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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疑竇生(一) 文 / 越羅

    天邊一輪缺月漸漸攀上枝頭,三人終於回到居所。院中已點起燈火,燈火底下明晃晃圍了一圈人。看到他們進院,齊齊蹦得老高。小弟子們喊道:「來了,來了。「金桂子搶上前,急問:「師父,您總算回來了——為甚麼弄成這模樣?」

    傅高唐大聲道:「純屬意外。意外。」

    金桂子道:「快到戌時還不見你們,大家急壞啦。三師叔出去找了好幾次,都沒尋著。師父,你們怎麼了,在哪弄了這一身血泥?」

    穆青露剛要張口,突然穆靜微吱呀推開房門,大踏步向三人走來。段崎非在傅高唐脖頸後偷眼瞅瞅師父,見他面色如霜,不敢再看,趕緊低下頭去。

    穆靜微問:「露兒,衣服上是甚麼?」

    穆青露拍拍衣裳上星星點點紅漆,支支吾吾背誦道:「呃……那個……在工地上玩的時候,小非不小心踢翻了幾個壘起來的大漆桶,我和二師伯去摻扶,也沾了不少漆。」

    穆靜微一愣,看向段崎非:「以往從不曾見你這樣淘氣過。你額頭那麼大的疤,卻又是怎麼弄來的?」

    段崎非正要硬著頭皮回答,穆青露在背後扯扯他衣角,代答道:「那個……小非踢翻漆桶,惹惱了工匠,他們啊,邊罵邊操起那個……扁擔,把他敲成了這般模樣。」

    穆靜微愕然:「被工匠用扁擔打的?」穆青露拚命點頭:「是啊是啊。打得小非頭破血流,還岔了內息,二師伯只好把他背回來啦。」

    段崎非伏在傅高唐背上,瞬間覺得額頭聚焦了十幾道目光,幾乎要燒起來。暗想反正今日已徹底丟盡顏面,不如索性繼續埋頭作鴕鳥狀。

    穆靜微奇道:「憑你們三個人的武功,竟被工匠打得如此狼狽?……」向傅高唐望去。傅高唐早有準備,昂頭答:「做了錯事麼,被打自然不能還手。幸好他們只打了小非一頓,也就消氣啦。」說罷豎起濃眉,瞪起大眼,直視穆靜微,眨也不眨。

    穆青露垂下腦袋,屏氣斂息,靜待爹爹訓斥。不料等了一會,穆靜微卻不再追問,只淡淡地說:「平安回來就好。趕緊吃飯洗澡去。」

    穆青露長舒一口氣,悄悄向段崎非道:「等下我來看你。」傅高唐卻梗著脖子悶哼一聲,也不多話,背了段崎非便將他送去房中。晏采采向金桂子道:「金大哥,我去給他們安排飯菜。」金桂子點頭道:「好,我帶阿梨他們去準備熱水。」

    傅高唐安頓了段崎非,回到房中。見桌上有飯菜,胡亂塞了幾口,又三下五除二扒了髒衣裳,隨手拖了件罩衫披上。在木椅上坐了一晌,呆呆瞅了一陣西窗中灑落的月光,突地跳起來自言自語道:「不行,老子憋不住了。」光地推開門,大步出去,直奔穆靜微房間。

    他在門前側耳聽了聽,抬手「砰」推門而入。穆靜微正負手站在窗前,聽見動靜,回頭一瞥,淡淡地道:

    「你終於來了。」

    傅高唐一瞪眼:「你知道我要來?」

    穆靜微回頭看他:「那麼多年來,但凡你有心事,臉上必定藏不住。」

    說著,他神色轉為嚴肅:

