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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章 文 / 莊生公子

    向前跑了幾里地,一條寬闊平坦的官道清晰地撞入她的眼眶。雲翳密佈的心房照登時進了一束亮光,衛夕暗搓搓慶幸,還好牧容這廝沒有記錯位置。

    搶救生命爭分奪秒,她顧不得興奮,足尖一點縱起老高,穩妥的落在官道中央。起身,站直,掐腰,眸光放遠。寒慄的風在她身邊打旋,她卻超然物外。如今萬事俱備,只欠人手。

    「玉皇大帝基督耶穌如來佛祖,趕緊派個救命菩薩過來吧。」牙關本能的打著哆嗦,衛夕信誓旦旦的向天禱告:「雖然我殺過人,罪孽深重,但我一定不會強人所難,定會好言規勸,只求他救救我家大人……」

    週而復始的咕噥了n遍之後,叮叮噹噹的鈴鐺聲從稍遠處傳入了她的耳畔。

    衛夕愣了愣,遽然回過神來,眼光的末尾晃晃悠悠地走來了一輛稍顯雍容的馬車——

    棗紅色的駿馬肌理健壯,脖頸處栓著一枚精緻的銅鈴,皮毛如緞子,泛著盈盈的晨光。年輕的男人悠哉地晃著馬鞭子,身穿檀色圓領錦袍,頭束髮冠,嘴裡頭還在哼著歌。

    他沒有留意到前方的光景,側首輕快地說道:「老爺,還有數十里就到咱們河塘鎮了,可算快到家了。」

    徐員外唔了聲,挑開簾子朝外望了望。

    這鄉間還真是冷清,連個飛禽走獸都看不見,除了荒草就是枯樹。不過是相隔數十里,這光景全然不同,比來比去,還是他們河塘鎮富庶。

    矍鑠的眼眸中徒然生出一絲自豪感來,徐員外擄了擄鬍子,繼而道:「唐子,既然快到家裡就趕快點。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若是半路殺出一個鬼來,咱們人單力薄,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唐子挑了下眉梢,沒臉沒皮的笑道:「老爺真會說笑,這青天白日的上哪找鬼去?若是有也只能是強盜,小的是個練家子,妥妥保您平——」

    駿馬遽然止住了步子,受驚似的揚蹄嘶鳴。唐子的話被堵回了嘴裡,馬車上的兩人齊齊往前栽了栽,這才意識到出問題了。

    徐員外被晃得七葷八素,扶正頭上的鑲寶冠帽,神色緊張的問道:「這這這……怎麼回事?!」

    唐子費了好大勁才讓駿馬消停下來,也顧不得回答,站在前室朝下望了望。這一看不要緊,他眼仁一縮,劍眉皺成了一團——

    前方一丈遠的位置立著一個人,身材嬌小,面皮玲瓏水透,乍看起來應該是個女人;寒天地凍裡她只穿了件中衣,上面佈滿了觸目驚心的血漬,腰間還配著一柄煞氣極重的刀。

    狠戾割裂嬌美,卻又在對方的身上完美糅合。唐子眼光發窒,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質問,腦仁裡反覆在思考一個問題:這個人到底是不是個女的。

    徐員外沒有他那麼好興致,心急火燎的拽了拽他的袍角,「你小子看什麼呢?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見唐子不說話,徐員外再也按捺不住,鑽出後室站起身來。

    下一瞬,他身子一抖,啪一下狠狠拍在唐子腦袋上,「你個烏鴉嘴!來強盜了,還不快上!」

    當頭棒喝將唐子驚醒,他貓腰抄起劍,縱身而下立在馬車前。

    近距離一看,幾步遠的人當真是個女子,秋水脈脈的眼眸黑白分明,臉色早已凍的煞白。單看一眼只叫人心生憐憫,可那身上的血告誡著他這個女人不簡單,斷然不可放鬆警惕,興許是個武林之中。

