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文 / 祈泉安
聶瑤迷茫地隨著靳恆遠一起下了車,站在玻璃窗上貼著桑拿、芬蘭等字樣的小旅館門前發愣。
小旅館側面有個落地招牌,上面寫著:青州旅館。
招牌周邊閃著殘缺不全的琉璃燈。
這和聶瑤對靳恆遠這種人的傳統認知相駁太大,聶瑤都不敢先他一步走進去。
靳恆遠見她站在原地不動,攤攤手,說:「對不起,我也沒預料會這樣,要不我們向回開過一個收費站,或許能找個好點的地方住。」
靳恆遠說著靠到聶瑤身旁,很自然地用手為她遮擋頭頂的小雨。
聶瑤一仰頭,語氣裡竟帶著愉悅:「你要是都沒關係,那我絕對沒關係。」
小旅館一入門就是個很高的接待台,裡面坐著個染了一頭紅髮的女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
看到有客人進來,「紅髮女」就只抬了抬眼皮,懶洋洋地說:「住店?一晚八十,押金兩百。」
靳恆遠跟進來,在聶瑤身後問:「最好的房間要兩間。」
紅髮女人聽到男聲,立刻站了起來,隨後眼神亮了亮,整個人都精神了似的,聲音響亮地說:「一晚八十,押金兩百。」
靳恆遠和聶瑤面面相覷地互看了一眼。
「紅髮女」亮著嗓子解釋:「我們的房間都是統一價,不分南北大小,大小也基本都是一樣的。」
靳恆遠語氣平淡地說:「那就要兩間挨在一起的。」
「紅髮女」要了兩人的身份證,做模做樣地拿著身份證往桌上的破舊老式電腦裡做登記,邊輸入邊強調似的說:「我們這裡可是和公安局聯網的。」
還身份證時,「紅髮女」看著靳恆遠再次確認了遍:「要兩間?」
靳恆遠肯定地答:「要門對門的兩間。」然後他偏頭對聶瑤說:「要是有什麼事你叫一聲我就聽得到。」
聶瑤心裡壞壞地想:大叫的肯定會是你,這裡肯定沒有熱水,床單肯定不會是雪白的。
「房錢一百六,押金四百,一共五百六。」紅髮女人說得極利索。
靳恆遠從衣兜裡掏出大概一千塊的樣子,交了錢。
聶瑤見狀放了心,真怕他會掏出一個塞滿現金,裝滿花花綠綠卡片的錢夾,惹人犯罪。
房間被安排在小旅館的二樓,是廊道盡頭的兩間,門對門。
廊道裡冷冷清清的,看上去住客稀少。
聶瑤走進其中一間的房門,探身瞧了瞧,兩張床的標間,還不錯,門鎖是好用的,床單的顏色也還算看得過去,就是窗口的上方有個不大不小的圓洞,一看就知道是預留著按空調又沒按才有的。
聶瑤回身給了靳恆遠一個極燦爛的笑容:「靳先生,晚安!」
那笑裡分明帶著某種調侃,裡面的內容是在說:這種房間我等小民住是雅間,對你這種住慣別墅豪宅的就是狗窩級別,看你怎麼忍受?
靳恆遠對聶瑤的笑不明所以,愣了一下也禮貌地同她道晚安。
聶瑤關好門,心情很好地坐到床邊,把包裡的東西一一掏出來看,一邊看一邊覺得靳先生真是個細心的男人,睡衣、運動服、運動鞋、洗簌用品,就連內衣和化妝品,也都一併給她買了。
聶瑤可以想像靳先生一定是遠遠地指著她,對那些售貨員說:買那個女人能穿的尺碼。
不知他說的時候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平靜自若。
聶瑤提起睡裙來看,水粉色,絲綢質地,裙長過膝,袖長過肘,簡潔大方的樣式,很漂亮。
摸著那柔軟順滑的質地,聶瑤心裡突然有了些酸楚和傷感。
這是聶瑤生平第一次收到別人給的新衣服,小時候一直都是撿親戚的舊衣服穿,買新衣服的想法連想都不敢想,雖然受姥姥疼愛,但姥姥家裡很窮,買不起;到父母那裡後更不可能提出這樣的要求,在母親看來,拿錢出來給她買校服都是在糟蹋錢,更別說買其他的新衣服,有衣服穿就不錯了。
好東西從來都沒有她的份,聶瑤甚至曾悲哀地想過:好東西從來都與自己無緣,得到了也肯定留不住。
雖然現在不會那麼悲觀了,最近半年在衣著上自己也沒有虧待自己,但是此刻面對眼前的這些價格不菲的衣物,受寵若驚之餘還是讓人不得不感動。可聶瑤又想:這對靳先生那樣的有錢人來說並不算什麼,肯定是和「寵」字沒有關係。
聶瑤抬手拍拍頭,揮掉腦子裡胡亂的思緒,然後起身去衛生間迅速地洗漱完穿上睡裙,拉開被子,關燈,倒頭就睡,什麼也不讓自己再想。
片刻後,還不待聶瑤穩定情緒入睡,屋子裡便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
黑暗中,那聲音清晰,漸響,刺耳,恐怖……聶瑤幾乎只用了幾秒就反應過來,尖叫著從床上彈起,衝到門邊拽開門,發瘋一樣奔了出去。
對面的房門在一分鐘內打開,靳恆遠看到面前大敞的黑洞洞房門,立刻抬腳往樓下追。
走廊裡有幾聲暴躁的叫罵從不知哪個房間裡傳出來,聶瑤的尖叫足以驚醒同一樓層的所有人。
剛到樓梯拐角,靳恆遠就看到聶瑤正在大力地拍著旅館前台的桌面,吼道:「什麼破地方,居然有老鼠。」
前台裡不知何時多出個穿藍色t恤的男人,估摸三十多歲的樣子,半長不短的頭髮被發膠塑的根根直立,正和紅髮女人坐在桌台後的沙發上摟抱著說話,被聶瑤這一吼,都怔怔地看向她。
紅髮女人動都沒動,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嚷什麼嚷?有個老鼠就礙事了?」女人臉上顯出輕蔑,小聲嘀咕,「誰讓你自己挑這種地方賣,有本事去五星級大酒店吶。」
聶瑤沒聽清紅髮女人後面的暗語,但看到有強壯的男人在場,心裡有點膽怯,語氣上卻不想這麼快蔫下來,略大聲地說:「當然礙事,有老鼠叫,讓人怎麼睡?」
這時靳恆遠已經走到了聶瑤身旁,他第一時間看到的是那藍t恤男人看著聶瑤的直勾勾眼神。
靳恆遠扳過聶瑤的身體,讓她正面對著自己。
聶瑤抬頭看著靳恆遠,稍帶委屈地說:「我房間裡有老鼠,就在床底下,我聽得很清楚。」
紅髮女人見男客也來了,立刻換了副面孔,聲音也和氣了些,說:「我們這可是准三星的標配,一客一洗,乾淨衛生,怎麼可能有老鼠,這位小姐要是不滿意,那就換一間好了。」
靳恆遠未答那女人的話,只對聶瑤說:「這裡風大,上去吧。」
聶瑤立刻瞪了瞪眼睛,心說:這就算啦?
