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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九十二章 花子 文 / 三漿五壺

    粉碎「四人幫」之後,黨中央對於文革的評價也迅速逆轉,在之後的幾年裡,一場大規模地撥亂反正的工作也在有序地進行著。趙大媽的沉冤終於昭雪,市教委的負責人親自登門給趙大媽恢復了名譽和職稱,並請他回學校任教。趙大媽在辦理完復職手續之後又以有病為由申請了病退,正如當初她對八瞎子所言,她永遠都不想再登講台。

    國家全面改革之後,人們的生活也是日新月異,最明顯的就是百姓脫離了衣食靠供應的定量制,生活水平得到了改善。八瞎子在退了休之後有了可靠的養老金,一日三餐也不再依靠趙大媽,他每天閒溜躂走到哪吃到哪,路邊隨便一家餐館總會有他的一杯酒,一碟菜,一碗米飯和最後的一碗雞蛋湯。八瞎子的退休金雖然不多,可是用來維持這樣的生活倒是綽綽有餘。儘管如此,每到逢年過節,趙大媽總要做點好吃的給八瞎子送去,平日裡隔三差五大約每週趙大媽都會抽空往八瞎子家裡去一兩趟,主要是幫他收拾一下屋子,順便帶走一些需要盥洗的衣物,即便不再是近鄰,也依然如此……

    二百九十二回花子

    「太不像話了,怎麼可以隨便打人?還講不**?這是侵犯人權!」韶琪對趙大媽在文革期間的遭遇還有些憤憤不平,她跺著腳說道。

    趙大媽看了看韶琪,笑著說道:「你沒經歷過那個年代當然不知道,那個時候是政治掛帥,階級鬥爭為綱,早就砸爛了公檢法,一切講的都是政權,權就是法。」

    「您遭了這麼大的罪,落實政策的時候就沒什麼說法嗎?」李正問道。

    「唉!都過去了,還提那麼多幹嘛?你看大媽我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不也是個萬幸麼?」

    「難道還有比您更不幸的人麼?」李正又問道。

    「當然有!」趙大媽回憶道:「跟我同期挨批鬥的還有個男的,他叫張日強,有裡通外國和叛國兩項罪名,提起他也是真夠冤的……」

    趙大媽又講出了一個關於張日強的故事:

    張日強是54年在哈工大的畢業生,學的是橋樑設計專業,畢業後分配在了市水利局當技術員。同年,國家要在當時的大伙房村建水庫,這就是現在的大伙房水庫名稱的由來。當時的規劃是在建水庫的同時,還有修一個水電站,可是當時的水電機組還沒設計出來,恰好小豐滿水電站有一份日本人逃跑時沒來得及銷毀的技術資料和圖紙,這份資料和圖紙到了市水利局之後卻因為看不懂日文而無法確切地瞭解資料的詳細內容。這時候張日強自告奮勇,主動要求翻譯這份資料,還精心製作了一台水電機組的模型,為大伙房水庫的落成和發電機組的建設做出了傑出的貢獻。

    「可是,他又是如何在文革期間背上了裡通外國和叛徒的罪名呢?」趙大媽用疑問的語氣繼續說道。

    「難道就是因為他的名字中有『日強』兩個字?」李正猜測道。

    「在那個時候因為文字獄受冤的還真不少,可張日強不是,或者不全是。一個新中國成立後的大學生在那個對日本恨之入骨的年代是如何學會的日語這首先就令人懷疑,但關鍵的問題是出在了他母親身上……」

    1913年,一對日本夫婦響應政府向中國移民的號召,跟一大批日本農民一起來到了中國的東北,這對夫婦在吉林的東豐一帶落了腳,墾了一片荒地開始了在中國的農莊生活。後來,兩夫妻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大女兒名叫和惠花子,二女兒和男孩還特地取了中文名字英蘭和英男。

    31年,日本人企圖佔領東北,開戰之前,日本國召回移民為發動戰爭做準備。9月中旬,花子的父親接到通知,要求他們全家必須在三日內與其他地區的僑民在奉天集中。第二天,花子她們全家乘上了梅河口開往奉天的火車。可是,沒料到火車在十八道嶺附近遭到了一夥「土匪」的打劫,還與車上的乘警交上了火,人們立刻紛亂著棄車往山根下的一片樹林裡跑。那時候花子還不到十七歲,妹妹十二歲,最小的弟弟只有七歲。爸爸抱著小弟,媽媽拉著妹妹,花子緊跟著媽媽,他們隨著慌張的人群進了樹林。花子跟著前邊的一群人穿過樹林沿著山下的一條小路一直來到了一個村莊前,這時候的花子才發現自己的父母並不在人群中。

    村頭有幾個村民過來探風,花子從村民的口中知道了這個村是十八道嶺村。有個村民過來問花子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花子一著急竟說出了自己的日本名字。這村民一聽立刻大喊道:「她是日本人,快打她!」另外幾個村民聞聽齊奔花子而來。花子一驚,她拔腿就跑,身後還有人嚷嚷著:「日本人滾出去!」

