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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章 一四校場爭 文 / 趙熙之

    李令史一臉的神秘秘,許稷則按捺下心中不安將信封收入袖袋,又與他道了謝,等他走遠,轉過身就打算回去,似乎完全忘記了還站在宗正寺外等他的王夫南。

    而王夫南見她心事重重轉過身悶頭往前走,便也不著急追上去,反而是回衛所牽了馬,從含光門出去了。

    許稷走到皇城門口才想起王夫南的事,可回頭看看,哪裡還有王夫南的影子?她打算往西市去買酒,剛拐進光祿坊,便尋了一小巷扎進去,見四下無人終是掏出那信出來看。拆開信封,裡面卻僅一張素白小箋,上書二字——

    「制舉。」

    這就是裴尚書給她的所有提示了。

    這提示貿一看雖與岳父王光敏所要求她去「考制科」沒甚麼差別,但分明又很不同。

    吏部裴尚書於銓試中黜落她,卻又遣人送來提示她考制舉的小箋,其中含義值得深思。

    起初她見自己落選,以為是吏部因索賄一事認定她「品行不宜留」,並予以黜落。但如今這樣看來,理由卻可能不是如此。若吏部看不上她的品行,又怎會送此小箋到她手上、建議她去考制科呢?

    所謂制科,非禮部主辦的常科。進士、明經等科皆有既定開考時間,有例可循。但制科就完全不同,制科可以在任何時候舉辦,科目也沒有常例,只要天子下詔即辦。

    與進士、明經會拜主考為座主不同,制科舉子皆是天子門生,天子即為座主。且進士、明經科參考者均為白身;制科則是不論白身還是有出身者,甚至六品以下在任官也能參加。

    制科登高第者,甚至有連升三四階的前例,對於已有官品的人而言,這無疑是吏部銓選、科目選外的陞遷捷徑,且該途規格更高更榮耀,陞遷更是快得多。

    裴尚書提示她去考制科,是想讓她去走這條捷徑嗎?

    可哪有那麼容易?制舉難度之高是真正要考的人才能懂,千纓之前說以許稷的才學肯定不怕考制科,也只是千纓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拋開難度不談,許稷要顧慮的事還有很多。

    制科因是天子科,驗身必然更嚴格,即便她再從容不迫,可萬一運氣不好就會將自己全搭進去;再者,想要參加制科,必須有「表薦」,雖名義上也可自薦,但實際上均是以他人舉薦為主。她能獲得在朝重臣的舉薦嗎?裴尚書寫此箋給她,是否意味著他願意舉薦?

    許稷正於窄巷中深思時,忽聞得馬蹄聲傳來,她速收起小箋探頭往外看,卻只見王夫南穿過光祿坊門而來。王夫南注意到不遠處巷口探出來的腦袋,隨即收住韁繩慢步踱了過去。

    塵土輕揚,許稷抿唇偏頭。

    待灰塵散盡,她這才抬頭看他:「去哪兒都能遇上十七郎,真是巧。」

    「閒司閒員,無兵可帶,無事可勞,若不到處遇熟人解乏味,難道陪南衙那些病歪歪的老頭下棋?」

    他可是堂堂正正正四品上的上府折衝都尉啊,若在百年前,那是舉足輕重的位置。可時日變遷,朝堂也在變,實權的執掌也在變。

    他是如何淪落至此地步呢?受他父親牽連嗎?許稷之前並沒有關注過。

    她稍稍有些走神。王夫南的緋色袍角在大好晴天裡亮得刺目,風吹過來,令他袍角輕晃,許稷忽斂神抬頭:「既然十七郎無事可做,可否載我去西市?」

    王夫南皺眉略忖,最後應下來,義氣地載許稷去了西市。區區幾里路,至午飯時分也就到了,許稷為省錢買了一塊小胡餅充飢,王夫南則大方地買了兩塊。

    兩人坐在寬闊道旁的槐柳下吃完了胡餅,便去驢市看驢。可一片熱鬧熙攘臭烘烘的驢市裡竟然人比驢還多!許稷看了半天被擠出一身汗,王夫南則站在外面無所事事地瞧著人擠人人擠驢驢擠人之怪象,與此同時,他的坐騎也百無聊賴地嘶了一聲。

    天光如此好,卻要在驢堆裡耗費,許稷可真是無趣之人哪。

    但即使如此,王夫南卻很樂得見她在人群裡被擠來擠去,因那白淨的臉上總算有些血色,雖然是熱出來的。

    據說此人與千纓是私定終身,為了能順利入贅王家,甚至將自己為官所有積蓄都雙手奉上,求情求了個把月才終於得償所願。

    五房那狀況也有人求著入贅,離奇,離奇也。

    王夫南對許稷的好奇是明擺著的,但也不僅於此。

    他雖生長在西京,但很早便駐外行軍,曾經的好友不是也在京外,便是淡了來往。而朱廷佐練繪之流也大多死板無趣,許稷便順利成為他回京後的趣味之一。

    他在驢市外想著想著走了神,只是覺得好奇和有趣嗎?在那之外,他又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

