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巢窟 文 / 彷徨海的黑貓
生命終將迎向死亡。
所有事物只要存在於世界上，就無可避免必須面對毀滅的命運，誕生、存在、毀滅這一過程巡迴往復出現在世間一切事物上。這彷彿是不可扭轉的真理，沒有任何例外能逃脫這條規律的束縛。
這個世界不乏長生種的存在，雖說這些生物的生命週期遠比人類和其他生物長久，而且以生命形態而言，他們更是遠比其他生物來得強韌。但他們絕非不會死亡，當壽命走到盡頭，他們同樣會回歸虛無。
也許他們的生命週期無法以人類規定的時間單位衡量，因此人們往往把它們的生命和永恆劃上等號。但是這是錯誤的，因為從有這些生物存在的時間算起，過去已經有無數的同類因歲月的流逝而消亡。
就連一般所謂的「不死」生物也是如此，它們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不會死亡」，而是處於一種沒有活著也沒有死去的異常狀態。儘管這些個體的形態和人類不同，但他們的死亡終究代表了一種「毀滅」。
莉琪正是想將眼前的目標毀滅。
從死角竄出後，莉琪以電光火石一般的速度衝向渾身散發著黑色氣息的異物身側。包裹住她靈魂的黑色長袍和周圍並無太大區別，可一和異物那澎湃的黑暗放在一起，就讓人感覺刺目的不和諧感。
——就像是在黑色的織物中潑進一桶黑色油漆般。
急衝，而後繞到側面發動襲擊——她已經盯上了那個一直垂著頭的女子的靈魂。被寒冷的靈氣包覆住的手從黑色長袍中伸出，五指緊貼，手掌如刀一樣徑直刺向靈魂沒有任何防備的後腰處。
干涉靈魂這些沒有實體的存在，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通過精神直接對其產生影響。而如果是想要「殺掉」一個靈魂，那麼除了使用有效果的法術之外，最有效率的莫過於直接通過靈魂進行攻擊。
察覺到身後突兀的氣息，一張腦袋少了半邊腦袋突然轉向莉琪手掌刺來的方向，女子身上垂流的黑暗灌進它失去的腦子，然後從它五官中流出。那張剩下一半臉上，一隻燃燒的眼睛怒視著莉琪。
它大張著嘴巴，發出毫無起伏的嚎叫：「你、誰？何處……」
噗嗤——
就像氣球漏氣的聲音，莉琪的一擊命中了這個擋在攻擊軌跡上腦袋的喉管。纖細的指尖沒有受到絲毫的刺入靈魂內部，瞬間就將它的整個腦袋都削了下來。連它正在說的那些話也在這一擊之下戛然而止。
受到它的影響，那些原本還在喃喃自語的腦袋就像壞掉的復讀機一樣，不斷重複著它未能說出的話語。無論這些頭顱如何聒噪，那位於中央的女子依然沉默著。她扭過腦袋，用空無一物的眼眶凝視著她所在的方向。
空氣中產生了一絲振動，振動逐漸擴大，連一直嗡嗡著的電磁干擾聲也被捲入。這波振動只是一個前奏，頃刻間猶如洪水的劇烈噪音襲擊了莉琪，這些噪音就像是從那個靈魂黑黢黢的雙眼中湧出來的一樣，驟然在莉琪耳旁爆發。
這是她的反擊麼？
猝不及防的莉琪被噪音正面直擊，不由得習慣性的摀住了耳朵，片刻之後她才想起來這樣是毫無意義的舉動。
靈魂所具備的的「聽覺」並非如實體一樣經由耳朵傳入感知器官，而是更加直接的對靈魂本質造成影響。單純摀住耳朵企圖阻斷傳播途徑是無法阻礙那突發的噪音轟炸的，莉琪短暫的畏縮讓它們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被莉琪拋到半空的腦袋如霧狀破碎為黑暗的殘片，在虛空間浮動一會後又雲集而至，重新組合成了原本的形狀。被砍斷腦袋都不會死亡，這世界上除了不死生物這種不完全的生命形式之外想來也沒有多少了。
不過莉琪剛才的攻擊並非沒有對他產生作用。那只靈魂儘管外表看上去長回了腦袋，但是那些近乎透明的顏色變得更加微薄，伸長的手臂這樣位於身體末梢的部位也開始出現了潰散的殘片。
匍匐在地的肢體運轉著糾纏在一起的身軀，無聲無息的後退到幾步之外重整姿態。女子的靈魂不知道受到了怎樣的刺激，她不甘的向前探著身子，原本抱住腦袋的雙臂在虛空中無力的抓撓。
