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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第116章 文 / 童歸寧

    2014年,南京雞鳴寺古剎。

    清晨的陽光下,兩個纖瘦的身影走在蜿蜒的青石階梯上,雞鳴山海拔近一千五百米,如果不是專業運動員或者體力特別好的登山愛好者,一般的遊人放棄乘坐纜車徒步上行大約需要三個小時。

    「等等,你等等,走慢點,」巴迎夏雙手撐在腰間,朝著前方大喊,結果喊沒幾聲,她就突然像是喝了紅牛一樣精力無限地飛奔幾步台階,直撲一個山道旁的垃圾桶:「嘔!」

    曹瑰無法,只好下行來到巴迎夏身邊,無奈地給她拍背:「爬山爬到吐出來的,我還是第一次遇見。」

    巴迎夏接過她遞來的紙巾擦嘴,又拿礦泉水漱了漱口,反而覺得吐出來後心口一直堵著的噁心散去,頓時神清氣爽起來,也不理曹瑰的吐槽,絮絮叨叨地抱怨:「還不是因為你不願意坐纜車,從前我只爬過家門口那個小土丘一樣的佘山啊……你還跟我說什麼,起早點、吃飽點,我這不是吃得很飽嗎?不然哪有體力爬山。」

    「為了恢復體力,我看你少說兩句話。」曹瑰沒同巴迎夏一起坐下休息,穿著草綠色運動衣的她像是微微山風中的一根青竹,皮膚雪白、身材高挑,五官綺麗仿似混血兒。至於巴迎夏就要嬌小得多,可是笑容甜美、活潑討喜,剪了個時興的平劉海,看上去要比曹瑰還稚嫩一點。

    「說話真不好聽,」巴迎夏坐著沒有要動的意思,從這個位置往下看,山坳裡的樹因為巖壁過於陡峭,都以奇怪的角度生長著,樹林間還散佈著凌亂巨大的碎石,把巴迎夏看得一陣腳軟,可惜她已經爬到半山腰,真真是上上不得,下下不了的尷尬狀態,只好轉移話題拖延時間,不然曹瑰得把自己架起來繼續往上爬:「玫瑰玫瑰,慕容叔叔怎麼偏給你取了那個瑰字,曹玫多好聽呀,又典雅又溫柔的。」

    曹瑰瞪了巴迎夏一眼,倒沒有真的和她動氣。二人從小一塊兒長大,曹瑰家中父母從政,慕容傀和曹致分別在j省和s市擔任要職,從前途來說,反而曹致這個沿海直轄市的一方大員仕途要更好些,待到換屆據說有相當大的把握進入帝都。夫妻兩個聚少離多,更不要說顧及孩子了。巴迎夏家裡只得一個父親,母親早逝,巴父做稀土生意做得很大,巴迎夏每年能在大年初一能見一面父親,就算是相當難得的。

    兩個女孩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曹姽見巴迎夏是真的爬不動,便環顧四周,發現有和她們一樣早起的登山客往山腰的分岔路走,她囑咐巴迎夏坐在原處,自己走了幾步去看看情況。發現那裡有個指路牌,指向忠勇侯祠和元熙帝陵。她先前看過攻略,這兩處共祀陵始建於南北朝時期,後在反武則天的叛亂中損壞,直到唐末軍閥割據徹底被燒燬,如今除了一小塊遺址被圈了起來,所謂的景點只是地方為了招攬遊客新建的仿古建築,並沒有任何參觀的意義。

    但既然巴迎夏實在爬不動了,不如走這段平路消磨時間,順便讓她恢復體力。

    「這個康大都督的歷史評價真高呀,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巴迎夏嘖嘖有聲看著忠勇侯祠紀念館裡的碑文,雖然她書讀得不好,但她知道歷史上許多打仗打得很好的人,下場可都不怎麼好。

    曹瑰聳聳肩:「大概因為這個皇帝是個女的?」

    「哇,你話裡有話哦!」巴迎夏「咯咯」笑起來:「史書上沒有記載他和元熙女帝有那種關係,不過女皇帝和男都督,共謀天下、相扶一生,這個梗簡直萌死了,瞬間腦補兩萬字有沒有啊!」

    巴迎夏業餘在jj文學網寫小說,寫得多是青蔥校園憂愁感傷的調調,且不說曹姽不相信她能寫這種歷史架構複雜的古言,光是巴迎夏那專欄裡一排待填的觸目驚心的坑,讀者就不會買她新坑的帳。