    唐子蹙起眉頭,但還是稍稍放緩了語氣,「姑娘平白無故攔人馬車,有何貴幹?」

    衛夕淡然的瞥了一眼那外鑲瑪瑙的漂亮劍鞘,繼而又看向眼前的男人。二十左右的年紀,身材欣長,劍目星眉,週身帶著習武之人常見的銳氣。

    「我要徵用一下馬車。」她答得言簡意賅,「我家大……」

    「徵用?」唐子聞言笑了笑,插嘴道:「姑娘有沒有搞錯?這可是徐員外的馬車,豈是旁人能用就用的?識相的話趕緊離開,我不想對女人動武。」

    見對方還不離開,他拇指一彈,露出一節明晃晃的劍刃。

    **裸的威脅讓衛夕登時清醒過來,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人一生平安」她全都不準備說了,對方像是個難纏戶,但她不能讓牧容等太久。

    唰——

    繡春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了鞘,刀背準確無誤的架在唐子的脖子上。衛夕從腰間一拽,直直亮出了她的令牌。

    視線本能的落在那精緻的牙牌之上,唐子略一怔悚,上頭清清楚楚寫了幾個單看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的字——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司。

    「錦衣衛徵用馬車,若有違抗……」衛夕眸中填滿了陰鷙,白嫩的手腕子一翻,銳利的刀鋒抵在了唐子的脖頸上,「殺無赦!」

    *

    「快!就在這邊!」

    衛夕適才張張嘴,寒慄的風遽然灌了她滿滿一嗓子。氣管裡涼颼颼的,她忍不住咳嗽幾聲,眼神卻一直落在稍遠處的那棵枯樹上。

    她看不到牧容,心裡急躁的很,彷彿感受到了他的無聲召喚。

    唐子步伐穩健的跟在她一旁,面上不敢怠慢半分。

    鬚髮花白的徐員外體力畢竟不如年輕人,沒一會就落在了兩人身後,但他還是跌跌撞撞的努力追趕著。雖然身為富甲一方的商戶,可是上頭給他機會富,動動手指,也能讓他賠的傾家蕩產。給他八個膽子,他也不敢違背朝廷鷹犬。

    「姑娘,那位大人受了什麼傷?」唐子邊跑邊問。

    「刀傷,不太嚴重。」衛夕步伐未停,喘了口氣道:「最重要的是他肩部被暗器刺傷,那暗器上有毒。」

    說話的功夫,二人已經停在了那棵枯樹前。眼前的光景讓衛夕赫然瞪大了眼,牧容側身倒在地上,清雋的臉孔蒼白如紙,薄唇已經開始發污。

    「大人!」衛夕遽然蹲□將他抱起來,抬手試了試他的鼻息,格外微弱。

    心臟登時被什麼東西捆綁起來,越勒越緊,疼的發窒。她咬了咬唇,狠勁拍著他冰涼的臉頰,「牧容……牧容!你醒醒!我回來了!」

    方纔她多留了個心眼兒,並未提及牧容的身份,然而唐子此時一聽,登時福至心靈。馳騁官場的牧家幾乎是無人不知,更不用說皇帝眼前的紅人,錦衣衛指揮使牧容了。

    好奇的眼光落在牧容身上,唐子不禁嗟歎,果真是個面若冠玉的男人。不過這般驍勇善戰的人物也能被人所傷,還真是讓人咂舌。

    衛夕喚不醒他,仰頭看向唐子,眸中亮晶晶的,似乎暈著層不合時宜的悲慟情緒,「愣著幹什麼!不想要腦袋了?!毒素已經擴散了,拜託你快點救救他!」

    唐子適才回過神來,牧容的情況當真不妙,他雖不是學醫的,但習武之人多少會懂一些,即刻蹲下來封住了他身上幾處穴道。

    「不能再耽擱了,趕緊走。」他朝衛夕使了個眼色,在她的幫助下將牧容背在身上。

    二人的身板差不多,唐子雖然力大,但負重一人跑起來還是有些吃力。

    事關重大,他只能牟足了勁救救這位權勢滔天的指揮使。若是成了,恩賜什麼的倒不用顧及,徐府倒不是個貪心的。但指揮使若是出個三長兩短,恐怕徐府也會跟著倒血霉,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和費力往這邊跑的徐員外擦肩而過時,唐子急切道:「老爺快走,咱們得抓緊回府!」

    徐員外累的氣喘吁吁,踅身時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回程時遇到一個化緣的老和尚,他宅心仁厚,佈施不少銀錢。那老和尚是個懂天機的,說他途中定會遇到貴人,哄得他那個樂呵。

    如今可好,貴人沒見著,倒是招惹上了錦衣衛,那老和尚純粹是個騙吃騙喝的!

