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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6章 【八六】欲相見 文 / 趙熙之

    葉子禎敏銳察覺到許稷的神色變化:「你不舒服嗎?」話剛問完,雜沓腳步聲就逼到身後。

    葉子禎當機立斷霍地關上門,轉過身恰好撞上刺史等人。

    矮個子刺史見他這般動作,忙驚訝抬頭,問道:「葉五郎可是要到哪裡去嗎?」

    「正打算出門。」他居高臨下掃了幾位官吏,隨後瞥了一眼不知輕重的門房,道:「你速去把蔣郎中請來。」

    刺史客氣說道:「葉五郎可是哪裡不舒服?」

    「某不是好好站著嗎哪有什麼恙,舍妹有孕在身途徑揚州,胎不大穩,正在某這裡養胎呢,今日又不怎麼好了,誒這悶糟糟的破天氣。」編故事簡直信手拈來,絲毫不窘迫緊張,甚至還透著一絲情理之中的不耐煩。

    「我說怎麼請蔣郎中哪!」刺史仍很是客氣,「蔣郎中可是千金聖手哪……」他囉哩囉嗦說完,又看向葉子禎,然這傢伙卻絲毫沒有要請人入堂的意思。

    「紀刺史到寒舍來,請問是有何事指教?」

    刺史溫溫和和說:「是為七里港工事而來。」他說著拿出朝廷文書續道:「鹽鐵度支的許侍郎稱此工事支用仰靠商戶自籌,並指明找葉五郎。」

    葉子禎「哦」了一聲:「此事竟勞刺史親自跑一趟,真是折煞某了。不過某今日還有些事,可否改日再談呢?」

    紀刺史看在葉子禎的美貌上差一點心就軟了,都水監少丞卻不干:「此事不宜拖,既然今日人都齊了,索性就將籌備事宜一併談了吧。」他頗看不起商戶,盯住葉子禎身後那扇門,語氣生硬道:「葉五郎不打算請某等進堂坐嗎?」

    葉子禎看他一眼:「敢問貴姓?」

    「某乃都水監少丞,免貴姓楊。」

    「哦,是楊少丞,失敬。」葉子禎伸手按住門板,推了一下,卻未全推開:「請吧。」他說完率先走了進去,四下一瞧,果然已不見許稷蹤跡。他鬆一口氣,紀刺史與都水監少丞也走了進來,緊跟其後的還有兩個伎術直官。

    幾個人分別坐下,葉子禎很是順手地收拾起長案上的賬簿書籍。坐在長案對面的紀刺史瞥了瞥道:「看來葉五郎一直在忙工事籌備,真是辛苦。」

    「總得知道這筆錢大概要花在哪裡。」葉子禎淡淡說完,正要將圖紙也收起來,卻被楊少丞倏地一按。

    楊少丞一雙細目瞬露鋒芒:「這是都水監出的圖紙吧!?」他說著捏住那圖紙一角就往外拽,後面一個都水監伎術直探頭一瞧:「對,這正是某畫的!某那日親自交給許侍郎的!」

    「噢。」楊少丞十分關注許稷動向,發現此等蛛絲馬跡可還了得?他抬頭意味深長地盯住葉子禎:「許侍郎來過吧?」

    葉子禎萬沒想到這都水監少丞如此多事,但他卻是毫無負擔地說道:「那還用說?楊少丞與許侍郎共事至今,還不知道他什麼脾氣嗎?這工事定是要被盯死的,他前陣子一到揚州就來某這裡晃了一圈,賬簿都一本本看過了,真是操心得厲害。」

    「許侍郎眼下不在貴府?」

    「不在。」葉子禎回得坦蕩,「他可雞賊得很,一面擔心工事一面又怕被人暗算,眼下定是隱姓埋名在哪花天酒地呢。」

    葉子禎所言聽不出什麼破綻,但楊少丞仍隱隱覺得哪裡有貓膩。

    儘管各懷心思,幾個人仍是一道商量了開河伕役、傭直、糧食等事宜,最後不可避免地議論到錢的事。

    按照官府的想法,是要葉子禎將籌集的錢貨交府庫,再由揚州府進行專項的支用撥給。一來是因「開鑿河道是官府主持的工事,如此支用會更方便」,二是「府庫更安全」,並允諾會定期核賬,確保專款專用,不會被其他支用侵吞。

    紀刺史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完,葉子禎表示要考慮一下。

    紀刺史見他一臉不信官府的樣子,正要開口妄圖繼續說服他,葉子禎卻伸手讓他打住。

    葉子禎低頭,看到了軟墊上的血跡。

    他頓時驚到,霍地站了起來,不由分說送了客:「今日就到這裡,明日某必登門拜訪再議,請諸君回吧!」

    幾個人還愣著,葉子禎已經走到外面,與小僕道:「蔣郎中怎麼還沒有來?!快去催!」

    「葉五郎有妹妹?」、「表姊妹吧,聽說的確有個遠嫁的。」、「著急成這樣,倒像親姊妹一樣。」幾個人議論時,執事忽進來,一揖道:「倘若諸君不嫌棄,在府裡用過飯再走?」

    「不了不了。」紀刺史擺手道,「府裡既然有急事,就不叨擾了。」他起身,楊少丞也只好跟著站起來。

    執事將這幾人一送出門,葉子禎就霍地衝進堂內,直奔西南角的一架屏風而去。

    「嘉嘉!」只見許稷蜷在角落裡,白袍上血跡一片,葉子禎簡直嚇壞了,衝上前跪倒在地,雙臂伸過去攬住她後背,急促開口安慰:「你怎麼樣?別怕!郎中馬上來了!」他緊張得手都在發抖,語無倫次說了一堆廢話:「不要緊的,我聽說有人會這個樣子,所以沒事的,肯定沒什麼大事,你是不是冷?臉色怎麼這樣差……不要嚇我,我膽子很小的,嘉嘉……」