    「二哥,我問你,今日發生的風波,其實不止是踢翻漆桶挨打吧?」

    傅高唐用力闔上門,道:「正好,我也想問你一件事!關窗。」

    穆靜微略略皺眉,抬手關了窗戶:「請說。」

    傅高唐大步到他面前,直直盯住他雙眼,道:「今天,崎非身體突發不適。我替他把脈,無意中發現他的十四條經絡竟全被人做過手腳,你是他的師父,對他再熟悉不過,你可知道這件事?」

    穆靜微平靜地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傅高唐凝視他一會,沉聲道:

    「一十七年來,你將崎非和天台派其餘人隔絕,只獨自撫養他。並且,我們每問起崎非,你總說他資質平平,無甚長進。然而,前段日子,我終於見到崎非,發現他體質罕異、稟性純美,分明是極適宜練武的良材!但……奇怪!跟隨你多年,他的武功居然始終平庸無奇……我起初還以為是你不願教他《流光集》中高深武藝所致,誰想經歷後來波折,方知另有蹊蹺。」

    他邁進半步,繼續道:「依我所見,崎非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孩子,對露兒也能百般照顧——我和露兒切磋時,崎非在旁觀看,拜你所賜,他全然不懂天台派各脈武功特性,才會因為擔憂露兒安危,衝上去以身相護,結果反被我誤傷!我很過意不去,就教了他倚火心法的口訣,想激發他體內純陽真氣,讓他內功進展稍稍快些。誰知便是這倚火心法,將他害成今天的模樣!」

    穆靜微移開視線,問:「你發現了甚麼?」

    傅高唐道:「如今他每天勤練倚火訣,體內純陽真氣如滾雪球般越積越多。他天資極佳,又適宜倚火心法,如果能繼續練下去,不出半年,內力便能超越江湖上大多數同齡人。一旦堅持練滿兩年,恐怕連阿桂都未必是他對手。」

    穆靜微冷冷地道:「你怪我多年以來耽誤了他?」

    傅高唐握緊雙拳:「不是。你心中懷疑他身份,不願教他武功,這種心情,我們都理解。但你不教也就罷了,卻不該出手封他經脈、摧殘他身體。」

    穆靜微道:「我如何摧殘他身體?」

    傅高唐忿忿道:「今日崎非挨……工匠打時,突然真氣亂走,週身劇痛,幾近癲狂自盡。我細細探查之下,才發現個中蹊蹺。人體有十四條主經絡,每條經絡上都有無數要穴。然而,有人卻在崎非的經絡上做了

    手腳!」

    他瞪了穆靜微一眼,益發氣憤,續道:

    「這人在崎非每條經絡上都截取了一段,並以特殊的順序封住此段上的重要穴道,從而在每條經絡中各圈出一塊小小的自留地。接著,此人又在十四塊自留地裡灌注進自己的獨門真氣,這十四股真氣如同看守人,只要崎非自身的內力敢壯大到一定程度,這人親手注入的十四股真氣便會一齊發動,不僅壓制崎非的內力,還會啃噬他的經絡,令他生不如死——這般機巧奇險的法子,除了你又有誰想得出來?」

    穆靜微直直站立,注視著他,目光微微閃動,卻不回答。

    傅高唐長歎:「老三啊……靜微,十七年前你剛抱崎非回山時,我和四妹曾好幾次無意中見你刺破他手指,將他和你的血滴在水中,反覆查驗。但滴血認親的法子終究不靠譜,於是你日日觀察崎非,看他形容舉止究竟像不像你……再後來,你的疑心一天天增長,於是將他與我們隔絕,又狠下心把露兒送走,不讓他們相處。你生怕他會是朱雲離的兒子,所以一直不願意教他《流光集》,你卻又擔心萬一他真是朱雲離的兒子,朱雲離必不會袖手旁觀放任他平庸生長……所以你絞盡腦汁,想出了這個方法,既保持崎非武功平庸,萬一另有人暗中教他高明武功,你又立時就能發現端倪——你前番肯放崎非單獨上路,且居然同意讓露兒和他同行,恐怕也是因為有恃無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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