    花子跑了一陣見沒人來追,她順著原路回到了那片樹林。樹林裡空無一人,只有地上散落著一些人們掉落的遺物。花子出了樹林向鐵路望去,對面依然是綠油油的青山,路軌上已不見了那輛火車。花子別無它路,只好沿著鐵路線向奉天的方向走去,她希望前邊不遠就是車站,站台集滿了人,而自己的父母親和妹妹、弟弟就在其中。

    花子無助地走著,耳邊不斷地迴響著:「她是日本人,快打她!……日本人滾出去!」

    暮色降臨,花子的心不禁焦急起來,她邊走邊東張西望,因為小時候就聽父親說過,東北這地方的山谷裡經常會有野狼出沒,尤其是在天黑以後……

    忐忑的花子突然發現前面距鐵道邊不到百米的地方高聳著一個炮樓,炮樓上飄擺著一面日本國旗。花子欣喜萬狀,沿小路踉蹌著向炮樓跑去。

    到了近前,花子這才看清,這座炮樓的樓門是背對著鐵路方向的,炮樓的四周還用鐵絲網圍成了一個大院,大院的南端有兩間簡易的房子,與房子相隔不遠的地方有個不大的崗樓,在房子和崗樓之間是一道可以移動的柵欄。

    花子跑到柵欄前用日語喊道:「我是日本人,我叫和惠花子!」

    從崗樓裡走出個日本兵,他看了看花子也用日語說道:「你,不要亂動,我這就去向黑田少佐請示。」

    這個日本兵跑向炮樓,不一會他帶出個日本軍官來到了門前。

    軍官仔細看了眼花子用日語對日本兵說道:「腰細!」(咱也不知道「腰細」是啥意思,大概「腰細」就是說「好」唄!)

    這個日本軍官就是黑田少佐,他只說了倆字就轉身回了炮樓。

    日本兵移開了柵欄放進了花子說道:「你,我們少佐收留了。」

    花子剛走到日本兵身邊,這個日本兵突然將手伸向了花子的胸前。花子一閃身大聲說道:「我是大日本國的僑民!」

    這個士兵縮回手來說道:「檢查的幹活,既然你是大日本的僑民,我們黑田少佐有請!」

    花子進了炮樓,眼前一盞油燈雖然很暗,可還是令這個失落的女孩感覺眼前一亮。黑田少佐裝模作樣地問了幾句閒話,然後就讓勤務兵送來了吃的,花子抬頭看了眼滿面堆笑的黑田,心底萌生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可是一入夜,黑田就在樓上強@暴了花子,花子雖然奮力反抗,卻只能是魔爪下的一種掙扎……

    第二天一早,黑田把花子送到了前面的一間簡易房裡對看守的士兵說道:「這個女人,慰安婦的幹活!」

    臨近中午,一輛裝滿貨物的牛車進了鬼子的踞點。趕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他一到炮樓前,所有的日本兵就都紛紛圍了過來。

    小伙子撤下車上的苫布,原來,車上載的都是糧食和蔬菜。日本兵上來將四麻袋糧食搬進了炮樓,小伙子又從車上卸下了兩個籮筐,他指著籮筐上面的一個西瓜說道:「天熱,這個慰勞皇軍。」

    日本兵把籮筐抬進了炮樓,又都擠在裡邊吃西瓜。這時候小伙子從衣袋裡取出張紙單走進炮樓說道:「這個請黑田少佐簽字。」

    過不一會,小伙子出了炮樓,見苫布已經堆在車上,他趕著牛車就出了踞點。

    九月裡,又是大中午,天熱的像下火。小伙子將車趕到路邊的一棵大樹下想要避避日頭,他一回頭發覺車上的苫布有點不對勁,好像裡邊有東西在動……

    不用說,裡邊藏著的正是花子。她見看守自己的士兵也進了炮樓,整個院中不見一個日本兵,她鼓足勇氣,忙跑了出來,扯起苫布就躲了進去。炙熱的陽光照在苫布上,苫布裡熱得像蒸籠,花子本想在苫布下邊掀開個縫,也好換換空氣,不想正巧在這個時候被趕車的小伙子發現。

    小伙子也夠大膽,他伸手揭開苫布,見車上趴著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不等小伙子問話,花子忙跪起來說道:「大哥救救我,踞點裡的日本人想糟蹋我,如果大哥要送我回去的話,我只有一死!」

    小伙子見這姑娘長得挺端莊,桃腮緋紅更平添了幾分秀色,這下小伙子就犯了難:如果踞點的鬼子發現不見了這個女人,追查起來自己一定要被殺頭的,如果把她送回去的話,那她將如入虎口,日本人可是什麼缺德事都幹得出來的。

