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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7章 空間 文 / 海的本色

    漢堡正沖樓下叫,白嵐的聲音在下面出現:「天天來,也不認識,一點沒記性。」

    蹲在鐵梯口的何青屏接話:「搖著尾巴叫的,致歡迎詞。」

    「咦,狗也會說話?」鐵梯傳來她的腳步聲,剛露頭,一陣哈哈大笑,「原來說話的是狗主人,你在幹什麼?亂七八糟的。」見上面全是木板、木屑、斧頭、鋸,還有電動工具,他大汗淋漓,汗珠直往地上掉。

    「這看不出來,木匠。」他忙著給長條木塊鑽眼,「干了兩個小時,好容易裝上了,發現窄了,下面縫太大,漢堡腦袋能伸進來,拆掉重新裝。」

    她把塑料袋放下面梯子上,站在原地摸著狗腦袋:「你還會手藝呢?幸虧不戴眼鏡,不然摔稀碎,你安的門能用嗎?別讓漢堡兩爪子給拍下來。」

    他以電鑽的嘶吼代替回答,鑽完,把一根細長木條與木板對拼,再把鑽好孔的木塊放上面,弓起身子用勁擰木螺絲。

    「看著還像那麼回事,找個人來安,多省力啊!」她蹲他身邊幫忙,拿起另一塊鑽好眼的木板,「再裝這塊?」

    「嗯,上下再裝兩塊,它絕對拍不下來,硬扎木的。」他把忙得更歡的狗推開,「這多好,出身臭汗,當鍛煉身體。」

    「整整一下午,能把它安上,成績已經不小,為我安的?」她有時也嫌狗礙事,不能穿裙子,一進屋就再也出不來,除非要離開。

    「為你,也為了狗。」他手上不閒著,鑲好木塊,扶起門。

    「這話聽著真彆扭,它巴不得沒門呢。」她不以為然。

    「你想啊,有門,它不能隨便過來,就少犯錯誤,也少挨打,人狗分離,狗自由,人也自由。」他用腳撥旁邊磚頭,「你上來扶著,漢堡,你就在那邊。」兩人對換位置。

    「人犯錯誤,都不能打,狗犯錯誤,更不能打,跟它講道理。」她按示意把門提到磚頭上,「還挺重的。」

    「人犯的錯誤就是一急眼,到外找棍子,為了不犯這種錯誤,就需要這道門。」他有感而發,好幾次把它逼進角落裡,打,覺得可憐,不打,一分鐘內惹的禍,夠自己忙半小時的。

    「它犯的最大錯誤是什麼?」她見門沒裝好,狗在那邊跳來蹦去,心裡安穩多了。

    「目前都是小錯誤,再不隔離,說不定就犯大錯誤了。」他對好合葉,上螺絲。

    「比如呢。」她發現他幹得挺熟練。

    「比如把電腦碰地上,還能揍一頓撒氣,要把你給刮傷,把誰咬傷,揍都沒用,再過兩個月,它一口能咬斷骨頭。」他顧不得擦汗,希望在太陽下山前收工。

    「那是該忙乎。」她問,「這鐵梯口的門總不關,不怕它衝下去咬人?」

    「好了,鬆手。」他取出磚頭,輕鬆轉動門,「它能自己上來,卻不敢自己下去,太陡。」

    「自上來後,一直沒下去過?」她發現問題。

    「到外面遛達,都是我抱下去的。」他拾起地上一根紅色電線,彎成u形,用兩頭穿孔。

    「那要抱到哪天去?真要長到九十、一百斤,再怎麼抱?聽說,狗要接地氣的。」她的同情心氾濫。

    「實在抱不動,就不下去了,對狗對人都好。」他把穿過的電線頭絞緊,再絞出一個圈。

    「真狠心!」她忿忿不平。

    他看她一眼:「這十多年來,家裡至少養過五、六隻狗,知道它們都是怎麼死的嗎?」剪斷一根鐵絲,彎成s形的掛鉤,「進出特別自由,到處閒逛,這可是人的世界呢,危機四伏,狗在家厲害,到外面送了命,都不知道原因,它們都是吃了死耗子之類,被毒死的,少一點空間,延長了生命,失去一些自由,就能保住命,即使是藏獒,也有人惦記喝狗湯。」