    許稷好不容易找到空擋可以插話,卻只說:「我還沒慌,你慌什麼!」

    儘管出血,她精神一點都沒變差,只是有一點恐懼,但還不至於慌亂。手按在腹部,隔著袍子可以感受到那個鮮活的生命,它一直蓬勃有力,不應該早夭。

    葉子禎終於被她罵醒,聽得外面小僕說「蔣郎中來啦!」便趕緊一捋袖子,將許稷抱了起來。

    啊!居然這麼沉!

    葉子禎臂力太弱,卻還是死咬牙逞強將許稷抱回了臥房,並警覺地將簾子放下,這才讓小僕領蔣郎中過來。

    蔣郎中一臉老道,本質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頑童。他瞧了一眼正在揉手臂的葉子禎,便猜到肯定是逞強抱嬌娥,直白地說:「老夫上回都讓郎君去練一練了,總這樣連個嬌娘也抱不動的,也不覺得丟人唷!」

    葉子禎這時哪裡顧得上臉面:「快看病哪!流了好多血啊!」

    蔣郎中不急不忙坐下,而這時帳中也伸出一截手臂來。

    蔣郎中將手指搭上去,邊診邊寒暄:「娘子真是穩重,倘若換做尋常娘子孕期出血,恐是要嚇死了。」他診了好一會兒,又換了一隻手:「娘子一定舟車勞頓很是辛勞,是從哪裡過來的呢?讓老夫猜一猜,是北方到南方吧?娘子平日裡應是費心費神、寢食無律……」

    他叨叨叨叨,葉子禎實在忍不住:「到底怎樣啊!」

    蔣郎中揪住鬍子,皺眉說:「不好,不好。」他說:「娘子很晚才行經,可見先天不足,要補腎哪!是不是發稀色淡哪?」

    葉子禎快要急死,帳內許稷卻緩緩應道:「是。」

    蔣郎中一瞇眼,笑道:「娘子這般體質按說不易受孕,但這孩兒卻出乎意料地頑強,實在可喜可賀!娘子哪……」蔣郎中收回手,「你的孩兒很急切地想出世與你見面啊,不過小孩子還是不要太急性子的好。」言罷一捋袖:「紙筆拿來,老夫來養一養這娃的急脾氣。」

    小婢送上紙筆,蔣郎中洋洋灑灑寫下方子,又說:「這孩子會給娘子帶來意料外的驚喜,請娘子靜候佳音吧。」

    他說罷又將方子遞給葉子禎:「郎君還這樣緊張做甚麼,該鬆口氣啦,反正又不是你的小孩子。」

    葉子禎不服氣地嘀咕一聲:「怎麼不是,是我外甥呢。」

    蔣郎中早看透他了,這麼大年紀沒個兒子,得個外甥就高興成這死樣,嘖……

    「當真沒大礙嗎?」葉子禎對那一片血深表擔心。

    「老夫真是很懷疑郎君怎麼將生意做大的,要說的老夫方才不都說了嗎?」蔣郎中說著取出針盒來,葉子禎忙嚷:「不是說孕婦不好施針嗎?」

    「止血罷了,郎君瞎嚷嚷甚麼?」蔣郎中取小臂上的穴位緩緩捻針,好一會兒才問許稷:「娘子眼下覺得如何?」

    「好多了,很神奇,多謝郎中。」

    蔣郎中收了針,整理完藥箱,走到葉子禎面前將手一伸:「要多給點。」

    葉子禎豪氣萬丈地摸出一把金葉子,雙手捧給蔣郎中,又問:「舍妹大約甚麼時候生?」

    蔣郎中一片一片地將金葉子收進懷裡,眼珠子一轉,瞥了一眼窗外,像個神道一般說:「等那……木樨開。」

    一走出門,蔣郎中不禁感慨:誒這株木樨樹長得可是真好,得多少年了啊!於是一扭頭:「這棵樹今年開的花老夫全包了,可不能給別人啊。」

    蔣郎中心滿意足地走了,葉子禎則趕緊讓小僕去抓藥,自己在床旁的墩子上坐下,鬆口氣說:「嚇死我了,你真的好些了嗎?」

    許稷點點頭,話鋒卻突轉:「今日你們議論的事,其他都好商量,但錢不能交府庫,這點絕不要妥協。朝廷制令壓著,此工事就得按時做妥當,所以會求著你要錢。一旦錢給出去,你就什麼都不是了,工事上更是一句話都插不上,更別說查賬實了。還有——」她眸光微斂:「多警惕楊少丞,他是閹黨的人。」

    「閹黨如此積極地追查你的行蹤,不可能只因好奇,他們有什麼旁的目的嗎?」

    「可能不想讓我活著回京吧。」許稷緩緩說完,按在腹部的手感受到腹中小兒動了一動。

    窗外的木樨已經蓊鬱得不像話,天氣一轉涼,碎金般的小花就會紛湧而出。

    迎接一個新生命的降臨——這樣的期待,如今愈發迫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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