    小伙子見姑娘可憐楚楚的樣子,心一軟,他對花子說道:「那你就跟俺走吧!」

    小伙子趕著牛車帶著花子大約走了四五里路來到了一個集市,他讓花子在集市外邊等著,自己牽著牛車進了集市,過不多久就返了回來。

    花子見小伙子空著手不見了牛車,便問道:「大哥,你的牛車呢?」

    小伙子拉著花子邊走邊說道:「這你先別問,等會告訴你。」

    等走到了一個僻靜處,小伙子說道:「集市那邊有個紅透山礦,那裡有個鬼子的大營,營裡足有兩千多日本兵。俺在大營裡的伙房做幫工,這侍候日本人的活俺早就不想幹了,不如乾脆把牛車賣了另謀生路。」

    「大哥想去哪裡?」花子問道。

    「反正俺是獨自從山東過來的,走到哪都是俺的家。你呢?」小伙子反問道。

    「我叫和惠花子。」花子猶豫了一下說道。

    「什麼?你是日本人!」小伙子瞪圓了驚愕的眼睛問道。

    花子把自己的經歷和遭遇如實說了一遍。

    「大哥,你能送俺去奉天嗎?」花子用乞求的口吻問道。

    「既然俺說過讓你跟俺走,那俺就送你到奉天。」小伙子語氣堅定地說道。

    「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如果我將來沒機會報答你,也一定要記住大哥的名字。」花子真誠地說道。

    「俺叫張樹山,從前在山東老家務農,那些年連連災荒,俺只好闖關東,出來謀生。」張樹山說完,他向四周望了望又道:「你要去奉天,俺有個辦法,不過得辛苦一些。」

    花子仰望著張樹山稜角分明的面龐說道:「只要樹山大哥能帶我到奉天,什麼苦我都能吃。」

    「好吧!」

    張樹山領著花子上了山,他們翻過了一道領,一直走到天近傍晚最後來到一處鐵道邊。樹山順著鐵路指向遠方說道:「這條鐵路每天都有從礦里拉煤運往奉天方向的火車,咱們扒車,明天天亮就能到奉天。」

    「謝謝樹山哥!」花子鞠了一躬說道。

    「現在時候還早,咱們先到那邊的小樹林裡躲躲。」

    樹山領著花子走進一片矮樹林裡,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沖花子問道:「你渴吧!」

    花子撲紅著臉,髮髻濕濕的,可她還是嚥了口唾沫說道:「我不渴!」

    樹山一笑,他蹲下身子向草叢中指著說道:「這個叫黑天天,是一種野果,能吃的,會解渴。」

    花子彎下腰順著樹山的指尖看見了一串串如黃豆般大的小顆粒,花子摘了一粒放在嘴裡,酸酸的,甜甜的,略微帶點澀的味道。

    「撿黑的吃,越黑的越好吃!」樹山叮囑道。

    花子連吃了幾顆,她慢慢發現,原來這小東西的皮很薄,摘的時候必須輕輕地拿,稍一用力就會捏破,把汁水擠出來,花子很快就有了經驗。

    天黑了下來,樹山抬頭看了看天邊升起的皎月,之後他拍了拍花子的肩膀說道:「你在這裡等會,不要怕,我去弄點吃的。」

    樹山出去好一會才光著身子跑了回來。花子低頭一看,原來樹山用自己的衣服包著什麼東西拎了回來。

    「這個是紅薯,咱們先填填肚子,剩下的留著路上吃。」樹山把衣服放在地上打開了說道。

    花子知道紅薯是可以生吃的,因為家裡的農莊也曾經種過這種食物,不過蒸熟了,軟軟的才更甜,更好吃。

    一彎新月已經升得很高,樹山和花子伏在了鐵路旁的草叢中。不久,只見一道燈光從遠處緩緩而來。

    花子欣喜道:「哥,是運煤的火車過來了吧!」

    樹山緊盯著那道燈光,等到它越來越近,樹山突然張開大手將花子的頭摁在地上說道:「別動,那是鬼子的巡邏車。」

    果然,一輛裝甲車打著刺眼的燈光時快時慢、走走停停地開了過去。

    樹山見裝甲車已經遠去,他蹲起來對花子說道:「鬼子的巡邏車是給那趟火車探路的,因為這段路以前常有『土匪』扒車偷煤。我看巡邏車探過了路,過不了多久那趟火車就該過來了。」

    樹山說罷,他貓著腰回到小樹林掰了個枝葉茂盛的樹枝跑到了二百米開外的路軌上扔下樹枝,又貓著腰沿著鐵道邊跑了回來。

    花子正想問:「樹山大哥你在幹什麼?」就見樹山伸出食指做了個「噓」的動作小聲說道:「不要吭聲,好好趴著,等會兒火車停下來咱們就從後面爬上去。」

    過不多久,一列滿載原煤的火車隆隆地開了過來。火車司機發現了前方鐵路上有路障,緊急剎住了車。司機下了車,他移去了樹枝罵了幾句之後返回了車頭,火車又「呼哧——呼哧——」慢慢開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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