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六六避不開 文 / 趙熙之
王夫南出身南衙十二衛,卻沒有碰上好時候。
天下土地兼併愈重,均田制瓦解,致府兵式微,南衙無兵可交,只能不可抑制地走向衰敗,於是將曾經的風光也悉數拱手讓給了北衙禁軍。
北衙主力即左右神策軍,作為皇帝禁衛軍,護衛京師、畿內與關中要塞,負責征討平藩亂,是規格最高的天子禁軍。因此不論是從給養、或是陞遷等各方面,神策軍都要比其他軍隊享有更優厚的待遇。
而神策軍勢力的壯大,與閹黨專權幾乎是同步的。宦官任神策護軍中尉,神策軍將校皆受其轄制,把持軍權便由此開始。眼下到了何種程度呢?連出任地方的節度使或觀察使,都基本出自於神策軍將領之中。
王夫南就是個典例。在南衙一身抱負無法施展,想要征討西戎奪回河隴,於是入神策軍出征,大捷而歸,遂出任泰寧觀察使。
可以說王夫南的仕途,倘若不踩閹黨這塊跳板,也未必能走到今日。
趙相公不信任王夫南是有原因的,朝黨內爭中他們不在一個陣營,再扯上王夫南與神策軍這一層關係,就有足夠理由否定掉王夫南。
面對趙相公的懷疑,許稷卻沒有正面回答。她道:「不能交由他去做嗎?可是——」
她故意停住,一臉為難:「信已發出,算算時間,也該到王觀察使手中了。」
先斬後奏,想反對也遲了。
趙相公瞬時斂起面上僅存的一絲微笑,道:「此事倘若做不好,你清楚後果嗎?」
「下官正因深知其中利害關係,才將此事托給王觀察使。」許稷一收難色,面上是十足的篤定。
「你很信他嗎?」宦海中哪裡有甚麼信任呢?無非是利益共同體。然許稷表現出來的,卻是超乎利益關聯的信任。
「據下官所知,王觀察使並不是與宦官沆瀣一氣之輩。」她一字一句皆是在為王夫南證明立場。如今內外朝爭鬥愈烈,而他並不會在泰寧那地方待上一輩子。既然回朝是必然,倘若因立場模糊而被清理,就實在太冤枉了。
都是避不開的問題,還不如說清楚。
「你如此為他撇清,是為了甚麼呢?」趙相公深知許稷至今未站隊,在朝黨內部鬥爭中她幾乎不存在立場。但倘若她與王夫南私交過密,或許變成世族黨也就是必然了。
「倘若相公是以私交來判定下官的立場,大可不必。練侍御與王觀察使的私交亦是極好,難道練侍御的立場就值得懷疑嗎?」她抬起頭:「下官只是覺得浪費,分明是可用良將,卻因與宦官的那些逢場作戲而被棄置一旁,相公不覺得可惜嗎?」
她點到即止,不再往下說,因清楚自己能做的就到此為止了。
堂內霎時只聽得到她合上簿子的聲音,趙相公默不做聲看著,不由瞇了瞇眼。
能拿出練繪來舉證,即是她的聰明之處。
因練繪是黨爭中的核心人物,深得信任,她能洞察出這一點,就足證眼力不錯。
許稷收拾簿子告退,出了門秋陽覆面,整個人頓時暖和了一圈。她低頭穿上鞋,亂舞秋葉落到她腳邊,看起來像一把小金扇。
是銀杏葉,她乍然想起初到泰寧使府的那個晚上,王夫南按住她腦袋,往她頭髮裡塞的那一枚銀杏葉。
一年已逝,光陰如風。
她將葉子撿起來,撲面而來的風捲來更多落葉。她要回度支,目的地似很明確,但將來呢?她能走多遠,又能在京中待多久?最後的歸宿又會是哪裡……無法想像。
不過,她還是會走下去。應付度支雖比她預想中還要吃力,但倘若能為國庫爭取到一二,能將鹽利及稅改推行下去,她就算為此頭破血流也算不上甚麼。
人總要有一二值得赴湯蹈火之事,才不至於迷失於未知命途。
不論是順、是逆,是於兩京呼風喚雨,還是貶至邊地遠離權力中心……她都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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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中尉剛到曹州,逕直就領兵殺去魏博。
中護軍問為何路過泰寧而不救,萬一泰寧失守可就出大事了啊。楊中尉則罵道:「有沒有腦子,魏博出兵泰寧現在守內空虛,不快點打下來留著過年再戰嗎?」
「那泰寧?」
「十七郎要連泰寧都守不住我剁了他子孫根!」楊中尉脾氣暴躁,不耐煩地回。
馬蹄聲浩浩蕩蕩,而天已近暮。
王夫南這時領著諸兵將折返回臨沂,並讓將領逐級傳令下去,都不得懈怠,因今晚極有可能要應付惡戰。
曬著秋陽休整了一日,諸人全無睡意,只噠噠噠往城門趕。
天完全黑下來,守城的周指揮使卻不得歇。因情報兵來訊,稱魏博軍竟繞了個大彎路殺了回來,距臨沂城門僅剩四里路了。
周指揮使做好了佈防,深呼一口氣。王夫南遲遲不歸讓他很是擔心,況情報兵也說沒有得到他們的消息,這點就非常可疑。到底去了哪兒呢?昨晚難道打敗仗了嗎?可倘若敗了的話,魏博軍也沒必要繞大圈子了。
