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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15章 結局番外 文 / 童歸寧

    天剛放亮,下了朝的曹姽正換常服,突然問屏風外伺候的蔡玖道:「龍姬在哪裡?」

    「昨日和燕王胡鬧得晚了,這會兒恐怕還睡著。」蔡玖陪著笑道:「有大虎和小虎姐妹照看著,陛下儘管放心,燕王可寵著公主呢,奴婢昨夜去看,燕王還伏在地上當馬兒給公主騎呢!」

    在自己已沒有了童年記憶的久遠過去,不知是否也曾被阿爺這樣寵愛,然而曹姽現下年近三十,再去糾結這個問題著實可笑,自從先帝曹致去後,慕容傀就再未踏足建業一步,還是龍姬出生之後,又北伐中原需要兩線協同,曹姽才再與慕容傀見面。

    這次慕容傀竟然沒打招呼就先來了,長安的宮室破敗成這樣,東魏初定一年,還顧不上講究這些禮節俗套,光是制訂下各種有利南北統一的協調政策,就已經讓曹姽大傷腦筋了。在這一方面,曹姽不由還是佩服自己母親,她雖然不是做不來,且還有那許多人輔佐,可是她永遠做不到和曹致一樣對政事樂在其中。

    既然慕容傀來了,曹姽總得見一見,行到豫章宮,卻是先看到立在門內垂首等候的一個絕妙麗人,她冷不防看到皇帝本尊,連忙慌張跪下行禮。曹姽看她年紀比自己還小一些,梳的婦人髮式,二人眼光撞在一起,彼此都覺得很有些面善,此時慕容傀發現了曹姽來到,把穿了一半衣服的龍姬交到大虎手裡,聲若洪鐘道:「阿奴來了。」

    又見曹姽盯著那年輕女子看,便介紹道:「這是我新納的夫人,是個因戰亂流落的比丘尼,我讓她重新蓄了發,留在身邊端茶送水。」

    原來是她?那個從前在雞鳴山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小尼姑,上輩子也曾是慕容傀身邊的侍妾,果然她是逃不開這種命運的。但想到自己母親,曹姽臉上就現出不悅來,並沒有再理睬二人,而是徑直上前從大虎懷裡抱出龍姬來,龍姬已經是個六歲的大孩子,褐色的眼珠毫不掩飾喜悅,環著曹姽頸子撒嬌道:「阿爺呢?龍姬想他呢。」

    龍姬一年前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小小娃兒孺慕之情可憐得緊,縱是慕容傀疼寵她,到底比不得自家親父,慕容傀便嘖嘖道:「小沒良心的,還是想著那個臭小子。」然後帶著點不自在對曹姽解釋道:「父親年紀大了,也需要有人在身邊端茶侍候,難道老父還指望你這個皇帝來盡孝嗎?你也別不高興了。」

    見慕容傀尷尬地搓手,曹姽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她總不能指望今後的日子,慕容傀就這般孑然一身終老,何況先帝在世的時候,他尚且還有三兩個側室。曹姽這時才注意到站在牆角的曹安,他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默默看著這一方其樂融融。

    「太子過來,」曹姽朝曹安揮手:「帶著妹妹去找太傅,朕晚些檢查你們兩個的功課。」

    龍姬自幼與曹安一起長大,年紀又差得大了,對曹安很是依賴,聽到母親要哥哥帶自己去上學,便也不十分牴觸。曹安便恭恭敬敬應了,牽起龍姬,行了禮告退出去。

    「小東西站在牆角,眼神和狼一樣。」慕容傀見兩個孩子走遠:「阿奴,龍姬到底姓什麼,你想好了沒有?」

    曹姽突然想起年幼時候,王神愛才嫁進來不久,姑嫂兩個稚齡女孩嬉笑玩鬧的日子,後來王神愛的眼睛裡就只剩曹安一個,就彷彿將自己上輩子對曹安的忽視,這輩子都由王神愛傾其所有來補足一樣。看著曹安坐上皇位,幾乎成了王神愛存活下去的唯一執念,一直發展到兩年多前,她竟然對著曹安下跪,口稱「拜見皇帝陛下」。

    這事情傳揚出去,曹安連同王神愛就都不要活了,若認真計較起來,王家也難脫干係。此時的王道之不過掛著個虛銜,一心求仙問藥,曹姽也並不想為難他。

    還是康拓打聽到王神愛奉旨嫁予曹修之前,曾經有一個幾乎談及婚嫁的竹馬之友,恰巧此時因為妻子難產過世已久,正在考慮續絃之事。曹姽二話不說,將王神愛以暴斃為名發喪,卻改頭換面綁了嫁給她的竹馬,王神愛倒也安安分分過起了日子,生了個女兒之後就把一切都忘了。

    彷彿那十多年裡,她既沒有做過太子妃,也沒有生過曹安這個兒子。

    但曹姽分明覺得曹安大鬆了一口氣,自王神愛忘卻前塵之後,他再也沒去見過自己的母親,甚至是私下偷瞧也沒有。他知道輕重,懂得割捨母子之情,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就已經能夠冷下心腸,不得不說是塊好材料。

    曹姽沉默了一下,很艱難地開口:「我先前就未想過動搖曹安的位置,看著母親和我自己,便深知女子為至尊的不易。做得好了未必有人稱讚你,若是哪裡行差踏錯便有人譏諷牝雞司晨,我並不想龍姬承受這些。況且……」

    龍姬剛剛出生時,小小柔軟的嬰孩讓盼望了許久的荀玉愛到了骨子裡。但隨著龍姬的長大,荀玉的眼神卻隨著孩子日益深邃的五官漸漸憂愁,這孩子長得太像康拓,淡褐的淺色眼珠、陽光下如麥穗一般捲曲金褐色的頭髮,鼻樑高挺、稜角分明,只有皮膚白皙承繼了曹姽。