    徐員外撇嘴鄙夷,然而當他看清牧容身上破損的蟒袍時,嚥了口唾沫,提起袍角撒丫子朝回跑,像是打了雞血似的很快追上了他們。

    貴人!

    這一定是他的貴人!

    *

    從這裡到河塘鎮,還有二十多里地。說遠並不算遠,對衛夕來說卻是相當漫長。

    輪轱轆瘋狂的碾壓在官道上,畢竟不是官家的馬車,後室的車篷來回晃蕩,不斷發出「吱呀」的響聲。

    似乎已經到了極速階段,再快點馬車就要散架了,可衛夕還是忍不住高聲催促:「唐哥!麻煩你再快點!」

    話音一落,徐員外撩開簾子將頭談進來,蒜頭鼻被風吹的通紅,篤定道:「就快了就快了!姑娘放心,我定會找到最好的大夫給這位官爺瞧病!」

    「多謝!」衛夕感激的對他頷首,垂眸看向懷中男人時,神色依舊凝重。

    牧容的情況愈發不好,雙眸緊闔著,眉心皺成了一團,看似格外痛苦。短短的一小會,唇色似乎又深了,和他皓白的臉皮亮相映襯,透出一股瀕死的妖冶美感。

    再強悍的人也有倒下的時候,人就是這麼脆弱的動物。

    心臟又開始抽痛起來,像是無數螞蟻反覆啃噬著,劇烈程度讓她始料未及。

    她微垂眼角,下意識的去攥緊他冰涼的手。然而他手中似乎有什麼異物,她愣了愣,輕輕抬起他的腕子,僅僅瞄了一眼,鼻翼卻驀然酸漲起來。

    是玩偶,那個丑裡丑氣的玩偶,她原本以為他早就扔掉了……

    眸中漾起浮光,衛夕長長吁出一口氣,費了好大勁才將那玩偶從他手中拽出來,小心翼翼的收進了衣襟裡。

    她握了握他的手,緩緩和他五指相扣,貼合的掌心努力向他傳遞著屬於她的溫熱氣息。

    烏亮的眼睫顫了顫,一抹滾燙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在了牧容的臉頰上,繼而滑進了他唇瓣裡。

    「牧容,拜託你……再堅持一會。」

    *

    河塘鎮隸屬於馬瞿縣,有三條官道在此彙集。處在兵馬要道之上,河塘鎮定是個富庶之地。

    徐家經營酒樓起家,改朝換代之後,徐家又經營起了典當,生意蒸蒸日上。到徐員外長家這一代,徐家已經是日進斗金,成為河塘鎮乃至馬瞿縣數一數二的富商了。

    徐府的宅子在河塘鎮北面,飛簷雕欄,雍容氣派。

    身為朝廷貴客,負傷的牧容被安排在了上房。房裡溫暖和煦,鎏金的四角熏爐冒著裊裊香煙,黃梨木的拔步床外罩水紅色的月紗幔帳,木架花欞上擺著各種古玩,乍看起來絲毫沒有庸俗的銅臭氣息。

    衛夕沒心情去計算徐員外往裡頭砸了多少錢,那些古玩也吊不起她的胃口。鎮上醫術最為高明的馬大夫已經進去好久了,十八般武藝都給牧容使上了,然而還沒診出個所以然來。

    她急的團團轉,卻又不敢催促馬大夫,只能站在門口吹冷風,一邊向上天禱告,一邊平復著自己焦灼的心態。

    「衛姑娘。」唐子從屋裡走出來,將腕子上搭著的棉袍子遞給她,「這個應該是你的吧?外頭天冷,打進的穿上吧。我已經讓婢女去準備熱湯了,待會你去沐浴一番,換身舒適的新行頭。」