    「真太可惡了!那是得花點工夫。」她不再發洩不滿,看他試掛鉤,「是不是有點難看?」

    「收拾完,馬上刷漆,今天刷這邊,明天刷那邊,免得弄狗一身。」他抹抹頭上的汗,費勁的直起腰。

    「等會我來刷,為人狗和睦相處做點貢獻。」她幫他拾掇工具。

    晚風輕拂,星空閃爍,彎月似鉤,除了漢堡撓門偶爾發出聲響,曬台上一片寧靜。

    「忙完沒?忙完趕緊出來,坐外面,真舒服!」白嵐起身站門口。

    「快好了,我姐下飛機前,得把明細發過去。」他給沈鴻濱發離線件,知道她正陪爸媽逛夜景。

    「這門裝晚了,現在這樣多好,小便都方便,直接尿花壇裡就行。」她搬另一把白色塑料椅。

    「千萬別把花燒死了,人家用尿當肥,是要用水稀釋的。」

    「真要能燒死,說明我的火力猛,呵呵。」她站在窗外說,「椅子前面擺張茶几,半宿情話,一夜恩愛,簡直是逍遙快活的一對神仙。」

    他關閉電腦:「如果爸媽搬走,把樓重新收拾一下,變成你說的仙境。」見她把兩把椅子移到曬台中央。

    「幹嘛要等,明天就重新佈置這三樓,你在不在,我都過來住,自從螺旋峰回來,總做噩夢,有漢堡陪著,不怕鬼入夢。」她招呼他坐身邊。

    「呵,以為你根本不懼鬼呢?」他坐下點煙。

    「在夢裡,鬼不一樣的,知道我哪根神經最脆弱,總是冷不丁地,爪子和尖牙就伸到我的喉嚨,然後少不了

    一番殊死博鬥,驚汗一涼,半夜冷嗖嗖地,好多次是被冷醒的,又沒有你的身體來烘乾。」她緊緊纏抱他,「現在要是錢掙夠了,你就不用再忙了,我也不會做噩夢了。」

    「像螺旋峰那樣的場面,你今後別參加了,留下後遺症,掙多少也沒用。」他趁機勸說。

    「與那個沒什麼關係的,傻吧。」她拿掉煙頭扔地上,「夢見鬼,不一定就是害怕,只有成了噩夢,驚出冷汗,才是真的害怕,你知道什麼是我的噩夢嗎?」

    他努力理解她的意思:「那寶玉,它是你真正的病根,讓夢裡的鬼變得囂張。」

    「你就瞎亂猜吧。」她把臉貼他面頰上,溫柔地說,「你,才是噩夢的病根。」

    「我?我比螺旋峰的骷髏還可怕?」他不得不承認女人心思像鬼影一樣難以捉摸,有引鬼上身的感觸。

    「骷髏不管多難看,能把我怎麼樣?鬼片再驚悚,能嚇出我一身汗,還能把我怎麼樣?第二天我照樣活得好好的。」她吻他的臉,說話依舊不緊不慢,「你不一樣,二十年前,給我留下病根,二十年來,我從沒真正開心過,為啥喜歡鬼啊神的,刺激唄,女人,因為孤獨才需要刺激,心,沒人陪伴,那就找鬼來替代,攪得漫漫長夜驚惶失措的,累了、困了,再睜眼,一夜就折騰過去了。」

    他突然有些後悔不該加那道門,彼此就不能這麼安靜地說話,轉念一想,說出來總比她憋在心裡強,二十年的未了情緣,必須得坦然面對。

    「別生氣,我不是有意要說這些,有些情不自禁。」她伏在他身上,「特別擔心你一走,又不回來了。」

    他搖搖頭,摔掉沈鴻濱的影子,輕輕撫摸她的後背:「或許我本就不該回來。」

    她猛地抬起身,毅然決然的表情:「不許這麼說,大不了,我跟她和平共處!」

    他大吃一驚:「什麼亂七八糟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開。

    她已然恢復平靜:「不知道你為什麼離婚,一種可能性很大,你有別的女人。」摀住他的嘴,「聽我說完,你有別的女人,我一點不奇怪,沒有,才不正常,我為你死去活來,別人也可以,即使有,那應該是你回來之前的事,現在,不管她存不存在,就一點,我不要再失去你,只要履行你的承諾,一年九個月在我身邊,我當她根本不存在,我沒有下一個二十年用來無著無落的等待,答應我,別離開!」目光仍舊平和,連閃動的淚光都不見。

    她的一席話,徹底撕掉他的內心偽裝,只剩下一點點掙扎,不清楚自己承認她所說的一切,對她的內心會是怎樣的鞭撻,更清楚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至少能卸掉一半的心靈重負,也可能得到一個奇跡。

    她一直看著他,從細微表情變化獲取令自己顫慄的信息,覺得自己像螺旋峰上的骸骨,敞開殘酷的內心,任他**賤踏,只有這樣,餘下生活才不至於化為綿綿無休的噩夢,幸好骨頭不會滴血。

    他的話像來自外太空,空明且飄忽:「有一個女中學生,從小被父母當成兒子養,自記事起,沒梳過辮,沒跟同齡女孩一起玩過,爬樹、上房、惹禍,是日常內容,長此以往,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男人,是個沒有小**的男人,有一年學校組織野遊,一個女孩掉進池塘,所有同學都圍著池塘發呆或指手畫腳,唯獨她跳進水裡,把那女孩撈了起來,再後來,被撈起的女孩,愛上了撈她起來的女孩,也就從那時候開始,那個女孩發現自己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因為愛她的是一個真正的女人。」想起第一次看見沈鴻濱流淚的情形,那些淚凝固後變成一副鐐銬,自己的心從此不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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