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章 劉冠雄的抉擇 文 / 八駿競技
鎮江處於長江下游,距離長江出海口不過五六百里,以軍艦的航速,只要一天功夫,駐紮在這裡的艦隊就能出海。軍艦駐紮在此,內可保自身安全,外可查國內局勢,可以說是最適合勢力薄弱的艦隊停靠的地方。
自從劉冠雄率領海籌號、海琛號兩艘巡洋艦,在四艘炮艇、驅逐艦的護衛下離開榆林港以後,曾打算帶著艦隊直接北上天津,或者停靠山東,以便等待袁世凱的安排。
可是當劉冠雄順著地圖沿海線尋找的時候,痛苦的的發現,北方竟然沒有一個港口可以停泊這支艦隊。青島港是德國人的,旅順港是日本人的,至天津,那是不設防城市,按照當初簽署的條約,中國武裝力量是不能在哪裡駐紮的,這當然也包括海軍艦艇和軍隊。
以前,巡洋艦隊的母港是在楊樹浦,可是當劉冠雄返回楊樹浦以後,也在這裡駐紮了數月,可沒等劉冠雄重整好這支艦隊,就被北上的薩鎮冰給逼得離開了楊樹浦。茫然四顧,劉冠雄突然發現,自己這支沒了領導的艦隊,竟然無處可去。無奈之下,劉冠雄只得聽從張擇伯的建議,駛入長江,停靠在了鎮江。
張擇伯是革命黨人,艦隊停靠鎮江的當天,他就離艦北上,去找當時的江蘇都督程德全,希望他能夠提供海軍所需要的物資和軍餉。江蘇富庶,按說是可以養得起這支艦隊的,可程德全清楚的知道,這支艦隊裡沒有自己的親信。它根本不會真的效忠自己。更不會聽從自己的命令。養一個白眼狼。程德全沒有這樣的自虐的愛好,看在同時革命力量的份子上,程德全只答應為艦隊提供糧食蔬菜等物,至於軍餉,則一文不給。
雖說海軍一直過得都是饑飽難知的日子,可是這麼過得時間長了,數百水兵有些無法接受了,想想在榆林的日子。不少人開始懷念起來了。哪裡的軍規森嚴,動不動就是軍棍加身,可有一條,讓許多海軍將士都讚不絕口。頓頓有葷,各色菜餚俱全,伙食好的讓人都忘記了自己過得是當兵的苦日子。
「啪……」惱怒的把碗一摔,劉銳怒聲道「怎麼又是蘿蔔湯,連點蔬菜都沒有,這飯能吃嗎?」
翻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劉冠雄低頭把自己碗裡的湯澆在米飯上。一口一口的吃完,也沒有理會劉銳。
張擇伯有些尷尬的看著劉銳潑灑在地上的蘿蔔湯。臉上好像火燒一般,這段時間艦隊的伙食一直都是他來負責,每天讓兵士們吃這些東西,他的臉上最不好看。可是程德全現在撥付的糧蔬越來越少了,就算是維持這樣的伙食也漸漸有些吃力,手無聚財之能,張擇伯也無力改變什麼。
將碗底的米粒扒進嘴裡,黃鐘英灌了一大塊蘿蔔湯,一腳驅走劉銳摔爛的碗片,漫不經心的說道「咱們的經費有限,等過幾天大總統撥下了海軍專款,就好辦了,現在你還是忍忍吧!」