那張猶如面具一樣蒼白而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失去眼球的眼眶以最大幅度張開，深邃的黑暗更大幅度從中噴湧而出。一直緊閉著的嘴巴陡然張開……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莉琪明白為何位於她週遭的靈魂都在嘮嘮叨叨，只有她維持著安靜的緣故了——她不是不為，而是不能。那張張大了的嘴巴裡，沒有舌頭的存在。從咽喉中噴出的並非絕叫，乃是血沫的團塊。
死者並非不會撒謊，可是除去少部分例外，基本上所有的靈魂都會忠實的反映出原本身體上的變化——至於死者，他們飄散在外界的靈魂，所表現出的形象自然就是生前最後一刻的樣子。
這是何等殘虐的人才會施加在人身上的酷刑？莉琪盯著無聲悲鳴的女子。
她絕非是眼睛與舌頭被挖去失血而死這麼簡單，就算現在只剩下靈魂的輪廓，莉琪也能看到那明顯的傷痕經過簡單的治療。反倒是她不斷向前伸出的手臂上殘留的幾處針孔痕跡更讓人在意。
腰腹被剖開、喉管被切斷、心臟被貫穿……這些無數的在一起的靈魂身上的傷痕都是造成他們「死亡」這個結果的原因。可是這個女子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痕，只有許許多多經由殘酷施暴留下的痕跡。
就像是被她射出的殺意刺激到了，糾葛成一團的靈魂們齊齊爆發出悲呼。方才被莉琪打飛的腦袋潰散成的殘片溶解為黑暗中的碎屑。紛散的殘渣在幻象構築的空間中蕩起了一陣波浪湧向周圍。
看起來聲勢壯大的衝擊其實只是靈魂殘片破碎時產生的細微衝擊罷了。這種原本儲存在靈魂中的魔力失去控制後湧向周圍產生的現象對人類毫無危害，就算是靈魂也只會感到細微的不適而已。
衝擊波毫無危害，可是其他的東西未必如此，而這打亂感知的衝擊波就是最好的遮蔽物。幾乎是這陣「波浪」漾起的同時，莉琪就注意到有氣息在靠近，一陣陣湧來的波動中隱藏著深刻的惡意。
氣息的來源不止一處，從附近的區域開始，大量的氣息從黑暗中出現，並且飛速的接近著莉琪。本應可以阻礙虛體通行的殘像牆壁對它們沒有任何作用，瞬息之間它們就貼近到了可以碰到她的距離。
不知道眼前好幾個靈魂糾纏在一起的異物是否感應到了那些氣息，他們靜默下來面朝著莉琪的方向步步緊逼。為了保留足夠的迴避空間，她只好一點點後退，同時屏息靜氣的感應著周圍的氣息。
被第一個氣息鎖定的位置……是腳麼？
限制目標活動能力然後施加追擊的戰術在傭兵們對付難纏的魔物時甚為常用，莉琪也預料到了敵人會第一時間攻擊自己的立足點。
果不其然，從黑暗中浮現出飛一點微光拉著長長的尾巴，像一條鞭子般捲向莉琪的小腿。可是她已經先讀了這一次的攻擊目標，立刻兩腿一蹬原地跳起向倒飛一截界，頗有餘裕的躲開了攻擊。
低頭看去，那是被燃燒的青色火焰覆蓋的一隻手，以及揮空的它還在向前摸索著，從黑暗構築的「牆壁」中探出了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本體。那也是一隻人類的靈魂，可是現在它沒有絲毫曾為人類的樣子。
攻擊沒有因為這一次落空而停息。莉琪每後退幾步，就會有一隻手臂或腿從她片刻前立足的位置伸出想要攔住她。匆匆數步之後，她已經離原本站立的位置上有一段距離了，可那些窮追不捨的肢體依然沒有放過她。而那個大塊頭的異物更是挪動著作為「足」的部分繼續向她靠近。
眼前的景象卻讓她不禁咋舌——為什麼學院中會有這樣的東西？
許多許多，一大片一大片的全部都是各種各樣的靈魂，這個以藝術樓為核心的幻影建築物簡直就是這些靈魂們盤踞的巢窟。他們瘋狂的從幻影的各處黑暗中衝了出來，撲向莉琪所在的位置。
這些靈魂們男女老少都有，身上卻都是不著寸縷，唯有從思念殘片中垂流而下的黑暗如覆蓋的帳子一樣把他們的身體遮蔽。莉琪看不出這些死者殘跡所屬的時代，也看不出它們有任何的共通點。
再一次閃過從上面甩出來的手臂，莉琪一反手抓住那隻手然後用力甩向前方，自己則藉著反衝的力量進一步向後退去。被莉琪丟出去的靈魂並沒有砸到任何東西，他稍微浮動了一會後就再一次朝莉琪衝過來。
這裡簡直就是一個馬蜂窩，而她就是捅了那個馬蜂窩的人，被一個勁從蜂窩裡衝出來的馬蜂瘋狂的襲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