青露大為高興,問:「甚麼地方?」

    金桂子道:「那裡不光有吃有喝,有風景看,關鍵在於還有很多曲兒聽。」

    段崎非問:「桂師兄說的,莫非便是朋來閣?」

    金桂子搖頭道:「非也。朋來閣是洛陽城第一大食府,主要落在一個『吃』字上,是最適合大塊朵頤、觥籌交錯的所在。但倘若談起風清麗、食賞皆備的妙處,朋來閣可就稍微差些了,首推應屬『璧月樓』。」

    段崎非眨眨眼,心想這名字聽上去倒有幾分像書中說的風月場所。剛轉念間,已聽穆青露叫道:「璧月樓?好哇,桂師兄,我要告訴晏姐姐,說你偷偷眠花臥柳。」

    金桂子大窘,忙忙地伸手虛掩她嘴:「不許胡說。璧月樓不是……那種地方,它是洛陽城裡第二大食府。」

    穆青露道:「既然同為食府,又能有什麼特別之處?」

    金桂子定定神,道:「璧月樓主推江南菜系,朋來閣卻是以北方菜為主。所以兩處風格大為不同。去璧月樓的客人,往往不光為吃菜喝酒,反而是為了聽絲竹絃歌。」

    穆青露問:「絲竹絃歌?莫非璧月樓中有不少音律高人?」

    金桂子點頭:「對。璧月樓天天都有歌舞戲曲演出,場場精彩絕倫,引得不少愛好此道的人群聚在此。在璧月樓獻藝的不光有它自家訓演的伶人,更有不少外來士特意駐留,專為與同好們切磋琴藝歌舞。」

    段崎非瞧瞧穆青露,見她果然滿臉雀躍之色,頓覺額頭傷疤又開始作痛。於是果斷地勸阻道:「青露,想聽曲兒,可以自己唱嘛,不必非得去璧月樓。來吧,你在這唱,我負責鼓掌。」

    穆青露用力搖頭:「自彈自唱多沒意思?哪,我就是桂師兄口中的外來士,我要去和他們切磋一下技藝歌舞。」

    段崎非奇道:

    「你還會跳舞?」

    穆青露義正辭嚴地道:「正因為不會,所以更該參觀學習。嗯哼……你受傷未癒,你就別去啦。」

    段崎非眼見勢難阻擋,回想起那日被刺情景,心中正七上八下,此刻聽她如此一說,反而失落起來:「別,我和你一起去。」

    穆青露喜笑顏開:「你真好!走吧,桂師兄,把晏姐姐也叫上。」

    金桂子感激地瞅她一眼,剛要應答,突聽穆靜微的聲音道:「我也同去。」

    段崎非見師父來了,大喜過望:「師父,您願意一起?」

    穆靜微點頭道:「我很少來北方,以往沒甚麼機會一睹洛陽歌舞。既然露兒想聽,那就陪她吧。」

    穆青露拍手道:「好啊!我去叫晏姐姐。」蹦蹦跳跳跑開了。

    穆靜微淡淡一笑,突然揚聲向傅高唐房間問:「二哥,怎的不出來湊熱鬧?」

    傅高唐甕聲甕氣隔著門應:「不去!」

    穆靜微瞅瞅金桂子,奇道:「甚麼事情,竟如此殫精竭慮?」

    金桂子笑道:「師父常有奇思妙想,因此才能不斷創出新招式。」

    穆靜微目光閃動,道:「只怕又在想壓制我的法門。」

    傅高唐在屋中叫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思考一件大事,哼哼,若是做成了,早晚嚇翻你。」

    穆靜微笑道:「好,你慢慢想。」見穆青露已帶了晏采過來,便向眾人道:「走罷。崎非,你頭上有傷,戴頂帽子遮一遮。」

    段崎非摸摸滿頭白布,確實甚為不,只是他行李中卻並無帽子巾襆。正躊躇間,金桂子道:「我過生日時,阿梨他們合送了一頂連帽斗篷,還不曾來得及穿出去過。今天天氣不熱,斗篷也不厚,正好給你用。」說著進屋拿出一件黛藍色織錦緞斗篷來。

    段崎非道了謝,接過斗篷披上,低頭將領部短帶端端正正繫了個結。他原本便生得眉目英秀,被這雍容致的深藍色一映,更顯得丰神俊朗。陣風拂來,輕薄的斗篷微微飄動,益發襯得長身玉立,竟隱隱有幾分世家子弟氣派。

    他披戴完畢,一抬頭,正與立在旁邊的穆靜微目光相對。段崎非見師父臉上微微變色,不由詫異,忙問:「師父,這麼穿戴可適合?」

    穆靜微正自入神,猛地驚覺,正要回答,晏采已在他身畔笑道:「平時見穆大俠常穿藍色衣裝,今天崎非也穿了藍色,細細看來,師徒二人氣質很有幾分相像呢。」

    穆靜微聞言,臉色略緩,卻又聽穆青露洋洋灑灑誇讚:「光天化日之下,小非這麼一穿戴,既英俊又顯眼,正好可以吸引一些漂亮小姑娘,省得總沒機會和姑娘家打交道。」

    段崎非嚇了一跳,亂擺手道:「我不要吸引漂亮小姑娘。」他大為害羞,一張臉漲成赤豆色,和衣裳倒頗相映成趣。

    穆靜微定了定心,訓道:「露兒,女孩子家,不許這麼說話。」

    穆青露吐吐舌頭,笑嘻嘻挽了晏采道:「咱們走。」一行四人便在金桂子引領下,向城北「璧月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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