「咳咳」剛剛扒進嘴裡一口米飯,張擇伯聽見黃鐘英的話,頓時嗆了出來,噴了正在埋頭吃飯的林建章一頭,光亮的額頭上沾上了不少米粒和唾沫。
「不好意思……」向林建章歉意的一笑,張懌伯轉頭對黃鐘英苦笑道「大總統的回信已經到了,說臨時政府經費不足,短期內無法撥出海軍專款,大總統讓我就地籌集一些,暫且支撐著。」
「咚」碗底一頓,黃鐘英怒視著張擇伯,質問道「我們是革命軍的海軍,他孫文不給我們經費,難道讓海軍去搶嗎?」
「要是這樣,咱們還不如聽朝廷的呢!」一直沉默的林建章突然嘟囔了一句,讓氣氛瞬間沉凝了下來。海軍將士裡雖然有不少支持革命的,可是這並不是說大家都願意這樣渾渾噩噩的過著,革命軍不管,江蘇都督不理會,這已經讓許多支持革命的將士心生不滿了,如果連臨時政府都不撥給經費,那……
「朝廷是不能回了,咱們現在是革命海軍,要是才重新聽朝廷的,怕是海軍這點臉面就全丟光了!」慢悠悠的擦了把嘴,劉冠雄無精打采的說道「文銓跑一趟蘇州,找程都督再討些糧餉吧!」
「劉司令,不是我不願意去,實在是咱們現在沒臉要啊……」張懌伯一臉苦澀,眼睛都泛著紅。
劉冠雄身子一滯,緩緩的靠在了椅子上,張懌伯所說的,他自然是明白,實際上原本他們這支艦隊過得還是可以的,畢竟只有四百來人,江蘇都督府隨便漏下一點,都能讓他們大吃大喝的過個三五天。可自從旬日前,東海海戰的消息傳開,廣東艦隊以全軍覆滅的代價,全殲了日聯合艦隊,一血甲午之恥。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誰傳出,他們是從廣東艦隊叛逃出的一支,一夜間,劉冠雄和四百餘將士再也無法登岸,所有的人,不管明白不明白海戰是怎麼回事,都開始刻意的排斥這支艦隊。拿著白花花的大洋想到岸上開口葷,都沒人願意找到他們這些一向豪爽的海軍水兵,甚至當他們走過之後,總有人唾棄他們。
三五日下來,多少有些廉恥心的海軍將士,再也無言登岸,只是拿著幾張報紙在船上沉默。都是熱血的漢子,有那個不願意死的這麼轟轟烈烈,死的這麼慷慨激昂,可是有些錯做下了,就再也沒機會改了。
時間過得飛快,七日下來,艦上儲備的物資都消耗殆盡了,不得已,張懌伯聯絡了幾個軍官捐了些銀子,趁著天黑換裝上岸,買了些大米,蘿蔔,才讓四百多名將士能喝上蘿蔔湯。
沉凝的氣氛壓得人難受,年僅二十的劉銳最先忍受不了了,大聲喊道「如果你們沒有什麼好辦法。乾脆咱們還去投孫少帥!」
劉銳的聲音剛落。房間裡更加沉寂了。在這裡的基本上都是被磨成球的人精,那個沒有想過這個可能,只是想到是一回事,要說出來就需要巨大的勇氣了,畢竟當初是他們自己想要叛逃的,現在再巴巴的跑回去,臉皮還要不要?