    荀玉過世前對曹姽交待的最後遺言,就是希望她再生一個孩子。天下或許能夠接受一個女人坐在皇位上,卻不會接受一個胡人相的女人坐在皇位上,何況中原方才從匈奴人的酷烈統治中解放出來。曹姽雖然有一半鮮卑血統,但她大抵還是長得像漢人,鮮卑對光復中原亦有襄助之功,而龍姬的外貌就幾乎絕了她的皇太女之路。

    康拓在龍姬快五歲的時候斬殺劉熙,星夜回到長安,風霜浸透寒甲鐵衣。他第一次將龍姬抱在懷裡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女兒所面臨的困境。

    當夜康拓便輕咬著曹姽鼻尖,低聲問她龍姬的以後怎樣安排。

    曹姽倒是出人意表地豁達:「你要是整年整月地留在長安,我倒是可能再生,但你不會吧。」她嘻嘻笑道:「阿攬,龍姬是我們等了許久的孩子,帶著那麼多的渴望和期盼,我只願她擁有我們為人父母的所有關愛。」

    無論她做什麼樣的決定,康拓都是她實現理想的堅實後盾。

    慕容傀不會毫無目的地不顧千里之遙特地來一趟長安,曹姽笑道:「那父親不若賜姓,就讓龍姬姓慕容如何?」

    果然自己的小女兒就是聰明,慕容傀撫掌大笑道:「老子早說了慕容龍姬是個好名字,那曹安雖也是我長子的血脈,可是就這樣讓他輕易坐擁河山,卻是我同你母親這一生未曾達成之事,老子可不服氣。他曹安日後就算馳騁中原,也別想分得遼東一絲一毫。」

    曹姽便默默盤算自己離做太上皇還有多久,她要把剩下的日子都給康拓,康拓的也都要給她,日日夜夜都在一起。

    曹安行弱冠之禮的時候,曹姽的身體便漸漸不好,文武百官常常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皇帝一面。曹安拎著方絲帕安慰小小少女龍姬,好叫她不要再哭了:「皇姑是早年征戰傷了身子,你且聽話,乖乖服侍湯藥在榻前,皇姑的病就好了。」

    龍姬只一逕兒地哭,哽咽得嗓子都啞了:「娘親連藥都喝不下去了……」

    曹安拍撫著不斷抽泣的龍姬,看到他送給龍姬的玉人折腰舞佩隨之在絳色間幅裙上抖動,眼裡閃過極其複雜的神色,皇姑連藥都無法吞嚥了,情形已經壞到這種程度了?

    但是他從史書上也知道,即便這樣,也有病入膏肓的皇帝能拖上好幾年甚至好幾十年,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靈丹妙藥,何況葛稚川也正從羅浮山趕過來。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貴族羽林郎,那些嗅到從龍之功的世家大族,以及渴望有用武之地的貧寒門客,莫不希望他一舉登頂,早早終結曹家女人當政的局面。

    曹安因為那些閃動著野心的眼神,幾乎夜不能寐,他不得不承認失眠的大部分原因,是緣於他的心在狂跳。

    他不知道的是龍姬見他離開,就抹了把臉,蹦蹦跳跳地去找曹姽:「娘親,你教我說的我都學給哥哥聽啦,你說哥哥真的那麼想當皇帝嗎?」

    曹姽塞了顆鶯桃堵住了龍姬的嘴。

    曹安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帶人衝進了太極殿,如果他不盡速威脅曹姽退位,那麼那位讓他忌憚極深的忠勇侯、領兵大都督還是龍姬的親生父親的康拓,就會把他剮得身上連一星半點的肉沫子都不剩。他卻不知,皇帝起居的東堂內只留下一封書信,他最害怕的康拓已經帶著曹姽母女走在了去往遼東的路上。

    龍姬照例發揮黏人*,纏著曹姽問那封留書到底寫了些什麼。

    曹姽點了下龍姬的鼻子:「為娘一生……不,也許不管幾輩子都放不下『情』之一字,」康拓深深地看了曹姽一眼,聽她繼續說道:「你曹安哥哥像極了曹家男人,他要是敢對我這個養育他長大的姑姑下手,便是具備了帝王資質,皇帝本該這樣的人來做。不過只要你外祖慕容佔據遼東,他就別想著對咱們動手。至於到底能不能將遼東一併歸入版圖,就是我對他為帝的考驗了。」

    龍姬張了張嘴,然後扯了扯裙裾上的玉人佩,彆扭道:「我以為娘親只是嫌棄宮裡太悶,想和我們出來玩幾天呢。這下可怎麼辦,曹安哥哥送我這枚玉珮的時候,說是要娶我的呢!」

    馬車外傳來馬匹的嘶鳴,龍姬因為車駕猛地停住滾進了曹姽的懷裡,康拓氣急敗壞地棄了韁繩,回頭大罵道:「那小子想娶你?做夢!」

    宮中的曹安也在苦笑,他雖起了這個心,卻到底落進了他那個心思叵測的皇姑的圈套。到頭來,他明明沒有做成篡權奪位之事,卻終究要在史書上留下罵名。他那個皇姑,到底也沒有讓他好過,他這一輩子都會因為登基之事,遭受天下讀書人的恥笑。

    新帝登基五年,迎遼東慕容龍姬公主為中宮皇后,皇后生育四子,帝終其一生別無他寵。又二十年,帝后主持在雞鳴山修建元熙女帝皇陵,與忠勇侯陵不過一牆之隔,外人對其二人是否互有情義多有揣測,然謀定江山、君臣共祀,亦為後世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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