靳恆遠低頭看到聶瑤正光腳站在地上,於是很自然地直接將她橫著抱起,邊往樓上走邊說:「你不是說自己什麼都不怕嗎?我還以為你真的很能吃苦。」
這樣的話對聶瑤來說簡直是在挑釁,她推了下靳恆遠的肩膀,語氣裡帶著些許氣憤:「怕老鼠和能吃苦怎麼能是一回事?」
「你小時候住在鄉下的時候,沒見過老鼠?」靳恆遠的唇角一直帶著淡淡的笑。
聶瑤理直氣壯地頂回去:「我小時候是不怕那東西的。」
「長大以後就怕了?」
「是的。」聶瑤的表情認真而可愛。
靳恆遠此刻穿著雖隨意,但舉手投足間仍流露出不一樣的斯文氣質,使得聶瑤沒有去過多地注意自己此刻正在被人抱著走,或者在她看來,這樣的舉動在他們之間並不顯得唐突,在這樣的情境下,並不足以讓她覺得尷尬。
聶瑤認真地解釋自己的說辭:「上初中時學校組織看愛國電影,有一次看的是《七三一部隊》,我被裡面那什麼戰的那什麼實驗給嚇著了,從那以後才落下怕那東西的毛病。」
靳恆遠忍不住笑起來:「什麼什麼的?」
聶瑤已經被抱進靳恆遠的房間,他的房間也是兩張床的標準間,頭頂上方有盞黃色的圓盤吸頂燈,燈光柔和而溫暖,讓人感覺安心。
靳恆遠把她放到另一張空床上,很自然地說:「等一下,我去拿你的東西。」
聶瑤坐在床上,探頭看著靳恆遠進了自己先前的那個房間,她略提了提聲音問:「你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嗎?我忌諱那幾個字,說出來都覺得頭皮發麻。」
靳恆遠去對面拿過了聶瑤的東西,走回來說:「細菌戰裡的鼠疫實驗?」
聶瑤「哎呀」叫了一聲,顯然是在責備他,然後從床上跳下來,穿上靳恆遠剛放在地上的,她自己的鞋子,站到門口小心地彎腰聽,樣子神經兮兮的。
靳恆遠看著她的樣子很想笑,但是忍住了,說:「我這面沒有老……,咳,沒有那小怪物,要是有,我就幫你把它打跑。」
靳恆遠其實現在心裡有點緊張,他徵詢地試探著說:「我可以給你當一晚的奧特曼,把那張床讓給你睡。」
在聶瑤看來,靳恆遠的語氣和神態都讓人信服,所以在沒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音後,聶瑤放下心地邊走去那張空床邊說:「不然你也用不上兩張床啊。」
聶瑤站在床邊用力地抖了抖床上的被子,好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抖出去一樣,最後確定沒有異樣,便拉起被子躺進去,只丟給靳恆遠一個後背和一句:「晚安,記得關燈,我不習慣開燈睡覺。」
靳恆遠坐在自己的床邊,簡直看傻了眼,這個女孩就這樣心無芥蒂地,放心地睡在了距他不足兩米的另一張床上。沒有任何勾引挑逗的意味,毫無企圖心,就這麼自然安靜地睡在了僅有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
是因為曾經在山上的消防屋裡,睡過安然無恙的一夜嗎?
是因為全心全意的信任嗎?
這種信任讓靳恆遠感動。
其實聶瑤的表現,確實與信任有關,也確實是因為有消防屋的那一夜做鋪墊,但更多的原因,是這個二十一歲的女孩,根本不知道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到底會發生什麼。
對於男女睡在一起這種事,她以前的認知是傳統的夫妻式;在大城市生活了幾年後,她的認知是只要自己樂意,沒人在乎你怎麼睡過。
初時還會覺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後來就明白這是思想觀念變了,更自由了。
在她看來,靳恆遠是不會做殺人放火等壞事的那種人,所以不用怕他。
於是,聶瑤就這麼心無雜念地進入了自己的黑香甜。
窗外的雨還在下,依舊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打在剝落了綠漆的窗子上,沉悶又突顯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