「我們給大總統發電,請他向孫少帥代為借些款項。好讓咱們能支撐下去,等各地的稅收上來了,大總統就有辦法撥出海軍專款了!」張懌伯年紀最輕,總是有些銳氣,不像其他人沉默的像塊石頭。
劉冠雄的臉青的透紅,心裡只想跳海自殺,好去陪伴那些殉國的同僚。這會兒要讓他同意向孫復借錢,劉冠雄絕對會選擇用槍結束自己的性命。
「廣東艦隊在東海海戰的時候,出動了七十餘艘大小艦艇,死傷四千餘人。殘存的將士不到千人,這個時候。他們比我們更缺銀子!」手掌在腦額上來回擦拭著,林建章臉色沒有一絲變化。這段時間,這個老實人比劉冠雄那些老油條更加自責,他當初只是因為畏懼軍棍,才想要逃跑的,後來聽到同僚戰死的消息,這個老實人自閉了三天都沒有出來,如果不是最後劉冠雄找了他長談一宿,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囁呶了一下嘴巴,黃鐘英猶豫了半天,才開口道「實在不行,咱們去上海吧,去找薩司令,哪怕他讓我做個普通水兵,我也心甘了。在這樣過下去,我都擔心咱們還有沒有勇氣活著。」
「這幾天已經有十餘個性子剛烈的水兵跳海自殺了,其中有個還是管輪二副,如果你們捨得臉面,咱們就去上海吧,哪怕是在那些殉難的同僚面前自裁,也比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強!」劉冠雄眼皮耷拉著,有一股暮氣在他身上散佈,看得出,他確實存了以死明志的心思。
對於水兵來說,最痛苦的自殺就是跳海自殺了,他們個個都熟悉水性,能夠讓他們下決心毫不反抗的被海水淹死,這需要的勇氣比吞ya片、開槍等法子要大得多,如果不是自責到了極點,沒人會選擇這種自虐的方法自殺的。
「劉司令……」大喊了一聲,張懌伯很想譴責一下劉冠雄,可是話到了嘴邊,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理由譴責了。
「當初,程都督讓咱們去上海的時候,咱們沒去,現在再去,怕是……」雙手搓了一把紅騰騰的臉皮,林建章心裡五味雜陳。
一聽林建章的話,劉冠雄又猶豫了,當初程德全讓他們出兵上海,救援那些將士的時候,劉冠雄想了許久,還是因為各種顧慮沒有出兵,現在要是再前往,好像確實需要極大的勇氣。
「叔父」大喝一聲,劉銳一臉焦急的說道「當時咱們不知道消息真假,才會拒絕出兵,而且當時軍艦上也沒有燃料了,咱們就是想去救援也幫不了啊!」
「大錯已經犯下了,就改不了了,但是咱們可以盡力去彌補啊,那些陣亡的將士都是我的前輩,他們能夠義無返顧的參加一場有死無生的戰鬥,咱們難道連臉上這點皮都捨不得嗎?」劉銳是真的急了,當初離開榆林時,他就有些猶豫,畢竟那裡有更好的發展前景,有更好的軍艦,這對於一個熱血青年來說,比什麼都有誘惑力。
「罷了,我們去上海,這次我要向薩兄請罪,只希望他能夠給四百三十餘名將士一個不過的機會,中國的海軍不能再分裂了!」劉冠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這次如果薩鎮冰不能容下這些將士,說不得自己只能……
兩大四小六艘軍艦,停息了許久的鍋爐被重新啟動,一股股黑煙沖天而起,蒸汽壓力越來越高,蒸汽機開始瘋狂的運轉,帶動了螺旋槳,軍艦開始朝東方駛去。
就在劉冠雄率艦隊東進上海的同時,京師的楊永泰也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三百多名海軍畢業生,是數年來大清海軍院校的精華所在,雖然其中的不少人都已經轉行了,可是握著他們的資料,楊永泰相信,薩鎮冰這個海軍司令。絕對可以把他們重新拉回海軍中來。
「袁大帥。這次廣東艦隊若能重建。您絕對是艦隊最大的恩人。少帥曾說過,海軍是國家的,等我廣東艦隊重建以後,它也會是隸屬於中華民國的一支國防力量,而您則是未來中華民國的大總統。」虛話假話誰都會說,但是能說的這麼真誠懇切的,怕是沒有幾個了。
「暢卿真是好口才,我現在可是被你說的渾身直發顫。其實我對誰擔任大總統並不在意,只是那孫文一無德行,二無經歷,猝然把諾大一個國家交到他手裡,我擔心這非國家之福!」老袁笑瞇瞇的對楊永泰說道「若是哪天清廷退位了,本帥手下的六鎮雄師,也就能騰出手來了,到時候,中華民國的也就能多份力量了。」
