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半子

正文 第36章 三六夢浮橋 文 / 趙熙之

    許稷做了個長夢。

    行至浮橋,再回頭,彼岸空蕩蕩。

    醒來的過程痛苦又漫長,濃煙熏壞了她的嗓子,腿也無法動彈,費力睜開眼,卻見王夫南坐在榻旁。

    她馬上閉了眼,勺子卻喂到了唇邊。

    「喝口水再睡。」

    是王夫南的聲音沒錯。

    許稷很累,但溫順張開了嘴。勺子傾得很有分寸,不會讓許稷嗆著,也不會太磨蹭。

    飲完這口水,她才又得了些力氣,復睜開眼看向榻旁的王夫南。王夫南忽探過手去輕按她頸側,大大方方道:「脈搏很好,不過你的腿折了,需臥床休養。」

    許稷仍看著他,張了張口,喉嚨卻疼得無法說話。

    王夫南伸指按住她的唇:「我知你想問甚麼。」又收回手從從容容道:「千纓已救了回來,無甚大礙,目前正睡著;那些傢伙點了油坊想趁亂逃逸,但你的兵卻堵死了出口,一個不少全部落網;城門還未開,但神策軍正在駐地好好休息,不急於這一時。」

    「至於你身上的衣服怎麼換的——」他一本正經說,「是我動的手。」

    說完這句他仍一臉坦蕩:「你衣服燒壞了必須換,而這裡知你身份的僅有我與千纓,千纓昏迷,我唯有代勞,請你理解。」

    許稷就算想說甚麼也沒法說,就任由他一張燦爛的臉在眼前晃。他那樣悠閒坐著,身上套著不知從哪兒搜羅來的舊袍子,袖子短了一截,手腕露出來,姿態從容,完全沒有被這不合身與陳舊所影響,還是那風華正茂的模樣。

    真好啊,許稷想。

    她想動動腿,卻疼得根本挪動不了,最終皺眉放棄。

    「想換個姿勢睡?」王夫南起身,手探進被窩中幫忙。

    「不。」許稷艱難吐出這個字,王夫南探進去的手卻已觸到了一絲微妙的濕熱感。

    他先是蹙眉,後收回手,待低頭看清指腹上那一抹可疑血色,便焦急掀開被子去查看她腿上的傷。

    然傷口安好,並未再度滲血。

    「哪來的血?」他皺著眉自言自語,許稷卻是費力撐臂半坐了起來。

    白衫子上一片血跡令人心驚,而她隱約察覺到了腹痛。

    「經血?」王夫南極迅速地反應過來,表現卻很平淡。

    他面上這樣鎮定,內裡卻燒得慌。不尷尬都是假話,但他不在意,索性直爽地看向許稷:「你來月信了,需要幫忙嗎?」

    許稷的臉色變了又變,恨不能將他趕出去。

    王夫南當她是在表達尷尬,卻不知這是初潮。

    恰這時,千纓的聲音乍然響起來:「三郎!三郎你在裡面嗎?」她聲音也是啞啞的,音量卻不低,隔著門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幾乎是飛一般地衝了進來,毫無理智地撲到床前:「三郎你怎樣了?!」說著手摸到那綁著木片的腿:「腿怎麼了?」再看到血:「怎會有這麼多血!」

    一驚一乍間,許稷抬手按住了她腦袋,要穩住她急躁躁的情緒。

    她頭髮衣服全亂糟糟的,一看便是剛醒來。許稷動了動嘴,以口形告訴她:「沒甚麼事。」

    「這還沒有甚麼事哪!你為了救我也不必要這麼拼哪!」千纓很沮喪,「還不如放任我死掉算了……」

    「說甚麼胡話,讓開。」一直站在她身後的王夫南乍然開口,逕直走了過來,俯身就要將許稷抱起來。

    「你做甚!」千纓急急擋。

    王夫南餘光瞥一眼褥子上那血跡:「有嘀嘀咕咕的工夫不如將褥子換掉。」言罷不由分說抱起許稷:「她來月信了,麻煩你去準備些必要的東西。」

    「月信!」千纓再度喪失理智,手足無措原地轉了兩圈,抬頭盯住王夫南一時間不知說甚麼。乍然回神,她驚道:「你——你怎知道那是月信?!莫非你——」她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耳中嗡嗡直響,天哪王夫南竟知道許稷是女兒身了!

    她只覺一陣胸悶,彷彿下一瞬就要急暈過去,但最終還是拽回了飛奔到懸崖邊的理智,定定神威脅王夫南道:「你倘若敢亂說我就放蛇咬你。」

    王夫南皺眉道:「別囉嗦快幹活。」

    千纓深吸一口氣,速扯下床上的髒褥子,飛奔至櫃前扒拉出新褥子來麻利鋪好,扭頭對王夫南吼:「快放她下來!」

    「乾淨衣裳呢?必要的東西呢?這樣放回去,褥子上又都是血,你腦子去哪兒了?」王夫南與千纓說話粗暴又直接,千纓討厭他簡直討厭到發狂,她咬咬牙:「換衣裳關你甚麼事!你將她放那胡床上,滾蛋!」