    看到那破廟書生的棉袍子,衛夕這才想起來她還一直穿著中衣。

    身子骨立馬就察覺到了寒冷,凍的有些發木,她道了聲謝,接過來穿在身上。

    就在這時,馬大夫踱步走到屋門口,謙卑地沖衛夕作了個揖。

    衛夕登時踅身來,上前幾步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切問道:「大夫,我們大人怎麼樣?」

    馬大夫道:「官爺所中的毒大抵是擾亂內氣的,小人醫術有限,具體是哪種還不能分辨。」

    「這……」衛夕面色一沉,眼神掃過身上綁滿繃帶的牧容,不由加大了聲調:「那怎麼辦?!」

    「姑娘莫急,萬卷不離其宗,小人已經盡力為他疏通滯淤的血道。」馬大夫歎了口氣,如實道:「小人祖上曾經傳了一副可解百毒的方子,小人也未嘗使用過,不知它到底有何效用。」

    這裡遠離京城,就算快馬加鞭趕回去叫大夫過來,恐怕耽擱太久,神仙救不了牧容。

    一聽這馬大夫有祖傳的神方,衛夕像抓住了一顆救命稻草,慌忙道:「那還等什麼?趕緊試試啊!先想辦法讓他穩定下來,我再回京找大夫!」

    誰知馬大夫卻面露難色,「小人一直不用這方子,只因裡頭缺一味藥,天山雪蓮。雪蓮產自西域,咱們這裡有錢無市,若非京城的達官顯貴,壓根買不到。」

    雪蓮這東西她並不陌生,指揮使府上有不少那玩意,全是聖上賞賜的。牧容不在意,隨手丟在儲房裡。

    如今倒好,那玩意能救他的命,可遠水終究是解不了近渴。

    媽蛋的,神煩!

    衛夕嘬嘬牙花子,寒慄的眸光落在馬大夫的臉上,狠心道:「我這就回京去取,在我回來前你務必保證大人平安無事,要不然……你提頭來見!」

    她正要向唐子索取快馬一匹,馬大夫卻又拉住了她。

    「姑娘別急,且聽我一言。」馬大夫朝東努努嘴,喋喋不休道:「鎮東邊住了一戶西域商人,據說家中藏有天山雪蓮。但那西域人為人彪悍,不為金錢所動,也不看神佛之面,你們錦衣衛不知能否——」

    「這個好說。」衛夕說的篤定,唇畔揚起譏誚的笑,「不看神佛之面,也不要錢的人……那就是活膩了。」

    出了徐府,她謝絕了唐子的陪同,這種事她一個人就能解決,斷然不能牽扯進良民來。

    翻身上馬後,她利落的夾緊馬腹,手中的馬鞭揚起落下,發出啪一聲脆響。

    「駕!」

    在她的喝令下,高頭駿馬嘶鳴一聲,朝著鎮東奔馳而去。

    馬蹄落在青石地磚上發出得得的脆響,衛夕壓低身子,嘴邊呵出一團白霧。

    不知不覺中,她就這麼被洗腦了。在這封建時代,暴力是解決問題最好的辦法。你無須多言多語,所謂勝敗,所謂是非,就在你的一刀之間。

    大概這就是錦衣衛的魔道。

    陽光大喇喇的罩在衛夕臉上,明晃晃得一片炫白。她即將要去做個手染殺戮的強盜,良心和*反覆碰撞,不斷震盪著她的靈魂。不知她死後會不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眸中悄然流瀉出一束落寞的神色,旋即化為清冷的沉寂。躊躇須臾,她使勁握緊了腰間的繡春刀。

    現實難以更改,當她殺掉第一人時,就已經墜入了魔道。既然如此,神佛也不能奈她何!

    從今以後,但凡擋在她面前的,她會攜著他們一起——

    下地獄!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土豪打賞,麼麼噠

    影靈子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20719: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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