楊永泰心裡暗笑袁世凱的急迫,這個時候就把底牌擺在面上了。實在是太過急躁了。其實,他那明白老袁的苦衷啊。現在清廷上下都視老袁為當世曹操,如果清廷真的在他的逼迫下退位了,而大總統我位子又與他無緣,那樂子就大了。
如果老袁面對的是其他人,此刻絕對不會表現的這麼差勁,可孫家不一樣,整個江南一片散沙,只用孫家控制的西南一隅,是革命軍最強的勢力,如果他能支持自己擔任大總統,那全國就相當於三分之二的省份支持他,到時候,就算是同盟會長了十個腦袋,一百隻手,也無法改變結局了。
楊永泰一拍腦門,好像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對了,袁大帥,好像海軍部現在很空閒吧?」
臉上的笑意一滯,老袁有些尷尬了,海軍部七司一處,現在雖然還在繼續正常運行,可是治下卻連一艘軍艦都沒有了,整個海軍部成了無水之萍,純粹是在瞎忙。
「暢卿說笑了,現在的海軍大臣譚學衡每天忙得連家都回不來了,怎麼可能空閒?」
「噢,既然如此,那可能是我聽差了,這幾天老是有人給我送信,說譚學衡每天都是拎著自己寶貝的紫砂壺去當值,然後在海軍部喝上一整天的茶,等到下差的時候,都要出恭三十多次……」
楊永泰話沒說完,老袁的臉色就僵住了,這些消息他只是有些耳聞,具體的根本不清楚,怎麼楊永泰天天在自己身邊,卻好像天下事盡知一樣?
知道老袁現在的心情不好,楊永泰也沒有繼續在刺激他,畢竟現在還有不少海軍人才都在他手裡,如果逼急了,這位袁大帥說不定真的會破釜沉舟來一場大戰,那絕對不是國人的好事,畢竟西南還沒有做好統一全國的準備。
「袁大帥,清廷一旦退位,您就馬上就是大總統了,這是刻不容緩啊!」楊永泰一拱手,起身告辭。
眼睜睜的看著楊永泰走出客廳,老袁也沒有出言留他,剛剛楊永泰的一番話讓這個處境尷尬的袁大帥有些不想再等了。
「袁三」一聲怒喝,老袁端起一個茶杯就砸在了地上。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老袁總是忍不住想要砸東西,為此,家裡的不少用具都換成了聲音更響,價格更低的劣等瓷器。
「大帥……」氣喘吁吁的袁三剛跑進客廳,就被老袁拿一個茶蓋砸在了頭上,一道紅印瞬間就起來了,沒一會兒功夫,紅印就長成了兒指粗細。
「大帥?現在人家的手都伸到迎賓館了,整個北京城都在孫家的監控之內,再過兩天,怕是你家大帥的腦袋被人摘走了,你都還不知道吧?」老袁氣沖沖的怒罵道,楊永泰的話已經讓他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脅,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以後怕是連覺都不能睡了。
不用猜,袁三也知道,肯定是哪個楊永泰又搞出什麼事了。
「大帥,這幾天,卑職已經有所發現了,哪個楊永泰接觸過得人,我都查了一邊,確實有幾個和府外通著密信,而且我已經查到了那些人的隱身之地,只要大帥一聲令下,立馬就能把他們一網打盡!」袁三信誓旦旦的說道。
「噢」欣慰的點了點頭,袁世凱見袁三還站在自己身邊,怒吼道「那你還在等什麼?」
「是是……」陪著小心的袁三,急忙退出了客廳。
剛轉過身去,袁三就有些後怕的摸了摸額頭,要是這茶蓋再低上兩指,自己的眼珠子怕是都要被砸淌了。
「楊永泰,這次老子一定讓你損兵折將……」狠狠的罵了一句,袁三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額頭,憤憤的走了。
就在他走後不久,一個兩米出頭的巨人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不屑的掃了一眼袁三的背影,巨人又轉身隱入暗處。一會兒的功夫,明明一個兩米高的魁梧大漢,竟然找不到了蹤跡,就算是順著他消失的位置看,也難以發現絲毫一樣。
這詭異的一幕,正巧被一個下人看到,第二天,迎賓館鬧鬼的事情,就在北京城傳開了,不知多少八旗子弟扔掉煙槍,四處求神,想要詛咒死袁世凱,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