    兩人勢要打起來,許稷想勸架卻出不了聲,況腹痛一陣陣,她實在沒多餘精力去管這兩位之間的矛盾。

    「怎麼不關我事?她身上穿的這件便是我替她換的。」

    千纓聞言捶胸頓足,「我要死了」,她喪失理智地想。

    王夫南見她下一瞬可能就要炸成碎片,很識趣地將許稷放在胡床上,隻身退了出去。他一出門,千纓便失控地嚎啕起來,淚眼對許稷:「我就說過他本質是很壞的……嗚嗚嗚。」

    許稷什麼話也無法說,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而千纓見許稷太可憐,只好抹了抹眼淚悶聲不吭去給她拿必要的東西。

    門外的王夫南聽裡面哭聲暫歇,這才邁開腳步離開了許宅,逕直往公廨去。

    ——*——*——*——*——

    日頭露了臉,陽光雖慘淡,卻仍有那麼一點點溫度。

    王夫南坐在陳珦公房中,捋起袖子來默不做聲將肘上及腿上的破皮撕掉,又勾過藥膏盒子,蘸了些抹在傷處,末了熟練拿布帶包好,抬首恰看見走進來的陳珦。

    陳珦拿了新衣裳來:「我的衣裳你穿都太短了,這是問我妻兄借的。」說著往案前一放,探頭瞥瞥他的傷:「你沒大礙吧?」

    「能有什麼大礙。」王夫南放下袖子,輕描淡寫伸手翻了翻那衣裳:「若我有換洗衣物,絕不穿人穿過的。」

    「不用嫌棄啦,我妻兄是郎中,極愛乾淨,何況這衣裳是剛做的還沒穿過。」陳珦說完話鋒陡轉,「明府如何了?」

    「就那樣,腿折了,不養上數月好不了。」他說著頓了頓,「你去尋個手藝好的木匠,做個輪椅給他,他那性子總不可能一直臥床。」

    「十七郎所想真是周到。」陳珦讚道,又想起先前他寄來那信,遂發感慨:「十七郎對這位從妹夫倒很是在意,是以前有甚麼過命交情嗎?」

    「算是吧。」王夫南敷衍回道。

    這時吏佐祝暨忽衝了進來,手中端了一碗紅褐色的湯藥:「少府,薑湯好了!」

    陳珦接過那薑湯遞去:「這麼冷的天,淋了那麼多水,又火場裡走過,會受涼的,十七郎喝一碗吧。」

    王夫南說話已帶些鼻音,大約已經受涼,但還是端過碗,一飲而盡:「多謝。」

    日光躡足往西行,公房內火盆溫度恰好,陳珦不急不忙與王夫南說著這一年來的事,王夫南便只沉默聽著,也不插話。

    陳珦口中的許稷,是他認識之外的許稷,但他也不覺得意外。

    她目的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官。這一點,已十分難得。

    黃昏悄然走近,公房內一片晦暗。陳珦點油燈時,王夫南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起身告辭。

    陳珦亦跟著起身,送他出門。

    出了房門,王夫南卻示意他不用再送,陳珦便停在原地,看那身影孤單單走出了公廨堂屋,走進暮色中寂靜的庭院,越來越遠。

    仍舊是日復一日的落寞與無所謂,外人眼中所看到的光彩,又有幾分是真正的王十七郎呢?

    ——*——*——*——*——

    另一邊,因許稷說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千纓為此而急得團團轉,在後廚待了近一個時辰,也沒想好要給她做什麼吃。

    初潮對於許稷而言,是無休無止翻天覆地的痛,痛到後來只剩麻木,終於攤手舒眉接受,呼吸也平靜下來。

    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有人於黯光中走進來。

    許稷偏頭,認出那身形。

    王夫南在榻邊坐下來,熟練地伸手去探她額頭,一層冷汗,連周邊頭髮也濕透。

    一定很難受罷?

    但她也沒有皺眉。

    他忽然俯身,許稷驟然閉眼,只覺他額頭貼上自己額頭,那一霎便察覺到了燙意。

    他燒得很厲害。

    「聽副將說你前後兩次進了火場,可有礙?」她開口,聲音雖低啞,卻終於說出了完整的句子。

    「沒甚麼事。」他很自然地貼近她,閉眼安靜地說。

    許稷沒有多餘力氣推開他,就隨他去。

    他說「沒什麼事」時,她分明已嗅到他身上藥味。

    她仍低啞開口:「你很累嗎?」

    他帶著濃濃鼻音回道:「嗯,是有些累。」因頭腦太沉,他甚至放棄了用手肘支撐,上身沉下去,頭埋進她肩窩,求索那微弱的托慰與溫暖,用來安放數月以來的疲憊。

    許稷沒有出聲,睜開眼便可見床帳上的隱暗紋路,自成體系地交錯覆疊,卻莫名其妙地好看。

    被沉甸甸的身體壓著,她能感受到對方有力的心跳。

    他與千纓一樣熾烈,掏心挖肺的本事甚至更高一籌。

    可那心太燙太真,許稷不敢去接。

    作者有話要說:

    千纓v:三郎別怕!我馬上到!

    ——*——*——*——*——*——*——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922:22:04

    joyc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1011:00:06

    淺笑流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1012:17:05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