    見曹瑰投來揶揄的目光,巴迎夏只好摸摸鼻子道:「幹嘛這樣看著我,填坑不過早晚的事嘛!」

    曹瑰擺明了不信她,但見巴迎夏不依不撓,便指著指向牌道:「別磨蹭了,忠勇侯祠側後方就是元熙帝陵,我們趕緊參觀完了,還能在午飯前到達山頂,否則就只能在路上餓著肚子啃乾糧了。」

    提起午飯,巴迎夏立刻不做聲了,只見穿過一條長廊,真正的元熙帝陵的規模甚至比不上忠勇侯祠大,但是卻有不少遊客圍在其中。原來館方立了一尊新鑄的女帝像,前不久才面向大眾開放,眾人都想一睹為快。巴迎春往前踮腳一看,「噗嗤」笑了出來:「哎喲,這是女帝像還是觀音像呢,腳踩蓮花手捧淨瓶,我還想摘根柳條插在裡面呢!」

    曹瑰聽見身後兩個結伴旅行的男驢友在調侃,一個道:「我怎麼覺得這臉長得和angelababy神似呀?」

    「我看你最近對著runningman手槍打多了,哪裡像了。」另一個沉默了一下:「不過這雕像的臉是挺好看的,介紹不是說了嘛,這個女皇帝有鮮卑人的血統,說不定真是膚白貌美。」

    兩人隨後意識到這樣嘰嘰喳喳的不太文明,旋即閉嘴。曹瑰便抬頭去看雕像那張金屬鑄成的刻板的臉,客觀來說五官真的很漂亮,可是卻缺乏那種動態的神韻,只能讓初次到來的遊客感覺新鮮而已。雕像的鳳頭履下面放著一塊黃銅銘牌,上頭寫著元熙女帝名諱,生卒年月以及一生概況。

    巴迎夏皺眉道:「這字念什麼來著,曹……曹……」

    文藝青年都不認識,曹瑰當然更不認識了。

    「既姽嫿於幽靜兮,又婆娑乎人間,形容女子嫻靜美好。」一個男聲突然道:「她叫曹姽。」

    曹瑰猛地轉頭,無視巴迎夏拽著她的袖子激動道「你的名字念起來和女皇帝一樣呢」的感歎,她只知道自己似乎在這氣氛空曠厚重的大殿裡,穿過彷彿千百年的時光,看進一雙微微含笑的眼眸中。過了好一會兒,曹瑰覺得脖子酸,這才意識到那男人異常高大,穿著一身休閒服,不像遊客倒像領導來視察,稜角分明似是不苟言笑,但是對著她卻笑得很得體,曹瑰愣了愣才道:「嗯,啊……謝謝!」

    那男人衝她點點頭,而後消失在人群裡。

    巴迎夏看看曹瑰,突然壞笑道:「我好像感覺到什麼啦,哈哈哈。」

    曹瑰立刻正了臉色道:「你有力氣取笑我,那肯定有力氣爬山了?」

    在巴迎夏的哀嚎中,二人終於登頂,來到千年名剎雞鳴寺。這裡有一處國家一級文物,出於南北朝的畫聖梵境大師之手的八部天龍圖,只是當時未完成,由不知名人士補全。解放前被文物販子整條截斷,走私到海外,如今只剩殘片。文物販子為了將帝釋天整個截下,將八部之一的龍女的脖子以下全部鋸掉,留給後人的只有長著兩隻珊瑚角的天真童女的臉。

    巴迎春就讀藝術大學,這次是幫導師打前戰,為明年從大都會博物館歸還帝釋天局部後,復原八部天龍圖做準備。這次她就是過來拍攝壁畫材料,好幫助教授進行先期的模擬復原。

    趁著調節相機三腳架的功夫,巴迎春嘟囔著:「今天真是著了魔了,看女帝的臉像你,如今看龍女的臉也像你。」不過曹瑰的確漂亮,學校裡只有那個白蓮花陸婷婷可以與她一爭高下,但是因為曹瑰個性太過強勢的原因,弱柳扶風的陸婷婷更受男生歡迎。但不管怎麼說,巴迎春很是羨慕,不由感歎一句這真是一個看臉的時代。

    曹瑰本意是出來散心的,她和發小王瓜瓜本來青梅竹馬,兩家父母曾經幾乎商定下了兒女親事,但曹致任期到了關鍵時刻,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就只能掛個虛職退下來,王家有意觀望局勢,事情就緩了下來。恰逢王瓜瓜考進了曹瑰所在的大學讀研究生,英語系的系花陸婷婷不知道是為了和曹瑰叫板,還是真的被王瓜瓜的家世外表迷得神魂顛倒,開始拚命地給自己和王瓜瓜製造機會。