    王夫南深吸一口氣收收神,恰看見許稷從人群驢堆裡走了出來。她拍拍衣裳,抬手聞了聞氣味,臉上閃過一瞬嫌棄,顯是沒有挑中值得買的驢。

    王夫南牽馬欲往東行,許稷卻往西,王夫南遂只好牽了馬跟她往西。許稷悶聲不吭地進了酒坊買了一壇郎官清,抱著往外走,王夫南一把接過,不由問:「給千纓買的嗎?」

    「是。」

    「不給我買嗎?」王夫南恬不知恥地索酒。

    許稷手還搭在那酒罈上,她抬頭看看王夫南,想他也是幫了些忙,覺得不好太厚臉皮,遂鬆手轉身又回去買了一壇。

    王夫南很滿意這般往來禮儀,將酒罈子在馬鞍上拴好後,便又載許稷出了西市。

    「妹夫可是現在就要回家?」

    一提回家,許稷心裡多少有些逃避。她雖對冷言冷語不太在意,但那些卻也並不值得高興,煩心事如石頭壓著她,她需要找個地方自己待一會兒。於是她說:「到坊門口將我放下來吧。」

    可王夫南卻避崇義坊而不入,反而是帶她徑直往東校場去。等許稷半途回過神來,已是遲矣。

    校場之地,爭鋒所在,亦是兵家操練之所。

    申時一刻,一場擊鞠賽剛剛結束,日頭已經開始偏斜。不知是否是抱著酒罈的緣故,許稷的步子竟變得沉重起來。

    她走得慢吞吞,每一步都似綁有心事。王夫南見她落後太多,便停下來等她。他回頭去看,卻覺這模樣熟悉。在哪裡見過呢?

    在灞橋。

    那日於灞橋上觀驪山夕照、見路人折柳贈別,她就是如此滿腹心事的模樣。

    若說灞橋是離別之地有所感懷尚可理解,但校場是哪門子值得人滿腹心思的地方?

    兩人行至靶場,王夫南將酒罈擱下,令火長取了弓箭來,二話沒說丟了弓與箭囊給許稷,指了靶子道:「將那當成練繪。」

    許稷覺得這點子歪且邪門,但她也找不出更好的散心辦法,遂從地上拾起弓,將箭囊背於身後,抽箭張弓,瞄準了靶心。

    她站得極穩,前手腕平後手肘平,拉弓的手骨節凸起,穩狠准地射出了第一箭。與此同時,王夫南亦是瞄準了旁邊一隻箭靶,精準無誤直中靶心。

    兩人各自對一靶子,勢要將箭囊中二十來支箭全部用完。

    原本是各習各的,互不搭腔,但很快許稷就打破了沉默。

    她心中大石已挪開一些,便張口詢問有關王夫南本人的事:「十七郎年少便外出征戰,也曾威風凜凜立過戰功,如今居於閒司有何感想?」

    她措辭坦蕩,聽不出任何奚落意味。於是王夫南也直爽回道:「焉能在此耗一生,這便是我的感想。你呢?」

    說話間又一箭正中靶心。

    許稷拉滿弓,瞄準道:「焉能在比部耗一生。」說罷手鬆,兵箭離弦,朝遠處靶子飛射而去。

    「看來你我都不甘心哪。」王夫南唇角上挑,瞄準靶子時面上毫無笑意,是真正的寡情寡義臉。

    許稷自身後箭囊又抽出一支箭來:「不甘心又有何用?世人皆愛說『焉能如何如何』,但大多數時候卻毫無解決對策。」

    再度瞄射之際,卻忽聽王夫南冷不丁道:「裴尚書沒有給你對策嗎?」

    許稷微愣,手卻已鬆,這一箭竟然脫靶。

    她正欲去拿下一支箭,卻發現箭囊已空。許稷抿唇不知該說甚麼,立刻轉了矛頭:「聽聞十七郎在外很有建樹,又為何會被突調回京呢?可是與王相公謫嶺南有關?」

    王夫南聞言淡笑,手上的弓再次拉滿:「朝堂之爭,無非君臣宦官士庶。」

    他說完鬆開手,丟了弓與箭囊,沒有說再多的話。

    日頭已斜向西,昏暮將臨,妖風也起,長安城暖和了一整天,終於要漸漸冷下去。

    他偏頭看向許稷,卻見許稷也正看著自己,然他眉峰驟抬,上前一步便將許稷撲倒在地。

    一支弩箭自上空飛速擦過。

    許稷驚了一跳,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王夫南,而王夫南則穩穩托著她的後腦勺,感受到手背傳來的破皮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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