可疑,實在可疑。
兵者詭道,周指揮使摸不清王夫南的心思,他能做的,僅僅是拼盡全力守住城門。
可對方浩浩蕩蕩兩萬多人,周指揮使不免有些心虛。
魏博軍來勢洶洶,加上昨晚被狠狠修理了一番,心中皆有憤懣之氣,都是不要命地推著沖車往前撞拒馬槍,隨後雲梯也迅速往上搭,前赴後繼,面對泰寧守城部隊的攻擊毫不在意。
就在泰寧軍投石扔火炬抵擋魏博軍進攻時,魏博軍竟又用絞車張起車弩來,多枚箭齊發,射程遠至七百步開外,集中攻擊城門,威力實在不可小覷;又有用拋車往城樓上投石的,令人應付不暇。
周指揮使忿忿道:「長途跋涉東西竟還帶得這般齊全,魏博軍這次是來狠的啊,看爺爺弄不死你們!」
他言罷一刀砍了差點順雲梯爬上來的魏博軍,一桶麻油就澆了下去,火把再一丟,瞬時燒了起來,燙得爬梯的魏博軍如熟了的螻蟻般紛紛滾落下去,雲梯也很快瓦解在火焰中。
「今年沂州豐收!麻油餵你們個飽!」旁邊一小將亦倒了一桶下去,丟了火把瞬時往邊上一倒,一支利箭就從他頭頂飛過。他翻個身爬起來,聽周指揮朝他嚎道:「我看這裡魏博軍遠沒有兩萬,可能有支隊往西城門殺去了,速帶人去支援!」
小將喏了一聲,連忙帶人撤下。周指揮使則仍領著一眾守軍抵擋魏博軍的進攻,但啾啾飛來的兵箭卻愈發密集起來,真叫人頭痛。
城門畢竟不是甚麼無堅不摧之物,能破一道就能破第二道,這麼死耗絕對不是甚麼好法子。倘若王夫南在,估計要使出甚麼引敵入城伏殺之的詭計來,但周指揮沒十足把握,實在不敢做這麼大膽的決定。
魏博軍與泰寧守軍的拉鋸戰一刻喘息時間也無,兩邊都不懼死,補充兵力又都能及時填上,武器也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耗盡。
倒是血腥氣混著麻油燃燒的洶湧香氣填滿了鼻腔,古怪得令人作嘔。
「周指揮!」有人喚他,「麻油快用盡了!」
「再去拿!」
「沒了!」
「娘的用得這麼快!」
「打得太猛了啊!」那小將嚎道,「乾脆放他們進來下內門,關在裡面殺!總好過他們爬上來啊!」
周指揮使猶豫不決時,又有小將喘著粗氣奔上來:「周、周指揮……大帥、大帥將西城門的魏博軍給殺得七零八落的,已帶人往這邊來了,說實在守不住就讓他們進來,人一進來就下石門,堵在裡面殺,關在外面的……就、就留給他解決。」
累得不行的周指揮深呼一口氣,卻仍是敏銳地避開了飛來的兵箭。
來得好啊……
周指揮定定神,安排好城樓上的士兵後,速下令放棄守第一道門。
一眾魏博軍被勝利沖昏頭腦,不管不顧悉數湧進城門內,然還沒往內跑多遠,便另有石門降下,再回頭,另一道石門也降下。儘管有人奮力托著那石門,或以身體阻擋它繼續下沉,但都於事無補。
無前路,去路被阻絕,被關在兩道石門之間的魏博軍宛若甕中之鱉,而留在城外的亦好不到哪裡去。
因兵力分散且已經疲了,根本不是從外圍突襲而來的泰寧軍的對手。
然正面戰鬥堪比近身肉搏,鐵血較量,殘酷直接,卻也是巨耗。
這一戰打到天微明,空氣裡有麻油殘香,有雲梯衣服、甚至人肉燒焦的味道,還有隨秋日晨風一起竄進鼻腔中洶湧的血腥氣。
泰寧軍開始清點人數,州鎮軍亦開始幫著清掃戰場,城門大開,到處是屍體。
兵馬使則剛從西城門趕來,著急忙慌地處理俘虜問題。
王夫南脫下頭盔,回了使府。
晨光將他的影子拖了老長,血淋淋的靴子在乾淨地板上留下印記,天還不是太冷,庭院枝葉仍是凝結起了露,晨光奢侈地鋪下來,露水便逐漸走向消亡。
「大帥,西京來信。」
王夫南單手抱著頭盔,對著晨光拆開信。
熟悉的久違的字跡,內容卻是讓他殺掉河南鹽鐵使孫波。
怎麼會讓他做這件事呢?朝臣難道不懷疑他與閹黨有牽連了嗎?孫波可是閹黨的人哪!
他隱約明白過來,許稷這是為他回京鋪路。
她歡迎他回去嗎?信中沒有說。
於是王夫南將帶血的頭盔放在一旁,在案前坐下,對著照進來的晨光,不慌不忙磨了墨,提筆寫了回信給她。
一朵秋菊臨窗悄悄盛放。
他在信中同她說——
我不想做秋晨之露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我要變彎了謝謝大家,我決定做個絕世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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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收到了淺水炸彈,還在眩暈中謝謝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