    她手段高超,善於賣乖扮弱,旁人看來她和王瓜瓜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反而和她過不去的曹瑰成了惡女。

    陸婷婷不但下手去做了,而且成功了。

    曹瑰也不含糊,十多年的發小感情,就此煙消雲散。只是流言蜚語讓她困擾,就趁著機會和巴迎夏出去散心。

    結果曹瑰回家,有一個更大更突然的消息幾乎把她砸暈過去,這消息有好壞兩面,好消息就是曹致找到了一個強有力的助力,至於代價就是拿女兒去換。為了這件事,慕容傀也特地坐飛機趕到s市,聽了此事先是不發一言,然後才道:「那是你康伯伯的小兒子,你們小時候也見不過。不如先相處著,若是看對眼了真不是壞事。」

    曹瑰沒有想到慕容傀竟然不反對,這件事情幾乎就板上釘釘了,她對一向疼寵自己的父親很失望:「爸爸,你竟然讓我去聯姻?!」

    見慕容傀有些尷尬,曹致接口道:「不准對你父親這樣說話!還有,你父親也是就事論事,康伯伯的小兒子已經在他手下干了兩年機要秘書,馬上就要下基層實幹,前途無量,人品家世都很可靠。你知道我們家就缺了部隊裡的關係,要不是早年有些交情,如今也輪不到你嫁到康家去。還有……」曹致喝了口水道:「如果你還想著王瓜瓜,趁早死心。不說王家現在還在觀望,王瓜瓜那個小子已經找別人做女朋友了吧!」

    曹瑰語塞,她是想自由戀愛結婚,可惜王瓜瓜讓她很失望,若不是多年的情分作祟,她也不見得多中意他。俊朗的外形、錦繡的文章,王瓜瓜可能是許多女生心中的大才子,可曹瑰不好這口。

    既然如此,出身在這樣的家庭,母親又到了關鍵時刻,嫁誰不是嫁呢?況且慕容傀真不會害她。

    曹瑰這樣說服自己,可是相親宴上她緊張得滿手冷汗,借口上廁所,卻跑到酒店樓下的精品店買了身休閒服,把身上的小禮服換下來,打散頭上精緻的盤發,草草紮了個馬尾,當下準備落跑。想到這樣做的後果,一向端莊大氣的母親可能會下不了台,甚至氣得發瘋,曹瑰覺得還挺期待。

    可惜她還沒戴上墨鏡,一個略微熟悉的男聲在她身後道:「曹小姐,這是去哪兒?」

    曹瑰突覺得渾身寒毛豎起來,回頭一看竟是上次在雞鳴山偶遇的那個男人,笑得依然溫和。曹瑰直覺他平時一定不常笑,但他對著她每回的笑都很自然很溫和。

    甚至於曹瑰覺得很喜歡,她覺得臉上熱起來,因而忽略對方知道她姓曹。

    「是你,上次謝謝了,不過我現在趕時間。」曹瑰連忙收斂情緒,繞過那男人往外走:「借過!」

    那男人卻一把拽住她手臂,曹瑰運動全能,力氣並不小,反應也不差,可她竟然沒有避開,更加掙脫不開,她正要大叫,男人說了一句瞬間讓她閉嘴的話:「曹小姐不必急,該撥冗聽聽別人的介紹,我是康拓。」他有趣地看著曹瑰的眼睛越睜越大,一錘定音:「沒錯,就是你今天的相親對象。」

    被正主抓個正著,曹瑰好不容易積蓄的勇氣全都消失,被康拓乖乖提回包房裡,曹致看到她的模樣立馬皺眉,介紹人也有些尷尬。康拓拉開椅子讓曹瑰坐好,自己好整以暇地向兩位長輩問好,因為他母親早逝,故此父親康肅為了避嫌沒有參加,但是晚上卻約了曹致一起進餐。

    曹致瞪了曹瑰一眼,早把她的小心思摸透了:「怎麼穿成這樣?這麼失禮。」

    曹瑰脖子一縮,康拓立刻解圍道:「伯母,我在樓下巧遇曹小姐,決定會面結束同她散個步,穿著小禮服散步總是不方便的,換這一身正正好。想著不告而別不禮貌,所以還是上來給兩位長輩打個招呼。」

    這話說得不能更清楚了,介紹人笑得嘴都合不攏。

    康拓是混官場的,但是曹致不知比他高幾個段數,當下就知道這小子找的借口很漂亮。且不說這兩人怎麼回事,光是康拓願意為曹瑰遮掩也算花心思了,這事情有譜。

    「你們認識?」曹致一針見血。

    「不認識,就是見過。」曹瑰不敢說謊:「就是上回我和夏夏去南京玩,在山上偶遇。」

    曹致聞言點點頭,曹姽突然靈光一現,她想不出康拓有什麼理由要去爬山,甚至於還是一身休閒裝,他肯定有什麼別的目的。如果不是她太過自以為是,那麼康拓上次的目的肯定就是她。

    「你調查我的行蹤,」曹瑰一驚,連忙想要叫住曹致:「媽媽,他……」

    曹致和介紹人腳步不停,一邊笑道:「你們兩個年輕人好好聊。」

    曹瑰:「……」

    給自己滿上一盅茶,康拓興味地瞧著曹瑰:「沒錯,我聽說家裡要給我介紹對象,因我年過而立,也是時候了。康曹兩家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所以哪怕我要拒絕,也得瞧瞧這個對象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到了這個地步,曹瑰也豁出去了:「所以呢?不滿意就趕緊走人,為什麼要戲弄我?」

    「如果讓曹小姐誤會了,鄙人深感歉意。」康拓啜了一口茶,靠回椅子上,可曹瑰覺得那種壓迫反而更近了:「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在你父親手下工作兩年,作為機要秘書,我見過你很多照片。至於在南京,我是第一次見到真人。我很快就要調到基層任職,最近忙得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而我從不在女人身上毫無理由地浪費時間。」

    曹瑰感覺到危險,站了起來表示告辭:「那請你不要浪費時間了。」

    她的出走再一次失敗,康拓一把將她按回椅子上:「性格真是衝動,至少聽人把話說完。」他站在曹瑰背後俯下身,貼在她耳朵邊低語:「你不是膽小的人,不要每次都急著逃避。聽我說,我利用職務之便偷偷印了你的相片,至於上次特地去見你,是因為著實按捺不住心中渴望。你知道嗎,就是王瓜瓜沒有找女朋友,我也會給他找男朋友的。」

    曹瑰明明該憤怒,可她卻忍不住笑起來:「你還真敢想啊!你們這些從政的人,心眼真多,立場也變得快,我勸你趕緊放我離開,事情不成你可以推在我的身上,我被我媽罵習慣了。」

    「要我說得更清楚嗎?」康拓挑眉:「我要娶你,只睡你一個,只和你生孩子。」

    曹瑰的臉頓時火燒起來,她不知道這男人可以這麼不要臉,她語無倫次道:「你這個老男人做夢呢,你三十二,我才二十一,我才不要嫁給你!」

    「嘖嘖,」康拓從未如這一刻胸有成竹,天知道他也曾抽搐猶豫,現在他可以放手一搏了:「你明明有很多義正言辭的理由拒絕,譬如你不喜歡我又或者你不接受政治聯姻,可你偏偏用了最無力的那個,你說自己年紀還小。沒問題,你不想結婚,我可以等。但是你喜歡我,而且你害怕被我發現你喜歡我,所以你要逃避。」

    曹瑰被人擊中要害,她告訴自己應該趕快離開,可是兩條腿卻不聽使喚。

    晚上九點,康拓把曹瑰送回家,同曹致和慕容傀打了招呼,志得意滿地離開。曹瑰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和他散了步、吃了晚飯以及看了電影,除了沒脫褲子外,所有的豆腐都被他吃光了。

    她甚至不知道電影拍了個什麼故事,只感受到了康拓嘴唇的熱度。

    曹瑰「哇」地一聲撲進慕容傀懷裡,半真半假地哭訴道:「爸爸,他欺負我!你給我報仇!你不是他的老上級嗎?」

    至於怎麼欺負了,曹瑰自然半點不肯透露,慕容傀夾在寶貝女兒和得力助手之間也是左右為難,糾結了一會兒才好聲好氣地安慰曹瑰:「好好好,爸爸扣他獎金。」

    曹瑰嘟著嘴:「扣光!」

    慕容傀連忙道:「沒問題,扣光!」

    「哼!」是曹致在邊上看著這對活寶父女冷哼:「我看要趕緊安排婚事了,大著肚子進門不怕人笑話嗎?」

    曹瑰一囧,立刻擦乾眼淚坐正。

    只慕容傀呆呆回了一句:「這有什麼,你也不是大著肚子進門的嗎?」

    當夜,慕容傀跪搓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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